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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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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基地时天光尚未熄灭,然而刚刚从电梯出来就看到赵灯冷着一张脸站在中央大厅,显然早就已经等在那里了。见韩沈二人走过来,他只说了一句:“队长让你们现在就去他办公室。”
  送刚刚从联盟回来的二人到郑白衣办公室门口,赵灯才转身离开。显然是被郑白衣叮嘱了务必要亲自拎着两人的领子来见的架势。沈沛和韩西堂对视一眼走进去,劈头盖脸就先迎来了一句话:
  “总部的火是不是你们俩放的?”
  两位当事人眨眨眼,看自家队长站在办公桌后明显睡眠不足加班过度的样子,黑眼圈快掉到下巴上,制服领口也有点凌乱,知道的是任劳任怨好队长,不知道的以为在办公室做了什么不方便为人所知的勾当。
  看对面两个都不让自己省心的家伙没有反应,郑白衣加重了语气:“是不是你俩干的,说实话!”
  齐齐摇头。韩西堂还补充了一句:“队长你在说什么呀。”郑白衣没上当,依然怒视二人:“和你们两个一点关系都没有?”
  “为什么会和我们两个有关系?”韩西堂一脸正直的无辜,“如果是我们做的,那么目的是什么?证据呢?我和沈沛可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为什么还要搞那么大的事?”
  “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郑白衣缓了一口气,语气依然严厉,“但我总觉得你们俩像是会给我惹事的。”
  “我刚回东亚不久,沈沛老实了那么长时间,我们俩在联盟这三天可是按部就班规规矩矩来的,不然也不可能安全回来啊。”韩西堂谆谆善诱,“队长,我觉得你最近可能有点上火,多喝点花茶啊,回头我从我家里给你带点儿,降火。”
  一番话哄得郑白衣略略放下心来,又打量了一眼对面确实好好站着的两个人,能从联盟总部那种地方安然无恙地回来,想必果真是如韩西堂所说的。这次联盟大会清扫范围之广,审查标准之严,坐在北区分部队长办公室里的郑白衣也已经有所耳闻。
  “不是你们做的就最好。”郑白衣倒也不是真的全然信了韩西堂的鬼话。身为队长,他早就已经习惯了不去百分之百相信任何一个人说的话。然而既然两人已经回来,且事情并未牵扯到北区分部,想来即使有所牵涉,也不会引起太大的骚动。他一边坐下一边挥了挥手:“报告这两天尽快交上来,先回去休息吧。”
  走出办公室,韩西堂便如同换了个人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制服外套往肩膀上一搭,得意洋洋地摇头晃脑了起来。沈沛自打进了郑白衣办公室就没吭一声,只静静看韩西堂睁眼说瞎话地发挥着第一区居民的特长。此时此刻也松了口气,提醒他:“动作太大容易扯到伤口。”
  “下次换药什么时候?”
  “明天。”
  “我都受伤了,这两天的训练就不去了吧。”
  “不行。”
  韩西堂撇了下嘴,又说:“那你先跟我去我宿舍吧。”
  “干什么?”沈沛抬头看他。
  “把我屋唱机搬走。”韩西堂点了点沈沛夹在臂下的黑胶唱片,“不然没办法听这个吧。”
  沈沛点点头。朱颜既说这是穆槿指名要留给沈沛的东西,想必应该里面应该有很重要的信息。是什么样的信息,让穆槿通过这样的方式传递给自己?他没有说话,思绪已经被牵走。韩西堂看他默默的,便也不再多言。
  站在熟悉的宿舍门口,这间专属于三号驾驶员的房间,如今已经换了主人。韩西堂开门走进去,看沈沛在门口犹豫,转身有点奇怪地看着他:“进来啊?”
  上次走进这间宿舍是什么时候的事,沈沛已经记不清了。这几个月以来发生了太多事,那蒙在记忆深处的白纱又变得厚重朦胧了起来,让他开始遗忘掉一些细节。
  他跨门而入,走进韩西堂的宿舍。
  已经完全是不同于穆槿之前住时的样子了。韩西堂的宿舍十分凌乱,除去制服外,私服多是和沈沛差不多水平的名牌货,却不像沈沛一样好好地收进柜子里,反而随手扔得到处都是。整整两面墙被打上了顶天立地的书架,里面满满地堆着书,有还没来得及拆下包装的,也有被翻太多遍已经快要散架的。另外还有专门的一架,全部是地上纪元时期的古董书,也被好好地放在玻璃罩子后面。
  书桌也十分凌乱,笔记本,报告,表格,论文摊开一片,食物倒是很少,只在角落里堆了几桶泡面和几袋速溶咖啡。
  总得来说,看着不像部长公子的房间,更像是大学宿舍。
  “这也是地上纪元的?”
  “嗯?”
  正蹲在地上翻箱倒柜找唱机的韩西堂扭头看了一眼,沈沛正隔着玻璃罩指着架子上的一本绿色封面的古董书问着。
  “啊,地上纪元的,现在总共就两三本吧。”韩西堂不在意地挥挥手,“你喜欢他吧?送你了,自己拿。”是弗罗斯特的诗集《林间空地》。沈沛曾说过,他很喜欢这位诗人写过的一首小诗。
  如此珍贵的版本,被韩西堂说得轻飘飘的,沈沛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擅自取出。
  韩西堂费力地从床底下拽出一个箱子,跪在地上拆开,把便携式唱片机取出来放在一边,又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走到沈沛身边。
  “还挺扭捏。”他说着,推开玻璃罩,抽出那本绿色的小书递过去,“拿着。”
  沈沛接过来。考究的装帧有厚实奢侈的手感,是如今制作粗简的图书不能及的精致古朴。这是一本显然被保养得很好的古董,纸页只是泛黄,没有一丝一毫的褶皱和破损。
  “太珍贵了吧。”他喃喃地说着。
  “给识货的人就是珍贵,给不识货的人就是废纸。”韩西堂无所谓地说着,指了指唱机。“你自己搬回去吧,我胳膊疼,不送你了。”
  沈沛打量了一下这间不大的宿舍:“你没有唱片,倒怎么会有唱机?”
  “唱片都在家里没带过来。”韩西堂耸耸肩,“这唱机是我哥前女友送他的,他很珍惜。我故意偷偷拿出来气他的,急死他。”
  沈沛叹了口气:“你和你哥关系还真是复杂。”
  “没什么复杂的。”韩西堂淡淡地,用颇为玩笑的口吻说,“不过是你死我活的关系罢了。”
  沈沛走过去蹲下,仔细打量着那台精致的唱机。唱片原本是地上纪元时期人们流行的玩物,人类迁居地下之后,这股风潮中断了一段时间,随后又重新复苏,和书籍一样,成为了早已习惯地下生活,从未见过地面之上的世界的新一代人生活的一小部分。
  那是一台款式时髦的便携唱机,材质讲究,机身侧面刻着韩星明名字首字母的缩写。想必是来自深爱之人的礼物。沈沛想了想,将那张黑胶唱片取了出来。
  “我就在这儿听吧。”
  “我用不用回避啊?”韩西堂歪头,“毕竟是穆槿留给你的东西。”
  沈沛笑了笑:“不用。一张唱片而已,一起听吧。”
  他将唱针放到最外围,机器悠悠转动,最初轻微的沙沙声过去之后,女歌手略带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
  “当玫瑰凋零,女孩在深夜的墓碑前黯然悲泣
  灰色的铭文刻着兄长的名字,年轻的笑容湮灭在火海
  月亮熄灭在天际,海底巨兽发出低鸣
  浪花覆在战士的身上,英勇的女孩沉睡在草丛里……”
  *
  沈沛眯着眼睛,仔细听着这似曾相识的旋律。上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在哪里,为什么歌词和旋律都这么熟悉?
  *
  “当懦弱的人终于不再习惯逃避
  与母亲的约定终于随风飘零
  梦中的杏花迎着晨露和清风绽放
  冰冷的城市轰然崩塌,故乡的小屋死在回忆里……”
  *
  “原来穆槿喜欢这种类型的。”韩西堂若有所思,“是个叛逆青年啊。”
  沈沛没有说话。他想起来了,上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在穆槿的车里。他们第一次一起去往中央市,他第一次见到朱颜和穆海依,第一次进入白梦,见到“白鱼”,第一次发现方卿和自己重叠的轨迹比想象中更多。之后许许多多的事情,都在那毫无预兆的平淡无常的一天中,咬紧了齿轮。
  那是白鱼降临的一天。那一天发生了神迹,整个中央市的人们都静默,看那神谕临世。
  穆槿说,他又一次错过了白鱼。
  *
  “天空的颜色被人遗忘,雪花的温度被人遗忘
  风的歌声被人遗忘,树叶的清香被人遗忘
  少年的梦想被人遗忘,他躺在冰冷的山上
  时间的指针永不停歇,复仇的火焰永不熄灭……”
  *
  穆槿说,这是他很喜欢的一首歌。
  他们一起见证的很多个第一次的开端,所有故事的序曲,此时此刻,交托在了沈沛的手上。
  这是拉开大幕的序曲。
  那悬然而立的舞台上,等待上演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剧目,那故事的结局究竟走向何方,此时此刻,在这间小小的,十分凌乱,如同大学宿舍一样的房间里,在这两个年轻人面前,都还是未知的篇章。
  沈沛明白了穆槿的用意。在他化为星辰之后,在他随着轻柔的海浪飞向天空之后,他向沈沛传递了这样的信息。
  漫长的序曲之后,沉重的帷幕之后,是光芒刺目的角斗场。
  指针滑向最后一圈,音乐停止,房间恢复了安静。
  “为什么会送你这张唱片?”
  韩西堂看沈沛小心翼翼地将唱片重新收回袋子,问道。
  沈沛摇了摇头。事实上,他已然明了。
  他低头看了看淡绿色的小书,又抬头看向对面。离他三步之远的地方,站着他的搭档。
  “你之前似乎说过,如果这次大会我们都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你便当我是你的战友。”沈沛说着,声音平静,“说话算数?”
  朱颜说,在那条艰难的路上,要找到并肩前行的朋友。
  沈沛无意“拖累”韩西堂,也无意让他成为第二个穆槿。他们是并立的,不存在谁保护谁,也不存在谁伤害谁。事实上,那场燃烧于深夜的大火,便已经让沈沛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们是并立的。即使不通晓彼此的秘密,即使最后分道扬镳,即使无法互相理解,但他们依然,始终是并立的。
  一种全然平等的关系。全然平等的两扇门,后面藏着各自的过往,保持着一个客观的距离,一个足够冷静审视,又足够互相支持的距离。
  不知韩西堂是如何想的。沈沛只知道,他比自己想象中,比自己曾经认知中的那个小自己一岁的王牌驾驶员,还要深沉厚重。
  “算数。”
  韩西堂如此回答,顿了片刻,又说:“不过我受了伤,也不算安然无恙,打个八折吧。”
  沈沛笑,轻轻呼出一口气。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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