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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茄剪咬合,长支无硫火柴燃烧,火苗在浑浊的空气中摇摆腰肢,热量轻轻舔舐深咖色的粗大雪茄。
“好东西,哪来的?”克里斯蒂安低头点燃雪茄,眼神却飘向吧台。
“张将军的私藏,他用不上了,就让我带出来给你。”蒂芙尼不抽雪茄,而是小口啜着一杯新上的白兰地,“你也知道,就他现在的状态来说,这些现实中的东西他都无缘享受。”
“哦,阿马雷从泰坦星上提取了液体样本,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他抽了一口空烟,雪茄的香味以烟雾的形式飘溢于两人四周,成功驱逐浑浊的酒精臭味。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蒂芙尼皱着鼻子反问道。
“坏消息。”克里斯蒂安毫不犹豫地说道。
“好吧,就知道,坏消息是——”她顿了顿,俯身小声说道,“那些纳米机器人其实我们都见过,我们在纳米机器人的内置程序中发现了唐卡,换句话说,它是唐卡的新载体,不以芯片的形式。”
“唐卡?”他的眉头一下皱得极深,像拳曲的顺根,“可是,你我都知道,唐卡只是为了窃取用户隐私和数据,为什么会和克拉肯海的生命扯上联系?”
“这也正是我们所怀疑的,卡特琳娜利用诺亚号母舰上的设备模拟出了纳米机器人与那种烃烷生命之间的交互过程。”蒂芙尼从那一圈女鬼之吻的中心抓起手持终端,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吧台,“鲍德温还在忙着他的猎艳之旅,时间还早,我把模拟出来的过程发送给你。”
蒂芙尼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持终端贴近他的左手,在检测到设备传输请求之后,克里斯蒂安左小臂上的微型显示屏骤然明亮,密密麻麻的1和0如弹幕般从右向左飞速流动。
二进制编码正在传输,很快便转译为一段精致具体的三维演示动画。巧妙的模拟过程在他的视网膜深处发生,又顺着视神经进入他的中枢神经系统。克里斯蒂安优哉游哉地抽了一口手中的雪茄,一大片深沉的漆黑正从四面八方向着视野中心侵蚀,如同画家用最浓的黑色墨水涂抹他眼中的世界。
黑暗彻底来袭,沉重的眼皮隔绝外界的一切光线,只留下一层刻着淡淡视觉残留效果的暗色虚无。然而,这样的黑未能持续多久,便有新的光明从飘忽不定的虚无中诞生。紧接着,他感受到了一种古怪的下坠感,就好像不是三维动画在他眼中上映,而是他的意识被一股力量驱赶着、压缩着、拘束着,最终丢进了皎如日星的微观层面。
这是一个明黄色的球形世界,他存在于此却又无形无质,像一个幽魂一样穿梭于亮黄色的浆液之中。世界是一片不分上下左右的混沌海洋,温暖的潮水轻柔地荡漾着,他置身于其中犹如婴孩蜷缩于温柔母亲的子宫之中。
这些浆液自然不是真的羊水,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那些克拉肯海妖的体内,这一方球形世界只是古菌的内部微观场景,而自己不过是一个来自外在现实的幽灵,以某种存在和不存在的叠加态参与到古菌的内部运转之中。
不,不是参与,克里斯蒂安很快就否定了脑中的想法,他转念想到,我是一个旁观者,克拉肯海妖的神奇之处必不止于此。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看法,这一整块球形世界倏地震颤起来,就像类地行星遭到彗星的致命撞击。
发生了什么?他的心中陡生疑虑,意识却好似触手一般朝着震颤最密集的源头蔓延。从内,到外,他的意识在恍惚之间腾飞,仿佛日照海面时升腾而起的水汽。与此同时,明黄色的浆液经过拉长变形为一条条模糊的水线,由视野中央朝着四周边缘散射而去。
在这一刻,一切景象都失去了意义,为了抵达球形微观世界的尽头,他的意识进入一场诡异的近光速之旅。在这种朦胧而古怪的急速飞驰中,他的视野范围逐渐收窄,最终聚焦于中央的一小片区域。
终点已至。
然而,他控制不住自己前冲的劲头,那一小片区域在他眼中飞速放大,他瞪大眼睛一股脑儿撞了上去。出乎意料,意识并未碰壁,而是陷于泥淖之中,费了一小会儿功夫才穿透一层粘稠致密的薄膜状物体。
“你现在在那种微生物之外,刚才受到的撞击是纳米机器人带来的。”蒂芙尼的声音从遥远的现实中传来,还带着点雪茄的香味,“模拟程序会自动回放一次刚才的过程,这次是从外部观看。”
克里斯蒂安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嵌在球形世界表面的“陨石”——那是一架散发梦幻光彩的纳米机器人,形似蜘蛛,有六只脚和鞘状的身躯,其头部是一个二十面体,内里搭载的是诡谲多变的斑斓光源。
灵感一闪而过,电光火石之间,他发现自己与真相只隔着一层一捅就破的窗户纸。还差点什么?他意识到这一点,然后,时光倒流,模拟程序回滚,纳米机器人离开球形世界表面回归于虚无。
再来一次,他心里想着,目光游移,投向千里之外的虚空。在那儿,纳米机器人自混沌深处呼啸而来,六足如利箭一般深深扎进球形世界表面。可是,这一次,三维动画没有停止,而是继续进行演示。
在纳米机器人的足部尾丝刺入古菌之后的同一时刻,克里斯蒂安在微观层面注意到那一整颗明黄色的圆球猛地颤抖起来,他先前体会到的那种疯狂震颤再次上演,区别在于这一次他是从外部进行观察。
可是,这依旧不是结束。几乎在球型世界剧烈震颤的同一瞬间,纳米机器人便不疾不徐“坐”了下来,在基盘与古菌表面紧密接触,那二十面体头部中的炫光便顺着尾鞘注入古菌内部。于是乎,一整个球型世界开始发光发亮,其迷幻醉人的光芒一如他先前在泰坦星上的所见所感。
至此,他都明白了。
“这是一种人造噬菌体?”克里斯蒂安将意识切回现实,赶忙抽了一口即将熄灭的雪茄,“公司在利用这种微生物制备病毒?”雪茄头剧烈燃烧,橙红色的光点在黯淡的灯光环境中忽明忽暗。
“人造噬菌体,没错,可以这么说,但还是有点区别。”蒂芙尼抿了一口白兰地,解释道,“确切地来说,那些纳米机器人其实一种纳米病毒,以噬菌体的包装形式改造那些克拉肯海里的微生物。”她犹豫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整理思绪。“你看到的注入过程,其实是代码和微生物学的结合,而那些勾人心魄的迷幻光线也不过是唐卡编译的表层幻觉体现。”
“那么,好消息是什么?”克里斯蒂安留意到雪茄的烟灰已有一寸长,他决定保留至一寸半。
“好消息是,那些纳米机器人只是半成品,致幻有余,却缺少窃取数据的途径。”蒂芙尼回答道,“我们怀疑,红皇后想要找回的那个容器是真正的纳米病毒株,可以在现实中感染人类,直接获取并上传每一个人的隐私和数据。”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即使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克里斯蒂安摇了摇头,叹息道,“记忆是主观的,具有个人倾向性,证人记忆不可采信,更别提亲身经历和植入记忆之间的界限是多么模糊。”
“但是,我们至少知道了红皇后的直接目的。”蒂芙尼又瞥了一眼吧台,伊恩·鲍德温正与一名20来岁的女子把酒言欢,“控制的基础是信息,一切信息传递都是为了控制,进而任何控制又都有赖于信息反馈来实现,克拉肯的海妖显然是红皇后掌控全局最为关键的一环。”她看了一眼墙上的全息挂钟,继续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觉得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什么样?能变成什么样?说实在话,我觉得生活不会改变,至少在表面上不会有任何变化。如果我们行动失败,那一天真的到来,最差也不过是我们暴露在顶层设计者的注视之下,公司或将全面监视每一个个体的身心细节与隐私。”克里斯蒂安耸了耸肩,轻快地说道,“你知道吗,在我看来,现实和网络、人类与机器之间的定义在科技面前已经愈发模糊,我觉得现代人类就像机器,人们每天按时打卡上班、工作、吃饭、工作、下班、吃饭、睡觉,偶尔做爱,但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几乎没有不同,而星期六又与星期日类似,充其量在星期日晚上对周一即将开始的工作生活感到厌倦。”他缓缓抽了一口雪茄,沉思道,“除了部分清醒的少数派,绝大部分人只有在某次不期而至的天灾人祸面前才会感受到世界崩塌般的迷茫和痛苦,并逐渐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有多么虚无多么单调又有多么可笑。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个世界总会被某些特定的群体操控,所以,如果人们麻木,那么他们压根儿就不会意识到生活的变化,而公司和红皇后也必须依赖于那些庸俗民众的存在,就像农场主圈养家畜——”
“不是家畜,”蒂芙尼打断道,“网络上有一个词,叫做社畜。”
“社畜,嗯,很形象,也很可悲,但这么说一点也不过分。”克里斯蒂安赞同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V.E.弗兰克认为,人是由生理、心理和精神三方面的需求满足的交互作用统合而成的整体,生理需求的满足使人存在,心理需求的满足使人快乐,精神需求的满足使人有价值感。我们只知红皇后,却不知布鲁斯究竟是人还是人工智能,公司辐射太阳系,如果社会由AI统治,那么不过是将后两者需求压至最低。”他稍作停顿,抖掉雪茄的烟灰。“但是,在我看来,更可怕的是人治,人工智能至少能保证第一种需求得到合理满足,并以适当的薪资激励社畜们努力生活下去,而那些企业家们就不一样了,他们总会和你谈‘兄弟情怀’以及‘奉献精神’,想要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的狼性企业文化照样适用于人吃人的世界里。”
“所以呢?”蒂芙尼挑了挑眉,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所以,V.E.弗兰克如果活在高科技背景的现代,他一定会后悔自己基于存在主义哲学创造出了‘意义疗法’。”克里斯蒂安露出了讽刺意味十足的笑容,悠悠说道,“创造和工作是与实现创造性价值相关的,然而他提出的‘工作是发现生命意义的一个重要的途径’已经被无数位西装革履的精英们简化为‘梦想’和‘人生价值’等字眼,并裹上了称兄道弟的情怀糖衣。”
“这是……你现在说的这些是接下来行动要用到的演讲稿?”蒂芙尼怔怔看着他,下意识举起空空如也的酒杯抿了一口空气。
“不是,只是有感而发,我愤愤不平,只是为那些遭受压迫和剥削而不自知的人们感到不值。”克里斯蒂安自嘲一笑,将熄灭的雪茄放进专用的皮套之中,“我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我的性格、我的思想也许和我的个人经历有关,但是这也正是我想说的,悲伤和痛苦其实是两种很强大的心灵力量,如果我们能逆转公司的洗脑,让人们不再麻木,那么变革的洪流自然就水到渠成,不再需要任何人费力掀起。”
“可是,要想唤醒人们却没那么容易,因为人们或许本就没醉,只是装醉。”蒂芙尼赞同地点了点头,补充道,“你说的这些,令我想到爱因斯坦的一句话。”
“什么?”他好奇地问道。
“这世界不会被那些作恶多端的人毁灭,而是冷眼旁观、选择保持缄默的人。”她认真地陈述了一遍,“还有另外一句,要打破人的偏见比崩解一个原子还难。”
“不错,其实,人们活得并不完全浑浑噩噩,只是大部分人都带着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戏态度,甚至心中乐意于看着反抗者失败,这种心理是畸形的,毫无疑问,也是可悲的。”克里斯蒂安瞥了一眼远处忙于打情骂俏的鲍德温,面无表情地道,“人类就是这样的,人性有时可以极度扭曲,嫉妒、虚荣、攀比和侥幸心理可以导致那些旁观者幸灾乐祸,甚至反过来对付本该是同一阵营的受害者。而更可笑的是,当企业家们联合起来,到头来受害的还是同为劳动者的自己——”
伊恩·鲍德温已经离开吧台,跟着他起身的还有一名脚踩黑色高跟鞋的妙龄女郎。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对着妙龄女郎笑了笑,鲍德温挂着优雅的微笑,右手自然而然地攀上女子的腰肢。他们紧紧挨在一起,慢悠悠地朝着酒吧后门走去。
“K,该走了。”蒂芙尼掸了掸黑色的长风衣,站起身子。
他抓起账单贴纸,收起那盒精心包装的雪茄,竖起风衣衣领离开卡座。在走到酒吧的后门出口处时,自动结账机投下一道浅浅的白光,他将“消费贴”粘在手背上又撕下来按在自动结账机表面,系统根据账单自动从他左臂上的微型显示屏里扣除对应的电子货币。
酒吧的后门在付款流程结清之后自动弹开,蒂芙尼轻轻推开由钢化毛玻璃切割而成的半透明门板,他紧随其后,出门的时候恰巧看见飞旋车从天而降,伊恩·鲍德温搂着那名女子坐进车厢之中。
“刚才我说到哪儿了?算了。”克里斯蒂安眯着眼睛看着飞车远去,嘀咕道,“爱因斯坦还有一句名言,他说,每个人都有一定的理想,这种理想决定着那个人的努力和判断的方向。就在这个意义上,他从来不把安逸和快乐看作生活目的的本身。”数据流在他瞳孔深处涌动,视野右下角的小地图中浮现出鲍德温的实时位置。“这种伦理基础,爱因斯坦将其称之为猪栏的理想。而现实是,人们就像饲料槽吃食的猪,只是因为主人多给了一点饲料,家猪们就拱着泥巴快活地哼唱自由赞歌。”
蒂芙尼漫不经心地踢着脚边的石子,没有继续先前谈论的那个话题,而是直接问道:“如何?鲍德温是去酒店还是回他的住处?”
“飞车还没停下,看这路线,应该不是去酒店。”克里斯蒂安瞥了一眼右下角,不急不躁地说道,“我们稍缓一会儿再出发,差不多等鲍德温和那个女人进入正题再过去。”
“正题?”蒂芙尼斜睨了他一眼。
“嗯,正题。”克里斯蒂安摊了摊手,说道,“你懂的,难不成他们还会是一起在午夜欣赏电影的知心好友不成?”
自动泊车系统送来“枪炮玫瑰”,他们猫腰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