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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守是苏不语的爷爷。
小孩子们都喊他苏爷爷,大人们都喊他苏叔,和他差不多大的老人都叫他苏老头。
好像只有苏不语还记得老人的名字其实叫苏守,但是他不会说话,所以老人大概很多年没有听过自己真正的名字了。
老人从小在北城北区长大的,一辈子也没有出过北城。
年轻时候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孩子争气,当兵去了,结果送回来的却是盒子和慰问金。
老伴受不了老来丧子的悲痛,没几年就过世了。
老人一个人住着四合院也觉得孤单,就圈了一个单独的院子,把其他的房子都卖了,开始每天在巷子里卖包子。
熟悉的人都知道,苏守卖包子有两个规矩。
一个是熟识的老人不收钱。用老人自己的话说,都是穿开裆裤就在一起玩的老伙计了,谁还在乎这一个钱两个子的。也不是没有同样执拗的老头,因为非要给钱和苏守吵到急头白脸,都是苏守收了摊子后主动去找老伙计喝茶下棋,但第二天还是说什么都不收钱,其他老人见犟不过他,也就算了,只是经常请老人去喝茶听戏,苏老头每次也都笑呵呵地答应着。
另一个规矩是每人每天只卖一个包子。
这个规矩是八年前才开始定下的,比起第一个,这个可让更多的人抱怨了,毕竟老人的包子味美价廉,虽然个大,但成年人一个还是吃不饱的,更别说想多买几个回家给孩子吃的妇女了,这规矩让苏老头见识到了女人的嘴到底能有多可怕。
但买卖毕竟是你情我愿,大家除了软磨硬泡也不能强来,但老人从来都没有让步过,至少在苏不语陪在老人身边的期间,从来没有破过例。
别人从来不理解为什么老人要立下这样奇怪的规矩,难道多卖一点包子多赚点钱不好吗?
尖酸刻薄的女人开始说老人用的材料不干净,怕一个人吃的多了出问题,说这也是老人能卖这么便宜的原因。
老人为此气得坐在院子里抽了半个过小时的烟。只有苏不语知道,老人由于不愿涨价,而且包子的材料都是选很好的,所以很久以前就是在亏钱卖包子了,但老人算了一下,靠儿子的慰问金和买房子的钱,支撑到自己死不是问题。
但是八年前,苏不语出现在了老人的身边,老人就要开始为他做打算,所以开始每天每人一个包子的规矩,老人甚至都没有和老伙计们诉过苦,只是害怕那些婆娘们知道了会更加讨厌苏不语,那些为了一根葱可以在菜市场吵半天的女人,心胸真没有宽大到哪里去。
苏不语的名字是苏守起的,在发现他不会说话之前,为此老人好几次想去帮他改名字,都被苏不语拦住了,他用手势告诉老人,他很喜欢这个名字。
苏守告诉苏不语,在除夕夜的大雪天里,他被人放在了自己的院子里,那时候少年还是个婴儿,身体还有奇怪的问题,可能也是因为这个被遗弃的。当时苏守自己也是孤单的一个人,就把孩子给留在身边了,照顾少年从来都是无微不至,变着法子的给他做好吃的。
随着苏不语慢慢长大,才发现他不会说话,而且皮肤和眼睛也有问题,要用布条缠起来,但老人从来没有在意过,而且要是听到其他人议论苏不语,对谁都会和和气气的老头就会真的急脸,那些人最后都会被自家上了年纪的长辈逼着过来和苏老头道歉,老人总是变回和颜悦色的模样,对来的人说:“跟孩子说去。”
老人经常对苏不语说,让他不要因为自己不能说话,身上有奇怪的地方就觉得丢脸,没什么大不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价值,想要什么活法都是靠自己的双手去得到的。也让他不要记恨自己的父母,说不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如果以后要是记起什么或者想去找找自己父母,问清楚到底为什么要遗弃他,就和他说,他不会拦着不让他去找的。
老人还说,从来也没有把自己当成苏不语的爷爷,没觉得他在那个大雪天出现在自家的院子里,是上天对自己一辈子没有伤天害理却要孤独终老的补偿,而是认为老天爷只是想让当时两个同样没有依靠的人可以在一起好好地活一段日子,所以没有什么欠不欠,付出不付出的,别有什么心理负担。
苏守爱喝酒,而且只爱自己一个人喝酒。
每次喝醉酒的时候就会用胳膊撑着桌子,一双手遮掩着满是泪水的老脸,痛骂老天爷,为啥要让苏不语不会说话,身体有奇怪的迹象,不能像其他少年一样有健健康康的身体,也许那样就不会被遗弃。也抱怨着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苏不语的父母,怎么能这么狠心抛弃自己的孩子。再就是说原本自己已经对生活放弃了,是苏不语的出现,让他像是找到活的理由了,所以不是苏不语靠他活着,而是他在苏不语身上重新找到了家的温暖,最后总是搂着苏不语,一遍遍地叫着:“好孩子。”然后沉沉睡去。
苏守也几乎没有打过他,因为相比于其他同龄的男孩子,苏不语算是很听话了,没有因为吃饭的问题发过脾气,也没有为要什么玩具吵闹过,也不太愿意出去和同龄的男孩玩,自然就没有孩子之间的打架纠纷,甚至连正常成年人经常会有的心情低沉都不会在苏不语身上看到。在老人的感觉里,苏不语虽然很少笑,但就是让你觉得他似乎每时每刻都很开心,还会让你也不自觉地心神愉悦;他从来没有蹦蹦跳跳过,但你总是能在他不紧不慢的动作里察觉到生命的活力,然后觉得自己也充满希望。所以苏不语的年少懂事从来都没有让人心疼的感觉,就像是这些都是他最想做的事情,所以苏老头经常觉得,苏不语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而苏老头第一次打他,是因为苏不语说话的事情。
不是因为不会说话,相反发现苏不语渐渐长大却不会说话的问题后,苏老头心里担心却没有表现在脸上,当时苏不语因为身上奇怪的银色印记和紫色右眼,裹的像个小木乃伊,几乎没有别的小孩愿意和他说话。
老人不想再有更多异样的眼光降临到苏不语的身上,只是每天都带苏不语去听戏,每次他都乖乖地跟着,一段时间后发现没什么效果,老人就决定带他去医院。
但这一次苏不语却好像发现了什么,怎么也不愿意去,老人用尽方法就是不管用,最后就想用最强硬的办法,于是倒着拿起了扫帚,但是苏不语就是静静地站在院子里,也不闪躲,眼睛看着老人,目光坚定。
当扫帚第一下落在苏不语的身上,老人就后悔了,觉得以后等孩子生病了必须去医院的时候再一起做检查,但苏不语从来没有生过病,连咳嗽打喷嚏都没有过。
最后一次打他是因为到了要上学的年纪他却不想上学,老人气急了打了他一顿,打完苏不语之后,老人还背着孩子流了半天的眼泪。后来发现苏不语虽然不去学校,但所有小学的内容他都会了,就没有再逼他。之后再想到苏不语去了学校可能会被孤立,也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其实老人不知道,当时还很小的苏不语,身体已经结实的到了吓人的地步,老人的扫帚落在他身上其实没有什么感觉,甚至如果不是每次打完他之后老人都要自己伤心好久,苏不语还是觉得挨打挺好的。
苏不语,很享受。
一年前,享受变成了怀念。
因为老人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