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护龙者

　　北城北区一条通向郊外的公路上，巨大的房车像狂躁的怪物一样在狂奔着，将周围的其他车辆衬托得娇小又温吞，房车不停地从行驶的车辆之间变道超车，有着和体型完全不相称的敏捷，引擎发出的巨大轰鸣声表明了房车正处在满负荷的工作状态，但每一次变相和加速却异常的熟练和准确。
　　周围的车主在暗骂驾驶员是疯子的同时，心里对他的车技却是有些不愿承认的叹服。但当他们定睛仔细一看时，都不由自主地骂起了娘——房车上竟然没有牌照。
　　坐在房车驾驶位上的正是那个面黄肌瘦的中年男子，他浓密的胡子之间插着一只昂贵的雪茄，正在猛烈的吞云吐雾，右脚微微踩在油门上没有动，左脚则放在方向盘上不时转着，房车就是这样在车流中不断超车，如同海燕在浪涛中上下翻飞。
　　别说是拍照，男子连驾照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至于男子的手上，正握着一个平板电脑，一只手指在屏幕上不断的划来划去，同时双眉微皱，神态严肃，像是在处理什么棘手的问题。
　　坐在副驾驶上的老人神色平淡，看着自己手里的电子屏幕，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但略微湿润的额头，像是说明了他的内心并没有表面那样平静。
　　像是感受到老人的紧张，男子叼着雪茄闷闷地说道：“放轻松，考虑到你坐在副驾驶，我已经在很认真的开了，相信我，平时放在方向盘上的不会是我的脚，而是在我胯下婉转承欢的女人的屁股。”
　　老人盯着烟雾后面的那张普通的脸，尽量平静地说道：“我当然相信您，就像对龙组机械研究所的信任一样坚定不移，而且你的性命比我的更值钱吧。”
　　“好的猎人像尊敬森林一样，尊敬他枪下的麋鹿。”
　　男人笑了一声，说了句老人听的懂却并不明白为什么用在这里的话。
　　像是察觉到了老人的疑惑，男人又说了一句：“那我说一句对你稍稍有用的：每一只羚羊的角上，都挂着一座神圣的高原。”
　　老人的目光闪了闪，一边思索着男人话中的含义，一边将电子屏幕向他递了过去。屏幕上方是苏不语半侧着身子的照片，下面有简短的几句话：
　　苏不语，10岁，孤儿。一阶高级体术域能力者，疑似双异能者，拥有特殊体术训练方式，初步判定为乙级中品。
　　男子并没有去看老人侧过来的屏幕，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平板电脑。老人接着说着，语气像谦虚的学生在向老师讨教：“这是我使用最大权限调查的结果了。您的意思是，他身后有巨大的靠山？可是多次调查后的资料显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身世是孤儿，调查了各大家族，同时期没有私生子外流，排除了家族影响。就算是有大人物对他青眼有加，可是拥有乙级中品训练法但体术却还是一阶高级，这样的潜力背后会有巨擘支持吗?”
　　男子头也不抬的说道：“你的评估和想法大致上是对的，做法也很常规，但是却存在着两个并不显眼的问题，第一，那个叫苏不语的少年不是一阶高级，而是一阶中级，至少在和你动手的时候，虽然攻击效果达到了一阶高级的程度，但少年身体的能量还只是一阶中级，只是他的术有些奇怪，而且他的战斗天赋强的吓人，所以让你有他已经是一阶高级的错觉，事实上，从单纯的体术域来说，他应该可以说是一阶中级无敌手，但一阶高级的人只要不是轻敌，都不至于输。”
　　听了男子的话，鹰鼻老人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确实好像有一些奇怪，暗自决定过几天再试探一次少年的实力。
　　像是能读懂老人的内心，男子再次出声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再有什么试探的想法了。少年的体术训练方式确实有些独特的妙处，你想据为己有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毕竟在我们这个圈子，就像你说的，性命都是可以以贵不贵，有多贵来计算的，获得一些资源可以让自己的命变得贵一点也无可厚非。不过其实你只要好好想想，就不会有这么愚蠢的念头了。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你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的少爷，鹿明，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小家伙，明明亲身体验了那个训练法，为什么还是每天早上都过来训练？他为什么不想获得那套体术训练法？甚至于我，为什么也没有行动？这些你没想过吗？”
　　男子用脚在弯道处玩出了一个漂亮的不减速漂移，车身歪斜着超过了前面的七八两车，他吐了一口烟，继续说道：“陆石，你能让陆家愿意在你这样老人身上投下这么多资源，将你培养成二阶能力者而不是投资一个更有价值的年轻孩子，说明你肯定是有些手段的；作为龙组体术域二阶能力者，还愿意给鹿明当狗腿子，说明你也看到了他自身的潜力和背后的靠山，脑子也是够用的；我就是一个被机械系派来当司机兼二号保护者的跑腿的，也只有着体术一阶中级的能量体征，而你的姿态却一直很低，说明你也是懂得小心驶得万年船的老油条；而且现在就算我这么说了，你还是对自己最开始的判断深信不疑，那么你的城府也是够的。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些远远不够，决定一个人能否活的长远的从来不是优点，而是缺点。”
　　名叫陆石的老人眉头深深皱起。
　　“现在你还觉得那些你和你少爷之间心照不宣的配合，很好吗？”
　　陆石顿时汗如雨下。
　　“听说你收藏了一盒古尔卡黑龙，这雪茄可是有价无市，我还没抽过呢，要不我再卖你一句话？买不买？”男子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微笑，如同看见猎物走进陷阱的猎人。
　　而陆石却像是沙漠中脱水的行人看见了绿洲，迅速在手上的电子屏幕上操作一番：“本来存放在华夏银行里，已经转到你的名下了。”
　　男子深深吸掉嘴里雪茄的最后一点烟草，吐出了一句话：“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陆石思索着这句出自《大学》里的名句，眉头紧皱，觉得并不值一盒古尔卡黑龙。
　　男子再次出声道：“如果你想不通，可以看看我的电子屏幕，这个算是免费赠送的，不过提前说好，如果看到了什么机密内容，后果自负。”
　　陆石一时间犹豫不决，首先想到的是龙组对情报流通的严密控制不仅是对外也是对内的，这让他第一反应是放弃，但想着男子和他说了这么多，总不会故意害他吧，尤其是看到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的平板，手指快速地划来划去，神色认真，老人终究还是微微侧目。
　　不过顿时气上心来，屏幕上是《愤怒的小鸟》。
　　陆石强忍着怒意说道：“吴言，我要下车。”
　　男子耸了耸肩，稍微地靠边减了减速，但却没有完全停下来，同时抬手示意老人可以下车了。
　　陆石盯着男子的脸面无表情地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冷哼一声，从窗子钻了出去，消失在后方。
　　车上只剩下吴言一个人了，只见他隐藏在胡子下的嘴唇微不可查地翘了翘，知道陆石的雪茄不仅打了水漂，如果运气不好，还有可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不过这些对于男子来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如果不是为了那一盒雪茄，他只会安静地玩自己的游戏。
　　吴言将车窗全部关上，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刚开始的那本笔记，笔记上密密麻麻写着的是关于苏不语的生活记录，从每天的出现时间，到教导鹿明时拳法运转上的细节，都比陆石的情报更加详细。
　　早在陆石心中的小心思产生之前，吴言已经在观察那个奇怪却又普通的少年，驱使他这样做的，不是贪婪的欲望，而是无法抑制的好奇心。
　　笔记中间夹着一张纯黑色的纸，质地像是金属薄片，是吴言今天早上在龙组里兑换出来的，本以为只是简单的普通信息，但电子屏幕上的支付数字却远超他的预算，但凭着直觉他还是点了确定。轻轻地拿起那张纸，纸上是并不多的暗金色小字，吴言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
　　苏不语
　　体术域：二阶中级，能力未知。
　　感知类：一阶高级，视觉系。
　　身份：孤儿，护龙者。
　　吴言已经看了十几遍，这张来自龙组更新于三个月前的非准确私人情报，用了他近乎半年积攒的贡献值。他也不是不知道【护龙者】三个字所蕴含信息的价值，但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张带有【护龙者】的身份信息会这么的……昂贵。
　　【护龙者】，顾名思义是护卫龙组的人，但在【龙组守则】中是这么解释它的：所有的护龙者拥有龙组全部成员的守护资格，在护龙者无违背规则时，龙组将永远保护其安全。
　　这意味着【护龙者】将是受龙组庇佑的一群人，只要他不违法犯罪，就会是安全的。而且每个【护龙者】都有特定的【守卫龙】。
　　而在吴言的认识中，【护龙者】是龙组很神秘的一小群人，他们的信息不公开，隐藏在十几亿人的身份信息里，但如果龙组成员在知晓【护龙者】者身份后，除非【护龙者】自己拒绝，否则就要成为其【守护龙】，且被拒绝守护后也要永远保守【护龙者】的身份秘密，因为在黑市里，一份【护龙者】的情报可以贵到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说是一步登天也不夸张。
　　吴言对【护龙者】的认识，其实是来自于鹿明，准确的来说，是【护龙者】鹿明。老人陆石，就是鹿明的【守护龙】，这是鹿明亲口告诉吴言的，同时他也拒绝了吴言的守护，用他自己的话说，“在黑暗里走路，灯光越亮，影子就越黑，也就更危险，因为越多野兽能看见。”这句话让吴言开始以同等的身份对待这个神秘家族培养人，而以管家作为外衣的【守护龙】陆石，应该就是陆家保护鹿明的高明手笔。
　　更让吴言困惑的是，按照道理来说自己是不可能兑换到【护龙者】信息的，所有的【护龙者】信息都有顶级的保护系统，而要让本就是精通机械科技的吴言相信是龙组智脑出了错，他更愿意相信是自己大脑的问题。
　　这正是让吴言头疼的地方，自己并没有疯，而这张价值连城的纸张也确实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手里。两件矛盾的事情同时发生，这就是让吴言从早上到现在没停止过抽烟的原因，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只是自己想不通，或者是已有的信息无法得出原因。
　　更加让吴言抓狂的是，从拿到苏不语信息的那一刻，他就明确感受到了自己背后在什么对准了他，可能是一双看不见的眼睛，也可能是黑洞洞的枪口，那种明确是不加掩饰的，好像在告诉吴言，我在看着你。而身为能力者的吴言就是找不到眼睛的主人，他甚至有种直觉，若是眼睛的主人想要隐藏，他可能根本察觉不了。这种不可预知的危险就像一把悬在自己头上的刀，随时都会落下。
　　至于苏不语，当【护龙者】的身份标签打在这个少年身上的时候，吴言已经放弃了任何的想法，也稍稍解了一些疑惑，关于乙级中品训练方法，关于鹿明的按兵不动。
　　吴言眯着眼睛，重新拿出一根雪茄，用打火机点着了黑色纸张，就着纸张上的燃起的黑色火焰，点燃了雪茄，昂贵的黑纸带着更昂贵的情报，慢慢地在吴言的手掌中化为了灰烬，灰烬下的手掌依旧毫发无损。
　　在手掌上情报燃烧完全的那一刻，车窗紧闭的密闭环境里却突然刮起了一阵微风，将吴言手上的灰烬吹碎，然后裹挟着碎片缓缓上升，最终在车顶上留下一些浅淡的痕迹。
　　一个四叶风车的图案。
　　紧接着吴言身上那种注视的感觉如同潮水般退去，但浑身湿透的他依旧是一动不动，只是深深地抽了一口雪茄。
　　许久，他的脸上浮现出一道笑容，三分庆幸、三分无奈、三分恍然，还有一分深藏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