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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沛是在晚上吃饭的时候碰到了王一一和王牙牙。
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见面说上话。沈沛回来那天晚上,王牙牙本想去中央大厅迎接他,却被王一一拦下了。
如果我是他,我不会想要在这种时候见到你。这是王一一给出的解释。
事实上,沈沛确实也是这样想的。敌意是看得见的敌意,漠视也是感觉得到的漠视。赵灯问他需不需要替他单独把饭带到实验室去吃,被他拒绝了。
该面对的也总该要面对,况且,沈沛的愧疚,和他人的欲加之罪没有任何关系。
走进食堂的一瞬间,原本有些吵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几乎迫近死亡般的寂静混合着饭菜的香气极不协调地融为一体。王牙牙在见到沈沛走进来的瞬间便站了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朝他扑过去。
“我好想你。”她挂在沈沛身上,短短的头发埋进沈沛的脖子里,低声说道,“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沈沛拍了拍她的后背,没有说话。
王一一也走到他身边,拎着王牙牙的领子把她从沈沛身上扯下来,然后两人一左一右地和沈沛一起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走了进去。
“你们没必要为我做这些。”和双胞胎坐在同一张桌子旁,沈沛这样说道,“我真的没事。”
“无所谓啦。”王牙牙大力拍着沈沛的肩膀,“这种情形,我们之前见得多了。”
食堂里已经恢复了淡淡的人声,不再一片死寂,但气氛也是肉眼可见的尴尬。
“要论被人当怪物看,我和王牙牙可是在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接受过这种历练了。”王一一耸耸肩,“所以加你这一件事,简直不足一提。”
沈沛有些感激。在他眼中,双胞胎是比自己小十岁的后辈,到北区的这段时日以来,自己不知不觉总会以他们的监护人自居。然而他们远比沈沛想象中的更成熟也更可靠。分别的时间也只有不到一个月,成长的速度却变得陌生了起来。
“还好吗?”他问。
“半个月前王牙牙出了一次任务,稍微受了点擦伤,不太严重。”王一一淡淡地,“不过她倒是蛮用功,打游戏的时间也少了,几乎所有的空闲时间都在看书。”“想追追你的进度啦。”王牙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毕竟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也不能落下太多呀。”
她话锋一转,又针对起了王一一,“倒是坐在你对面的这位同学,爱情之路不太顺哦。”
“哦?”沈沛看向他。之前邵辞虽然说过王一一的暗恋对象千小乔其实是在暗恋沈沛自己,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自己已然是整个北区分部的敌人,那么所谓的情敌威胁应该也已经不存在了吧。
“说我年纪太小了还没成年,她怕犯法。”王一一涨红了脸,“不就还有两年吗!”
“两年的时间可是很久的。”沈沛吓唬他,“两年里足够一个女人变心很多次了。”
“真的假的。”王一一信了这鬼话。
“这就得看你自己的眼光了,你要是眼光好,那就不会。”
“我觉得我眼光挺好的。”
“你说好那就好吧。”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陶夭走过来叫走了双胞胎,说是队长有事找他们。临走前,她看了沈沛一眼,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沈沛想起来,那天他回来,陶夭并没有在场。
只剩他一个人。沈沛保持着原来的速度不紧不慢地吃着饭。曾经他像流浪汉一样总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吞咽掉所有昂贵的食物。现在他不再那副样子了。最细微的一点原来在孤儿院里的痕迹也被他抹杀掉了,他已经决定继续向前。
双胞胎离开后,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又多了些。沈沛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视线般地如常坐在那里,动作轻盈得像一只鸟。这样泰然自若的样子又激怒了更多的人。
他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坐在曾经穆槿的位置上,安然无恙地享受着逃脱罪责之后的和平?
一道阴影挡在沈沛面前。他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橙黄色的制服。是实验组的机械师。
沈沛认出,这是之前负责夸父号维修和检查的工作人员之一。
是实验组惯有的肌肉猛男的画风,高高大大的比沈沛强壮不少。这样的情景他在孤儿院见过很多次,之后在军校里也见识过不少,所以他并不为所动,只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
“有事?”他问。
“也没什么事。”对方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你继续吃。”
沈沛挑了下眉,没有接话,倒是继续吃了一口蔬菜沙拉。
“穆槿死后,什么都没有留下。”看着沈沛吃到第二口时,对方开口道,“什么都没留下,没有为朱颜和小穆留下任何东西。他们全家应得的东西都被夺走了,因为你。”
沈沛顿了一下,将叉子放在盘子上,抬起头:“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如今你坐在这里吃着这些东西,不难受吗?”
沈沛在心里叹了口气,嘴上说的却是:“关你什么事?”
“穆槿是我的朋友。”咬牙切齿的声音。
“那么作为他的朋友,你就没有为朱颜和小穆做些什么吗?”沈沛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在我夺去了属于他们的一切之后?”
坐在沈沛斜对面三张桌子距离,正单手撑头静静看着那边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的,是韩西堂。事实上,穆槿曾经的机械师也好,沈沛也好,说话的声音都不大,但是在这个气氛凝重的食堂里,这样的声音也显得刺耳了起来。
加上韩西堂听力本来就极好,此时此刻甚至能听得到那两个人的呼吸声。
机械师背对而坐,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那人到底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倒是坐在对面的沈沛,脸上反而一副波澜不惊事不关己的样子。
和自己之前第一次与他见面时的样子截然不同。
在拿到沈沛资料的第一时间,韩西堂便已经把他的档案,报告,研究风格和主要论文都看了个遍。同样是在北美念书,同样是研究生毕业,对于沈沛的论文,韩西堂看得倒是不怎么吃力。无非是个标准三好学生的范本罢了,怎么想都应该是一个只会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埋头在实验室里搞研究的无聊的人,又怎么做得出亲手杀死自己负责的驾驶员这样的事呢。
韩西堂直觉是不信的。关于沈沛的指控报告,他多少也有所耳闻。证据确实不足,动机也并不明显,无论是被栽赃陷害,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终归事情不会像展现出来的这么简单。
他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一次漏洞百出的人为事故,一桩漏洞百出的军事审判,只需要稍微动动脑子好好想想,便能发现其中可疑的裂缝。然而大多数人通常只愿意相信他们看得到的东西,甚至,无需自己亲眼看到,只要听拥有更高权力的人给出一个标准答案就足够了。
沈沛是被释放的杀人犯。人们愿意相信这一点,若非如此,他们的不安,疑惑,愤怒和失去同伴后的焦虑,便无处发泄。
这是韩西堂刚刚来到北区分部接受任命的第二天便意识得到的事情。在穆槿死后的第三天,在他成为新任三号驾驶员的第二天,他便亲眼得见这无可救药的愚蠢的愤怒蔓延在身边。
这是他觉得可笑的地方,也是他从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无从改变的地方。
既然无从改变,索性袖手旁观。
正如此时此刻,他单手撑头看着不远处那对峙的二人。沈沛面不改色地继续说着像刀子一样的话,这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剜得所有听到的人血肉模糊:“比起我,你这样的朋友,又做了什么改变现状的事情吗?还是说,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也曾像穆槿一样,至少努力过?”
档案照片中的沈沛,黑色制服穿得一丝不苟,标准精英的样子。韩西堂光看这照片便直觉此人必定无聊到海枯石烂依然能够保持嘴角弧度不变的微笑。于是在第一次见面时,他故意说出那样的话,想要看看这语言的力量能够激发起对方什么样的反应。
然而什么都没有。对方的微笑和档案照片中一样,就连弧度都没有任何变化。除了经历过半个月的牢狱之灾带来的消瘦和憔悴之外,依然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样子。
无聊,真是无聊的人。韩西堂甚至没有和他握手的意愿,便径自离开了。
稍微觉得他不那么无聊是在适配的时候。出乎意料地,这个似乎已经认罪的药剂师开始反击。但他反击得不卑不亢,甚至带着点属于站在行业顶点的天之骄子所拥有的骄傲。对于沈沛的反击,韩西堂其实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被冒犯,相反,他开始觉得有趣了起来。
然而这稍微被勾起的一点点兴趣在第一次合作出任务的时候又被压回去了。沈沛像是又缩回到了那层厚厚的壳中,谁都看不穿他的心思,谁都摸不透他的情绪,能看得到的只有那个和往常一样无懈可击的敬业的药剂师,即使在被自己刻意忽视以后,依然能伸出代表着成年人世界那套圆滑理论的礼貌的手。
韩西堂自然是不屑的。这样无聊的人,从小到大他看过太多。他甚至不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第二区的居民。他生活在第一区,那是比第二区更华丽也更阴森的地方。从记事起,他眼看父亲身边满是这样的人,那些彬彬有礼的面孔之下,是血迹斑斑的双手。
——如果身为自己专属药剂师的沈沛也是这样的人,那么就真的太无趣了。
没有什么可期待的。
直到现在。
身为公共安全管理部部长的公子,从小到大,韩西堂身边自然不缺趋炎附势的人。来到北区分部以后依然如此。即使是在穆槿刚刚死后,即使是在整个基地都陷入悲恸的时刻,依然有人对他这个新来的陌生人报以过分热情的迎接,这让他感到更加可笑。
一个同时被无聊和可笑充斥着的可悲的壳——这是韩西堂对北区分部的定义。
那边沈沛平静到几乎有些冷淡的声音像刀子一样挖进曾经那些穿着黑色制服为他举行葬礼的人们的心上,一片死寂中乍然而起的金属碰撞声,是机械师猛然起立撞翻在地的桌椅,紧接着,是拳头重重挥在脸上的闷响。
沈沛忍着剧痛活动了一下下巴,索性还没有脱臼。嘴里全是铁锈味,那味道和记忆中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伸出食指轻轻把嘴边的血迹擦去,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制服。
“这一下算是我为穆槿挨的。”他轻轻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活动了一下肩膀。“接下来,我会还手的。”
等到郑白衣和陶夭赶到食堂的时候,场面几乎算得上失控。实验组的机械师和医疗组的药剂师打起来这样的情况本来就算得上是极罕见,两个人能打得掀翻小半个食堂,而且伤势严重程度居然不相上下,这就更加罕见。
见到脸黑得吓人的郑白衣,和站在他身后目光充满杀气的陶夭,就算是正在激战中的入侵种可能也会犹豫几分,于是正在激战中的两位北区成员便在同时收了手。
“谁先挑头的。”郑白衣压低声音问道。
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儿,机械师才回答:“是我。”
“记过一次,严重警告一次,扣三个月工资,禁闭三天。”郑白衣说完,转身离开时,又朝陶夭补充了一句,“两个人都是。”
郑白衣离开后,陶夭看着对面鼻青脸肿的两个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从明天开始。”她说,“明天早上七点,准时到禁闭室报道。”
哪怕自己从气势上并没有吃亏,但着实也是被揍得有点狠。回宿舍的路上,沈沛走得摇摇晃晃,脚步有些不稳。
脑袋里还是嗡嗡作响,嘴里的铁锈味也没有退去。整张脸,整个身体都很疼,已经分不出具体哪里受了伤。
好在都不算严重,回到宿舍后稍微处理一下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样想着,走过漫长走廊的拐角,又有两个橙色制服的人冒了出来。
沈沛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你们怎么还没完没了起来了呢。
“有事?”他微微抬头,明知故问。
对方倒是痛快,并未说话,倒是先摆起了要动手的架势。
倒是不怕再多揍你们两个人,沈沛想,可是我不想把一整年的工资都扣光啊。
这样想着,等着躲闪那早晚会来的一拳,下一秒,两个橙色制服齐齐地往后退了一步。
沈沛再抬头看去,站在两人身后的,是比他们更高出一点的一个身影,穿着黑色的制服站在拐角的阴影里,一时看不清他的脸。
直到他跨出半步走进惨白的光线里,沈沛才认出那人是韩西堂。
韩西堂拍了拍两个机械师的肩膀,面无表情地说:“他都那么惨了,再打有点不地道吧。”
他并未看向沈沛,只是看着转身而面的两人,继续说道:“再说,二打一也太娘炮了。”
经历过实验组历练的满身肌肉的两个机械师对看一眼,显然是那种不太在乎韩西堂身份的愣头青。
“关你什么事?”其中一个问。
“不关我事啊。”韩西堂说,“路见不平我提醒一句,不行吗?”
“是他杀了穆槿。”另一个说,“他是一个杀人犯。”
“杀死穆槿的是出了故障的机甲。”韩西堂依然面无表情,淡淡地说着,“身为机械师,又怎么会让机甲出现故障?”
“是他动了手脚。”
“所以你们没检查出来?技术不够还要打人,很娘炮吧。”
“当时我们已经检查过了。”
“按照联盟规定,驾驶员正式出战之前,机械师有义务进行最后检查。”韩西堂微微垂目看着他们,“怎么,没按规定操作,没人追究你们的责任吗?”
“你……”
“我什么我,我哪句话说的不对了。”
“你懂个屁!”
“暗搓搓打人,你们连个屁都不算。”韩西堂撇了撇嘴,不屑道,“快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我都替你们脸红。”
眼看二人愤愤离开,韩西堂打了个哈欠,准备离开。
“等一下。”沈沛在后面叫他。
韩西堂停下脚步,没回头。
沈沛想了想,想不出什么合适现在该说的话。能说什么呢,对方并不知道这其中的种种能说与不能说的复杂缘由,况且,多说无益。
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谢谢。”最终他这样说道。
“哼。”这是韩西堂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