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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成为现在这副样子呢。
第三天,沈沛第三次坐在审讯室的铁质椅子上,面对着特别接待室的主任韩星明,表情波澜不惊。
“因为我有想要保护的人。”他这样说道。
*
韩西堂的痊愈能力,就算是见多识广的沈沛也不得不感到佩服。伤口就算不是贯穿伤,但也是处结结实实的枪伤,子弹碎片光是从伤口中全部取出来就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然而到了第三天,韩西堂的睡姿已经恢复成原先那副无法无天的样子了。
床单床垫倒是都换了新的,然而他却像是睡惯了沈沛的那张床一样,也没再换回去。沈沛倒也没计较,只在早上看到那副撅腚朝天的愚蠢睡相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巴掌打了上去。
“干嘛!”韩西堂一个激灵鹞子翻身般滚了起来,牵动了伤口,又叫了一声。
“我看你是好得差不多了。”沈沛面无表情地穿着衬衣,“今天就分开行动吧。”韩西堂挠了挠头发:“你不给我当秘书了?”
“从来就不是你的秘书好吗!”沈沛整理着腰带,“中午散会之后去医疗室,我再帮你换一次药。”“哦。”韩西堂晃晃悠悠站起来,没睡醒一样朝卫生间走去,过了一会儿又喊,“沈医生啊,沈医生!”
“又干嘛!”
“帮我吹吹头发。”
*
“哦?”韩星明摘下眼镜,看着沈沛。那双眼睛和韩西堂如此相似。“我想,我的弟弟不在此列吧?”
沈沛笑了一下。他想起他和韩西堂开车来联盟总部开会的第一天,他们路过了一片盛大的流云,那降临于地下世界的白色玉兰组成的流云,静静盛开在韩宅之前。
“韩主任。”他毫不回避地看着韩星明,“你的住所前,是不是有一片玉兰树?”
“我是住在联盟总部宿舍的,很少回父母家住。”韩星明淡淡地说,“你既然提起那片玉兰树,可见韩西堂是带你顺路看到过了。”
“很美。”沈沛说,“我从未见过开得那么好的玉兰。”
“我对植物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但我弟弟很喜欢。”韩星明重新戴上眼镜,把锐利的目光藏在镜片后面,“小时候他常常和父亲一起照料那些东西。你们有没有绕到后面再去看看?后院有别的植物,开出来的花他也很喜欢。”
“他倒是和我说起过,说有机会可以随他一起去看看。”
“正好,我也和他提起过,要邀请你来家里做客。”韩星明把手放在桌上轻轻点了两下,“那么,不如现在,先来回答我的问题吧?”
沈沛没有接话,他只是淡淡地扯开了话题:“我和令弟这几天同住一屋,倒是发现了很有趣的事。”
“是什么?”
“他的背上,有道很长的伤疤。”
这是沈沛第二次单独和韩星明面对面坐在审讯室里,语气听上去比头天轻松了不少,倒像是在拉家常般。他继续道:“他说,那是被斧子砍伤后留下的。”
韩星明挑了挑眉:“你对他的伤疤很感兴趣?”
“那么长的一道疤,恐怕看得到的人都会感兴趣。”沈沛反而微微前倾了身子,双肘撑着桌子,饶有兴味地看着韩星明,“毕竟生活在第一区的人,难道不应该从小养尊处优,活在柔软的棉花和糖果中吗?”
韩星明笑了。
“棉花里面难免会有刺,糖果里面也难免会有毒,这和你以前所在的孤儿院,本质上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顿了顿,又说:“至于那道疤,那是被我砍伤的。”
看着沈沛略微有些凝固住的表情,韩星明满意地笑着,继续道:“那是在他十七岁时,我用斧子,亲手砍伤他的后背留下的伤疤。”
他模仿着沈沛的动作,也将双肘撑着桌子,身体微微前倾。
“那么,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
能够撑到第三天的人,精神状态普遍都已经很疲惫了。沈沛也不例外。连医学部也已经开始出现因承受不住审讯压力而失踪的人。陶沾依然坐在下面,大约是顾着他父母均在联盟任职的缘故,内务部尚且没有对他动什么手脚。
今天晚上是最后一轮审讯,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只要能撑过今天,至少还能得到暂时的喘息。
中午到了约定的时间,沈沛在医疗室等韩西堂足足等了半个小时依然没等到人。这是最后一天,联盟的审讯进度肯定会加快,而韩西堂又有伤在身。他有些担忧,顺着联盟总部走了一圈,后来在食堂里发现了那个人的身影。
“呃。”韩西堂叼着一个鸡腿,抬头看站在自己对面的沈沛那张脸阴沉得都能滴下墨来,举起了另外一只鸡腿,“你吃吗?”
“为什么不去医疗室。”沈沛冷冷地看着他。
“我刚刚去厕所的时候看了看,没有流血,应该没什么事了吧。”
“有没有事是你说了算的吗?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你是。但这是我自己的身体啊。”
“你是我负责的驾驶员,你的身体不归你自己管。”沈沛劈手夺下韩西堂的鸡腿,扯着他的手就往出走,“什么毛病啊,多大人了还怕去医疗室。”
“我才不是怕呢。”韩西堂任由沈沛扯着穿过大厅往出走,嘴里还在嘟囔着,“我这是相信自己的自愈能力。”
沈沛的手掌干燥温暖,长着和他身为一个医疗人员很不相称的枪茧。韩西堂从未看到过沈沛用枪,事实上,他也无法想象这双平时拿着手术刀的手拿起枪来的样子。
他在他的手心里点了三下,这是他们先前约定好的暗号。
沈沛微微收紧手掌攥了攥韩西堂修长的手指,表示知道。
“你是疤痕体质?”
配药的时候,沈沛随口问道。
韩西堂制服外套脱了一半,有点奇怪地扭头看他。
“不是啊,为什么这么问?”
“怕你枪伤留疤影响以后的训练。”沈沛淡淡地说着,指了指病床,“坐下。”
韩西堂乖乖坐下:“我什么体质的你不是都看过我的报告了吗?”
“虽然是看过报告了。”沈沛轻轻拆下纱布,细细观察了一下伤口情况之后,动作尽量轻柔地上着药,“但是看到你背后的疤,还是会有点怀疑。”
“哦是吗。”韩西堂淡淡地应着,垂目看着沈沛动作灵巧地在自己的左肩活动着,“你很好奇?”
“如果你本身不是疤痕体质,那么只能说,当时你伤得很重吧。”沈沛随口答着,“也不是很好奇,只是随便问问。”
“这可是堪比罗密欧与朱丽叶,李尔王和麦克白那样具有悲剧色彩的伤痕啊。”韩西堂语气夸张地说着,“天妒英才吧只能说。”
沈沛翻了个白眼:“该不会是你伤了哪个姑娘的心,姑娘一时冲动一个手起刀落。”
“是斧,手起斧落。”韩西堂纠正着。
“还真是个姑娘啊?”
韩西堂笑了一声:“还是个挺漂亮的姑娘。”
*
“韩西堂并不需要我的保护。”沈沛平静地说。“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保护自己。”
“你还真是高看他了。”韩星明神色未变,继续问道,“那么,穆槿呢?”
——还是提到这个话题了。
从上次审讯的时候,沈沛就在想,到底什么时候会提到这个话题。韩星明很精明,他知道自己对于这个话题早就有所防备,因此在第一天审讯时,只谈及了自己个人的情况,以及甚少有人知道的关于张高兴的事。
韩西堂曾告诫自己,不要让穆槿成为软肋。
“他已经死了。”沈沛淡淡地说,“已死之人,当然不需要我的保护。”
“对于他通敌被定的间谍罪,你怎么看?”
“我不太清楚。”
“你和他平时的接触最为紧密,一点都没发现吗?”
“你指的是什么?”
“意图盗取联盟绝密情报。”
“他从未和我提起过这方面的事。”
“是吗?”韩星明笑了笑:“我们追踪过穆槿的电脑。在一些有限的可以追查得到的信号里,发现了涉外事务管理部的名单。“
他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沈沛的表情,目光像蛇一样,几乎能感受到那冰冷湿润的鳞片缓缓爬过皮肤的感觉。
“戴春倚副部长,和你很熟?”
沈沛摇摇头:“没什么机会认识他。”
“不清楚这是一个什么职能的部门?”
“负责处理和其他大陆的联盟分部联络和外交方面事务的部门?”
“你很聪明,也很谨慎。”韩星明说,“我们在你的电脑里,发现了同样的信息,复制自穆槿电脑中的名单信息。”
“我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穆槿没有和你分享过这方面的情报?”
“为什么要和我分享?”
“那么,你又为什么会在穆槿死后,执意补偿他的家人?”
沈沛没有立刻答话。他只盯着韩星明的眼睛,整个身子往后一靠。
“首先,在和穆槿的接触中,我并没有发现他有窃取情报会背叛联盟的行为,所以在常规认知中,我只把他当做我的战友,搭档和同僚来对待。”他语气沉着地说,“其次,关于你说的那些信息,我既没有听穆槿说起过,也没有和你提到的涉外事务管理部有过什么接触——事实上这样的部门究竟有什么样的职能,我刚刚也只是推测,并且根据你的表情,我知道我说得可能并不算全对。”
他顿了一下,在微不可查的半秒不到的时间里,重新调整好了情绪。
“最后,穆槿是死在我的手术台上。作为他的搭档,我没能救活他,我向他的妻子承诺过我会救活他,但是我没有——我希望能够尽自己的力量去补偿她们。”
“即使被当做是间谍的同党,也要去补偿间谍和反叛者的家人?”
“我重申一遍,在我与穆槿的日常交流中,他从未做过能让我推策他是间谍的行为,因此,我只把他当做我的搭档来看待。”
“即使在他死后证据确凿无误?”
“他死后,我因被指控谋杀送进联盟监狱,那之后的事情我并不太清楚。”
“在涉外事务管理部的绝密文件上,发现了穆槿的指纹。”韩星明淡淡地说,“这份文件,和你们北区分部有关。”
“哦?”沈沛抬起眼,“涉外事务管理部,怎么会有北区分部的资料呢?”
韩星明笑了:“你很敏锐,但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那我是否可以认为,是韩主任不下心说漏嘴了呢?”
“我从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韩星明好整以暇地看着沈沛,“开始进攻了,是吗?”
“你说什么?”
*
下午是为期三天的联盟大会的最后总结会议。联盟主席也亲自出席。台上盛况一片,而台下坐着的人,已经比第一天刚来时少了将近三分之一。
韩西堂和沈沛依然坐在靠后排的位置。这一次他们都不是主角,事实上,除了联盟主席之外,再没有其他人是主角。
那是一个年近六十的男人,看上去并不比想象中更威严,然而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如何坐到今天的这个位置上的。
是靠鲜血,阴谋,沉默和牺牲组成的宝座。
这是联盟从未有过的繁盛时代。地下王国已经正式步入了一个新的未来。人类已经开始过上和地面时代别无二致的富饶生活,出生在地下的新一代人,已经彻底不会再有地上时代的任何记忆和刻印了。
这是属于勇敢人类在未知凶险的陌生疆域里取得的胜利。
联盟主席的语气坚定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带着神圣权威的力量,让人不得不相信他说的话便如同神谕。
韩西堂照例以一副标准精英的坐姿身板笔直地坐在那里,神情既严肃又激昂,认认真真地做着笔记,仿佛要把联盟主席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本子上。
只有沈沛知道,这个家伙八成又是在画小王八。
他微微垂眼看去,韩西堂这一次倒是没再画画了,反而是在纸上随便划拉着一些随意想到的句子和词语。一个大大的“蠢”字写在正中央,还描粗了好几遍。
沈沛忍住笑,再看过去时,本子上已经写下了新的字。
是一句诗,无比熟悉的词句,像烙铁一样烙在沈沛的眼睛里。
“不要温柔地走进那个良夜。”
清俊有力的笔锋,潇洒不羁的收尾。上次看到这首诗时,是在压抑逼仄的孤儿院里。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不像这里,随着窗子飘进来的是淡淡的花香。
孤儿院的大人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手里拿着金属的手杖。而在这里,在这联盟总部的大会议厅里,人们穿着黑色的制服,腰间原本也应佩戴手枪,却在刚进门时便被没收了。
这是比黑夜更黑的地方,这是沈沛和梁辰曾经日夜向往的,离开孤儿院后走进的危机四伏的天堂。
像是感受到沈沛情绪的变化,韩西堂微微侧过头,用疑问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沈沛微微摇头,移开了目光。
*
“每次被问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时,你便会进行反击。”韩星明用笃定的语气轻轻说着,“这是这两天来我观察你总结出的规律。”
“上一次是关于孤儿院里的事,这一次是关于涉外事务管理部。”他慢慢说着,那条蛇像是化成实体一般,从沈沛的脊椎一路向上爬到脑后。“你到底在隐瞒些什么呢?嗯?”
沈沛神色未变:“我不清楚你具体指什么。”
“我当然可以对你用刑。”韩星明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但是用了邢,后续的事情总归是很麻烦的,况且韩西堂如果知道我对你动手,大概也会大闹一场。不过……”
他抬眼看着沈沛,笑着说道:“也总有不用动刑就能达到目的的好方法。”
“比如什么呢?”
“比如,我们封锁了西奥多·伊塔洛的资料库。”
沈沛微微挑眉,没有说话。
“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反应。”韩星明笑,“不过,毕竟是在著名的伊塔洛教授那里深造了四年的优秀学生,我又怎么能判断,你刚刚的反应,不是故意装出来诱导我的呢?”
“那就只能靠你自己分辨了。”沈沛说,“不过,你们又能从老师的资料库中得到什么呢?”
“确实都是被加密过的信息。不过,我们特别接待室对伊塔洛教授的资料库并不感兴趣。”韩星明说,“我感兴趣的人只是你而已。”
“那么,又想知道些关于我的什么事呢?”沈沛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
火是在深夜烧起来的。
审讯进行到一半时,韩星明被推门而入的警卫请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重新坐回来时,他的表情并未发生什么变化。
“刚刚警卫告诉我说,副楼着火了。”他看着沈沛的眼睛,淡淡道,“很麻烦啊,那里是关押候审犯人的地方。”
“去救火了吗?”
“为什么要救?”韩星明笑,“正好不用我们费事秘密处决了。”
沈沛皱眉看着他:“不会烧到这边来吗?”
“主楼这边当然是做了防护措施。”韩星明说,“很有趣啊,你说,是谁放的火呢?”
“这么笃定是人为?”
“事实上,在联盟总部这种地方,如果不是我们刻意留下疏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火灾的。”韩星明慢慢道,“那边关押的都是扛不住审讯招供的犯人,这次的火,刚好帮我们顺藤摸瓜查出他们没有暴露的同谋。”
沈沛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韩星明又说:“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看看?”
沈沛抬起头,慢慢道:“好啊。”
*
火势很凶猛,已经架起了喷水塔,也进行了人员封锁。草坪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都眼睁睁地看着那燃烧的黑色怪兽,如同吞吐着金色的火焰。
韩星明带着沈沛走到一处人略少些的空旷地,很巧的是,文木兮也在那里。
沈沛看过去,站在文木兮身后的人,正是韩西堂。
他们推测的没有错,最后这一天,特别接待室的主任韩星明既然负责审讯沈沛,那么内务部的文木兮,便一定会盯住韩西堂。
虽然不太清楚特别接待室和内务部的关系,但内务部和公共安全管理部的关系一向势如水火是人尽皆知的事。韩西堂作为部长次子,北区分部王牌,又是沈沛负责的驾驶员,自然会吸引文木兮的注意。
自然不会像韩星明说的那样,对关押人员无动于衷。事实上,正是因为联盟大会自开办以来便受到各界关注,而其中秘密审讯的环节又向来都是秘而不宣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因此副楼着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疏散被关押人员,此时此刻,已被转移到另一处监狱中。
火一直烧到凌晨才被熄灭。沈沛和韩西堂跟着文木兮和韩星明回到联盟总部,进行了简单的交接后,回到了酒店的住处。
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陶沾的身影。
韩西堂一边嘟囔着晚饭都没吃饱就被提走审讯,一边脱了外套随手扔在床上。沈沛心情很好地洗了澡出来,正好看到对方正穿个大裤衩子蹲在小冰箱前面吃着水果罐头。
那道斧头留下的狰狞伤疤像蛇一样蜿蜒在他背上,带着深红色的凸起,像巨人暴露在外的血管。
他伸出手去,韩西堂眨了眨眼睛,握着那只手站了起来。
依然是轻轻在掌心点了三下,在起身的动作中完成,沈沛攥了攥那修长的手指。
“黄桃的?”他问。
“对啊。”韩西堂叼着勺子,“你吃吗?”
“可以尝尝。”
“想吃自己拿勺去。”韩西堂不耐烦地抱着罐头走到床边坐下,双眼皮瞪得十分明显,“还想用本王子的勺子,懒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