4.记忆

　　我躺在沙滩上，心脏在胸腔中骤歇骤动。将近死亡的感觉我已经体验了不止一回，再多说就是矫揉造作。
　　躺下时我能感觉到那十毫升正在被吸收，尽管我仍然很渴，但这些力量的回归绝对是好事。我在这一天当中所付出的力量太多了，我几乎不能再强撑着自己站起来了。我只能在迷迷蒙蒙中获悉我现在还活着。
　　而在这半睡半醒之际，记忆也在涌回脑海。我之前那些零碎的记忆也渐渐拼在一起，我的一切也都渐渐浮出水面。
　　我的记忆要从我的母星说起，那个悲惨的地方。
　　记忆中的地球曾是个很美好的地方，一颗颗人造卫星相互连接组成我们的天网，守护人类，也为人类吸收从太阳发射出来的能量。
　　据说在前几十个世纪的人们，一直渴望我们的现在，这里有无比清澈的海洋，无比蔚蓝的天空，无比清新的空气，无比广袤的森林。这样的世界，怕没有哪个作家会对这样的景色穷词。
　　这一切因为我们的恒星，太阳，最后却也终结在它手上。
　　终究，万物皆有其终点，哪怕是我们如此骄傲的地球也会有。太阳它已濒临死亡，在最后的几万年里它将持续变大，吞没太阳系内所有的行星，在那之前，我们的地球将会持续升温，越来越多太阳能量让天网高负荷运转，损毁数日益增加，随之而来的还有不断增加的引潮力，我记忆中那次恐怖的海啸就是因为它。
　　我在这次海啸中失去我的挚爱，我的妻子和女儿。在越来越清楚的记忆中我看见他们惨白浮肿的尸体，我妻子还在抱着我的女儿，用身体护住年仅十岁的她。我本应该随他们而去的，可我却被命运玩弄，它把我粗鲁胡乱地卷到了一处高地，这么多次不让我死，却让我经历比死还痛苦的事，这样煞费苦心，难道只是为了让我见识我有多么不堪一击吗？
　　当我回到那片沙滩，一层又一层的尸体，海浪还在断续地噬没这里，已经有很多人在进行救援等处理措施了，而我最难以忘怀的是我听见的幸存者们的哭泣和哀嚎，那是世界上最悲伤的哀嚎，不仅面对逝去的亲人。而当我找到我的妻女时，这片沙滩已经被处理了一大半，我面对着他们，呜咽着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
　　那场海啸留下的不仅是血，还有最后的通牒。
　　在那之后，海洋依旧清澈，天依然蓝，空气还是那么清新，森林仍旧呼啸着。
　　可人类再也无法安之若泰的描绘这样的景色。惨淡的蓝色伴随由森林哭嚎出的风在蔚蓝天空痛苦徘徊，为人类的命运不平。
　　我们怎能就这样服输？我们的末日早已被推演了上百遍，现在就是实行的时候了。那是我站在高塔上对着旁边的一个年轻人说得。
　　即使我们不想这么做，我又说。
　　从我站的窗望出去，一群群人正在井然有序的筹划与准备，从大型活体胚胎库拉出一亿个人类受精卵和100亿个各个物种的受精卵，由69名，全世界的顶级宇航员和众多优秀科学家一同护送到三千万光年的那颗星球上。延续人类种族的繁衍。
　　这颗星球就是我现在的这颗星球，空气组成与地球类似，大小与地球类似，该星系主星距离这颗行星约1.12个天文单位，主星属于黄矮星，处于主序前期，还能再燃烧至少一百亿年。这颗行星拥有六块大陆，海洋面积更多达到80%左右，陆地上没有任何生命，海洋深处据说会拥有原始生命。
　　也就是说这颗行星像极了我们地球的最初的那几年。我们的，地球。
　　我一边领着年轻人走向中心控制室一边跟它讲述着这颗行星。我的语气尽量保持平稳，不那么有太多颤动，可还是阻止不了一阵阵眼泪冲击眼眶，但我却又浅浅地一笑。
　　这次航程有去无返，航行40年，穿过28个跳跃点，所有食物饮水精确计算。我们只需要安稳的睡一觉就好了。
　　然而剩下的那七十亿人将和地球一同赴死，生于这颗行星，死于这颗行星，没有人有怨言。全人类心照不宣，那一百零一亿才是我们真正的未来。
　　就这样，七天后，启程。
　　启程那天，指挥室所有人像我们行礼，我们还礼，多目相对，一分钟却如同一年一世纪。那个年轻人已经流下了一行眼泪。
　　我在走向飞船时，最后看了一眼这颗星球，天还是那么蓝啊，海还是那么清啊，一只只海鸥在海面上飞旋，我听见他们发出的鸣叫，最后在海岸前停留，低着头慢慢走过一程，又再次伴着更高的鸣叫飞向天空的远处。
　　地球啊，承载我们一百亿年，我们是您的孩子。妈妈，即使在星河之外，我们也不会忘记你的样子，我们也不会忘记来时的方向。
　　在这艘飞船上，我们每一个人都互相看了一眼。在休眠舱中躺下，我对一旁的年轻人说，不要想家，那颗星球以后就叫地球了。
　　休眠舱缓缓关闭，我也渐渐睡去。最后看见暗下去的灯光，终于，眼泪决堤。
　　我想地球上那些人，在目睹这艘飞船起飞时，一定是整颗星球最寂静的时候。喧腾了一百亿年的唯一一次寂静吧。天还会在之后的几万年里继续蓝下去，也会有风霜雨雪吧。
　　繁星一颗颗连接成线，又编织成网，宇宙之大，无数的亮点忽闪，透露着宇宙的意志。没有谁能违背它的意志。
　　着陆后我们要将所有受精卵开启孵化，让生命再一次绽放，异度的花儿，散开奇特的香。
　　回忆到了这里，我睁开了眼睛，我还能继续回忆下去，可是我没有，是我主动暂停了内心的折磨。
　　原来遗忘真的是一件好事。
　　我将头歪向东方，睁大了眼睛，希望能穿过无垠星海看到我来时的地方。
　　你还好吗？地球。
　　我终于还是涌起了一股力量，支撑着我站了起来，我重新回到那个庞大的废墟群中。在更远处有十个巨大的箱子，用最坚固的材料最精湛的技艺制造。
　　每一步，踩在这片空凉的沙滩上，都踏出了一个脚印。。
　　在那些脚印中流动着人类的气息。我们还是没有倒下，在这里重新诞生。我笑了，即使走得还是有些将近倒下，即使我的身体已经脏的不成样子，即使我的生命可能只剩下几天了。
　　可我，不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