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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子?”驺奭最近跟着邹衍出席各种名场面,现在也算是交游广阔,很社会了,闻言惊讶道:“听说公子业对他非常看重,准备任他相国呢,怎会在这洛邑见到他?”
韩子就是指韩非子,看重学术的人叫他韩子,看重权力地位的人叫他公子非,死鬼韩王然的叔父,公子业的叔爷爷,公子兴的叔祖,辈分超级高,名气又大,却始终不能为韩王然所用。
邹衍叹气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唉,这韩子文才斐然,就是口吃的毛病实在令人堪忧,所以我欲细观其才,再做打算。”
他也很苦恼,韩非的口吃十分严重,说话往往词不达意,光看韩非的著作,那妥妥的是大才,但是和韩非交流,却又是一件令人很痛苦的事情,如果贸然推荐给燕丹,结果发现他言过其实,岂不是要背锅?
俗话说得好,活的越老,胆子越小,他当了一辈子人生赢家,可不能在这种时候晚节不保。
所幸他邹衍在学术界的江湖地位无人能及,他要见荀况,荀况都得巴巴的赶过来,一点怨言都不敢有,何况荀况的弟子韩非呢。
傍晚时分,嚣魏牟的一个名叫征勒的亲卫,引着一个中等身材,其貌不扬的男人来见邹衍,正是韩非。
邹衍罕见的亲自出来迎接,见了韩非,很开心的道:“我们正要用饭,韩子若不忙走,就与我们一起吧。”
韩非自然没意见了,任由邹衍拉着进到屋里,所有人都在席间就坐,见两人进来,纷纷站起来和他打招呼。
邹衍为他一一介绍:“这位是大燕的太子丹,年纪轻轻就能代父出征,战胜名满天下的赵将廉颇,一战俘虏25万赵军,是不可多得的年轻俊彦。”
燕丹随侍在邹衍身边不是什么秘密,大梁和新郑的距离这么近,自然韩国人早就知道了,因此韩非一点也不意外,神色如常的和燕丹抱拳行礼。
燕丹就热情多了,亲热的拉着他,取代了邹衍的任务,为他介绍:“这位是虞信虞先生……这位是嚣魏牟公子……这是……”
韩非大惑不解,他和燕丹素未谋面,怎么会一下子这么热情的?
想起左丘明所说“将求于人,则先下之,礼之善物也”,心想莫非这太子有事求他?
他哪知道,燕丹听说他要来,早就和陈默几人研究过,陈默就说:“孝公得商君,秦国始强,韩非之才,十倍于商君,韩王昏聩,终不能用,今路遇之,正是天降人才与太子,太子千万不可错过了。”
因此燕丹早就摩拳擦掌,准备再来表演一波礼贤下士,好把韩非也给收入麾下呢。
至于韩非是不是真有商鞅十倍的才干,或者他只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一样的角色,陈默表示无所谓,反正韩非的名气足够大,能够起到示范效应就行了。
商鞅变法,也是经过十年才初见成效,就算韩非真有实才,治理国家也不会在三年之内就立竿见影,陈默的任务时间恰恰就只有三年。
他之所以不遗余力的替燕丹网罗人才,是想营造一种天命所归,士相趋燕的舆论氛围,从而降低日后统一天下的难度。
陈默连宣传的标语都想好了:
“太子赴齐,邹衍从之,至魏,虞信从之,过韩,韩非从之,至秦,蔡泽归之,至赵,项少龙从之,每逢大战,有天降陨石,坠落敌阵,敌军大乱,燕军每克,战无不胜,乃天助也。”
想想这逼格,高到天上去了,有了这个口号,还有谁敢跟燕丹作对?统一天下还不是分分钟就搞定了?
项少龙自然是早就预定好为燕国练兵的最佳人选,蔡泽其人,却还要介绍一下,他是燕国纲成人,善辩多智,游说诸侯。
早年曾周游列国从师学习,并向许多大小诸侯谋求官职,都没有得到信用,后来经范雎推荐,被秦昭王任为相国,但是只干了几个月,因为被人攻击,就辞职了,但他依然还在秦国任职,算是秦国政坛的常青树了。
陈默的打算是,把蔡泽从秦国忽悠回燕国去,忽悠不通就绑回去,然后自己变成蔡泽表演一波,反正cosplay这种事他经常干,已经是驾轻就熟了。
怎么样?有没有一种汉光武帝刘秀的既视感?没错,陈默给燕丹打造的,正是刘秀的天命之子模板,就是突出一个运气好,走到哪都有人才来投,路上遇个乞丐都是人才。
嗯,这个乞丐的人设,是为项少龙打造的,套用的是韩信的模板。
书归正传。
燕丹介绍完众人,把韩非让到自己原本的席位上,自己却和虞信坐在同席,这既是对韩非表示尊崇,又表示对虞信的亲近,一举两得。
酒过三巡,韩非吃了个半饱,停箸问道:“邹先生约……约韩非非来此,不知有何……何指教?”
邹衍笑道:“常拜读大作,公子‘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的政论实在发人深省,因此欲与公子做彻夜长谈。”
韩非苦笑道:“先生不嫌弃……的粗……粗言鄙语,实非之……之幸,但国事在……在身,韩国随时会有大战,请……请恕韩非不敢久……久留。”
邹衍没想到会被拒绝,不由一呆,皱眉道:“韩子到洛邑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今次……嘿!今次韩非是奉公子业之命,到……到东周君这里请求册……册封的。”
原来公子业是想靠着东周君周王室的名头,来一波名正言顺的操作。
西周灭亡之后,东周君就是血统最纯正的周王室成员了,说他是天下共主也行,不理他自然也没问题,所以公子业就算得了册封,到底能有多大作用,那就见仁见智了。
邹衍端着酒樽,哈哈一笑道:“东周君既非天子,他的册封可有效力吗?”
韩非一脸郁闷,显然对此也不抱什么期望,唉声叹气道:“聊胜于无吧。”
燕丹好奇道:“公子业到底送了什么东西给东周君,册封一事可办成了吗?”
这个问题不问还好,一问韩非更郁闷了:“一百副坚甲,一百柄铁剑,一百具弓弩,东周君却说要二百才肯册封。”
燕丹一看韩非的表情就知道这事没办成,不由瞪圆了眼睛:“所以你就回来了?”
韩非点头。
燕丹又问道:“坚甲和武器呢?”
韩非捂着头,郁闷得不行:“东周君当场就让禁卫换上了,韩非只能带着换下来的旧甲回来。”
燕丹强忍着爆笑的冲动,心想这韩非的口才差成这样,显然不适合当说客,在兜售自己的理论的时候自然困难重重,难怪名气这么大,韩王然却还是不肯用他,公子业派他来出使,也是个奇葩。
“咳咳。”邹衍清咳两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韩子时间紧迫,我们就在这席间聊聊好了。”
韩非拱手道:“敢不从命?”
邹衍看了眼在一旁憋笑的燕丹,诡笑道:“公子之‘用于秦者,十变而谋希失;用于燕者,一变而计希得’,此句何解?”
“嗝!”燕丹目瞪口呆,再也笑不出来了。
韩非比他还要不堪,一张脸涨得通红,讷讷无言,不知所措。
邹衍这句话是出自《韩非子·五蠹》,讲的是物质条件越好,做事越容易取得成功。所以国家安定强盛,谋事就容易成功;国家衰弱混乱,计策就难以实现。
这里用秦国和燕国举例,说用于秦国的计谋,即使改变十次也很少失败;用于燕国的计谋,即使改变一次也很难成功。
虽然目的是讲治国的道理,但这里燕国被韩非用来当作衬托秦国强大的反面典型,却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但是当着燕国太子的面啪啪的打脸,说燕国衰弱混乱,这就很尴尬了,本来韩非口才就差,现在更不知该如何是好,面红耳赤,连一双手也不知应放在哪里才妥当点。
邹衍能问出这种问题,堪称话题终结者了。
好在与燕丹坐同席的虞信素以急智见长,他就在几案下边猛掐燕丹大腿,疼得燕丹“呜嗷”一声,跳了起来。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燕丹身上,想听听他这个燕国太子有何高见,如何反驳。
燕丹一看赶鸭子上架,不说点什么是不行了,求助的眼光瞥到燕风,想起他说过的礼贤下士之语,突然间福至心灵,向着韩非一揖到地:“燕丹苦求强燕之计久矣,望先生不以丹之愚钝,有以教我。”
邹衍眼前一亮,他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可没想到燕丹竟答了个满分答案出来,如此看来,燕丹确实有成为中兴之主的潜力,如果能够坚持下去,或许真能有所作为呢?
这事也说不准,很多国君在继位之前表现的很贤能,继位之后受到权力的侵蚀,又无人辖制,因此迅速腐化,整日沉迷于享乐之中,这种例子不胜枚举。
燕丹如果继位,真能顶住诱惑,带领燕国走向振兴吗?
邹衍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