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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沛朝对方伸出手去。无论对方如何误解,今后总归是要在一起共事的同僚。况且这样的责难本就是他选择承受的,他没有任何不满的立场。
“你好,我……”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对方打断了沈沛的话,也无视了他伸过来的那只手,扭头和郑白衣打了个招呼便径自离开了。
沈沛默默把手放回到身侧。
郑白衣从桌上落着的厚厚一沓文件的最上面拿起一份档案,走到他身边递过去:“这是韩西堂的资料,你今晚回去看一下,明天准备和他的适配。”
沈沛轻轻点头,接过资料后便离开了。
回到宿舍后,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银色的墙壁无非是亮一点的牢房。沈沛想起穆槿曾问他为什么不开投影,他说没什么想看的。
确实是没有的。能看的都已经看过了,还有什么没见过的呢。
他坐在床边想了想,挥了下手,正对面的墙壁上出现了明媚海滩的影像。他由挥了下手,另外一面墙壁上同时出现了清晨森林的图像。
他在割裂的两个寂静无声的世界里,叹了口气。
新来的三号驾驶员韩西堂,是个比沈沛小一岁,高中毕业之后便去北美念书的联盟军部高官的后代。大学专业原本是学政治的,研究生考上军校,后来成为了一名驾驶员。
也是刚刚才从北美毕业便被调任到这里顶替穆槿的空缺,就像一年前的沈沛一样。
事实上,他并不是什么普通的驾驶员。在北美念书时便作为特级驾驶员候补待命,人机同调率的稳定数值甚至可以长时间维持在百分之八十八上下。和沈沛一样的精英优等生,从小便习惯了做第一,这个记录直到现在依然没有被任何人打破。
也不像陶沾那种进了军校遇到沈沛便成了千年老二的悲惨遭遇,韩西堂一路顺风顺水地便走到了现在。
更何况,他的父亲正是现在东亚联盟公共安全管理部的部长,这是联盟里唯一能和内务部分庭抗礼的实权部门。
至于有着这样出身的韩西堂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一名驾驶员加入北区分部,沈沛并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特殊的缘由。他看着档案首页韩西堂的照片,即使穿着联盟黑色的制服也不显得死板庄正,微微勾起的嘴角也显然没有什么低调谦和。
他回想了一下刚刚和这个新任三号的短暂会面,并没有什么太深刻的印象了,毕竟对方只停留了极短的时间,甚至不会超过半分钟——沈沛只能记得他个子很高,语气也全然没有友善的意味。
还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沈沛把资料放在一边,一头栽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沈沛按时来到适配室,郑白衣和陆南已经在里面了。看到沈沛进来,陆南有点尴尬地轻轻咳了一声。
“昨天休息得好吗?”他问。
这种没什么意义的开场白,沈沛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站在了一边。
适配室并不是一个很大的房间,但里面站着的三个人同时沉默的样子依然让气氛变得十分诡异。以至于后来韩西堂不耐烦地推门进来,都变成了一种救场。
“人都到齐了就开始吧。”郑白衣淡淡地说道。
沈沛跨前坐上适配台,韩西堂站在原地没有动。
“怎么了?”郑白衣问。
“我没必要和这种人适配。”韩西堂说,“这边的情况,不用和药剂师同调,我也应付得来。”
“这不是你应付得来应付不来的问题。”陆南劝他,“而是……”
“我不会和这种人适配。”韩西堂打断陆南,看着郑白衣,语气带着不屑,“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知道吗?”
一时间,适配室里又陷入沉默,所有人都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沈沛站起来,走到韩西堂面前。
对方很高,他必须微微抬起头去看他的眼睛。沈沛的目光看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得如同幽深的湖面。
“我也不想和你这种人适配。”他说着,语气波澜不惊,甚至有些微不可查的不耐烦,“像你这种幼稚无聊又肤浅的人,我连动都不想动一下。”
说完,他率先转身离开了适配室,连看都懒得再看对方一眼。
不会和我这样的人适配?走向自己实验室的路上,沈沛这样回想着当时韩西堂的话。他觉得可笑。自己被误解也好,被责难也好,默默承受这些,无非都是出于对穆槿的愧疚。然而他并不是一个被别人认为有罪便也会承认自己是罪人的软弱之人。他依然是联盟最顶尖的药剂师,他依然有属于他自己的骄傲。
他的愧疚是自己的,骄傲也是自己,和任何人都无关,因此,也不会被任何人撼动这些情绪。
何况是一个连内情都不了解就妄下判断的新人。对于这样的人,沈沛本身也是不屑的。
他的时间很宝贵,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他没有多余的时间理会这样的无聊之辈。
回到属于自己的实验室,所有的东西都和自己在半个月前离开时一模一样。整个屋子里不染纤尘,被收拾得很干净。王一一告诉过他,是王牙牙每天都会过来彻底打扫个两三遍。
沈沛坐回到实验台前,看着写到一半的论文和报告。其中有一份是穆槿的当月训练总结,还差个结尾没写完便放下了。他把那份报告抽出来细细看了看,收在了最深一格的抽屉里。
会停下脚步吗?
这是陶沾曾经问过自己的问题,那个时候,他没有回答。
因为有了可以担忧的人,他无法毫无顾虑地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此时此刻,沈沛无比明白自己的心意。
绝不会。以前不会,以后更加不会。
他不会让穆槿枉死。如果走下去会让更多的朋友涉入险境,那么他便舍弃所有人,孤身一人走下去。
被弹痕掩盖住的溃烂的伤口,即使废掉双手献出生命,他也会将污浊的结痂揭开,挤出恶臭的脓液。
穆槿绝不会枉死,而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翻看到第三份实验报告时,基地上空响起刺耳的警报。三号门遇袭,驾驶员和药剂师立刻备战。
他放下报告,起身向监控台跑去。
就算之前再怎么看不顺眼也好,到了战时该合作也还是要合作。这是沈沛的想法,公私不分向来不是他的一贯作风。
韩西堂早早地换好作战服,已经登上了属于他的机甲。那是一台明媚阳光照射下的海水一样的色彩的战甲,后羿号。根据韩西堂的个人习惯做了调整,可以同时兼顾力量和速度。胸甲处刻着它的铭文,是巨大贝壳中孕育而生的莲花,以及翱翔在天际的鲸鱼。
“意为’自由的爱’。”郑白衣静静地说,“那处铭文,带有这样的祈愿。”
沈沛并未回话。他只觉得讽刺。追寻太阳的夸父倒下了,在他之后,是可以将太阳一箭射下的后羿。
太阳本身又有什么意义。
“五级入侵种一只,同调率维持在百分之八十二不要变。”沈沛对着对讲简单地下达指令。而另一边,韩西堂并未回应。显示屏上的数据就是他的回应,后羿号人机同调率数值维持在八十五的刻度上,停下了。
“可以出战。”韩西堂说。
沈沛叹了口气,朝郑白衣点点头。
“出战。”郑白衣说。
*
随着后羿号的视线,沈沛再一次看着这已经看过许多次的三号门。门上的图案依然暗淡雄壮,只是这一次,再也不是曾经熟悉的视角了。
门开后依然是冰冷深寂的海底。后羿号慢慢走出去,与白色的陆体拉开一段距离。
“四点钟方向,五秒。”
沈沛话音刚落,甚至还没有看得清闯进视线中的入侵种的形态,下一秒,脉冲炮的冷光射穿冰冷的海水,韩西堂的声音淡淡回响在整个监控台:“目标已击毙,任务完成。”
“等一下。”沈沛又说,“新发现五级入侵种,十一点方向,十……”
绿色的光刀挥开浓密的黑暗,韩西堂的声音听上去有点不耐烦:“目标已击毙,还有吗?”
沈沛看了看监视器:“没有了,可以收队。”
从出战到结束,整个过程不超过十五分钟。
韩西堂的人机同调数值甚至连最轻微的一点波动都没有,像是在一个平淡无常的日子中驾驶机甲出去散了个步,顺便小打小闹了一番,连活动筋骨都算不上,就这样结束了。
后羿号毫发无损地回到基地,驾驶舱打开后,韩西堂跳上了升降台,伸了个懒腰。
“这便是北区分部新的王牌。”郑白衣看着沈沛,“令人省心,不是吗?”
沈沛耸耸肩,并未说话。
省心?他想。越是这样有实力可以依仗的骄傲战士,才越不让人省心。
韩西堂已经乘电梯上来,走到监控台门口,他靠在门边,向郑白衣简单做了口头汇报。
竟然是连书面报告都懒得写的高官后代。
郑白衣离开后,沈沛拿着刚刚整理好的实战数据走到韩西堂身边,想了想,还是决定和他打个招呼。
不管怎么说,已经算是搭档了。有朝一日,自己总会要帮他同调的。
“你很厉害。”沈沛微微抬着头,说道,“是我之前小看你了。”
韩西堂垂眼看他。他的睫毛很长,头发很短,刚刚才摘掉头盔,脑袋后面还翘着几根乱掉的头发,显得比昨天稍微平和了些。
也是没有立刻回应沈沛的话。沈沛心想,也许又是在琢磨什么挖苦我的话吧。
然而韩西堂也并没说什么。他只是眨了眨眼,扭头便走了。
“你这样可不太有礼貌。”沈沛在身后又说。
“哼。”这是韩西堂头也没回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