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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笼罩绯冷城,科技在穹顶系统制造的天空中挥洒墨水,将一整片苍穹染得漆黑浓郁如无光之所。然而,这样的黑暗只持续片刻,深沉而静谧的夜空中便有无数颗虚假的繁星亮起,仿佛睡梦中的孩童睁开了眼睛。
城市的活力、城市的生机未曾因夜的降临而稍显消退,恰恰相反,当明亮的白天逝去,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才刚刚开始各自糜烂的夜生活。
街道上,酒鬼们成群结队,搂着彼此的肩膀,醉醺醺地唱着绿洲乐队的《Wonderwall》,酒精的冲击使得他们的歌声几乎不成曲调,仿佛一团弯折扭曲的铁丝。站街的女郎衣着暴露,叉腰斜倚在酒吧门口,对着这帮神志不清的酒徒依次献上一个又一个甜蜜的飞吻。
没有人敢胡来,巡逻无人机跟着这帮家伙,密切注视着他们,机身下方的摄像头就像严厉老警察那冷淡而不屑的眉眼。根据最新的社会统计报告显示,绝大部分犯罪根植于冲动之中,而冲动又滋生于酒鬼、赌徒和失败者之间。
垃圾堆里传来流浪汉断断续续的梦话,克里斯蒂安走进酒吧的时候,下意识瞥了四周一眼——门口的性感女郎拉着一名顾客进了右边小巷,巡逻无人机盯得紧,他猜测那女郎在巷中上的菜应该是鲤鱼嘴焗热狗肠,而在酒吧左边,警察正忙着挥舞警棍大声训斥着路边呕吐不停的醉鬼,跟在他身边的罚单机器人双眼发光,投射出一张清晰明亮的全息罚单。
要嘛罚款,要嘛因破坏城市环境而进局子,克里斯蒂安只是轻飘飘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个醉鬼的结局。然而,这家伙似乎喝多了,此时此刻正抱着罚单机器人的双腿哭诉着自己是如何地付出,又如何地被心爱的女孩抛弃。
可怜的家伙,克里斯蒂安心想,不过是失恋了喝多了,第二天一觉醒来就得发现自己腰酸背痛地躺在冰冷而不近人情的拘留所里。
很快,他收回目光,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径直踏进了堕落而糜烂的狂欢领域。
“Iwalkintotheclublikeeverybodyhatesme
我遭受着所有人的冷眼走进了夜店
Likeeverybodyhatesme
我就像是全民公敌
Likeeverybodyhatesme
仿佛我罪大恶极
I'maproductoftheinternet
我就是互联网的一项产物”
DJ正在通感混音台①前打碟,推开大门之后,一股巨大的声浪裹挟着新奇的感官体验迎面撞了上来,仿佛海啸一般将他吞没,又似千军万马在他耳边齐齐怒吼。最终,听觉转化为味觉、嗅觉、触觉、视觉,兴奋过后余下的情绪残渣沉淀于他的脑海之中。
舞池里人头攒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待酒精的气味充斥于他的肺腑之间,将古老思想的山峰溶解于现代社会的狂欢之中,他才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穿过声音的幕墙和电子音乐的峡谷。
“K,这里!”人群中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唤,声音响起没多久便有被电音声浪盖了下去。
饶是如此,经过增强的听觉系统还是替他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克里斯蒂安扭头望去,目光穿透摇头晃脑的人群,注意到了角落卡座里的蒂芙尼、蕾切尔和阿马雷以及阿方索·八月一日。
看来大家到这儿都有一段时间了,他心里想着,眼神却因密集的人群和狂躁的声乐而显得飘忽不定。那种被人群包围的感觉再也无法让他感到恐慌,他克服了种种心理上的不适,可他的精神在这种无端浮躁的环境下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恍惚之中。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抽离感,就好像自己的灵魂独立叠加于世界之上,而肉体早已与周遭融为一体,在扬声器制造的鼓点中溶解。
“桌上这些是什么?”他穿越人潮,走到卡座那边,又漫不经心地在蒂芙尼身边坐下。
酒吧内散发着可怕的人的气味,摆在克里斯蒂安身前的是一堆半透明的果冻食品,其色彩斑斓亮丽如浓缩了一整道彩虹在光滑柔软的胶质之中。
“女鬼之吻,一种果冻酒,这里的招牌,试试。”蒂芙尼替他撕开其中一颗,递了过去,“吃之前用桌上的火柴点燃果冻表面,配合这里的通感混音台,你就可以得到一种飞入仙境的迷幻体验。”
这家名叫“午夜女鬼”的酒吧因这款自制的“女鬼之吻”而遐迩闻名,克里斯蒂安从蒂芙尼手中接过外表晶莹剔透的果冻酒,并胡乱抓过酒吧专门提供的火柴盒。
这东西怎么用来着?他盯着那个老式火柴盒,搜刮着脑海中的电影情节和印迹体验,终于在某个晦暗的角落里找到了火柴的用法。
在酒吧暧昧而迷离的蓝紫色灯光下,他擦亮火柴,将燃烧着的火焰轻轻靠近散发着浓郁酒精味的果冻。当火光落于果冻表面,明黄色的光亮猛地一顿,随后化作一团拳头大的火焰照亮在场众人的面庞。
他愣了一下,将那颗火球丢进嘴中。酸甜的汁水在一瞬之间爆开,口腔受到刺激后迅速分泌唾液,酒精混合着水果的香味一同滑入冰冷的胃袋。没过多久,暖洋洋的感觉升腾起来又迅速朝着四肢百骸蔓延,仿佛体内有一千万只火焰精灵跳动。
克里斯蒂安闭上眼睛,情不自禁地想到雪山和温泉——世间矗立着一座又一座的大雪山,他是踽踽独行的疲惫旅人,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投身于热气腾腾的温泉。
“感觉如何?”蒂芙尼眨着明亮的双眼。
“休憩之地。”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盯着舞池里的男男女女说道,“还是先谈正事吧,目标过来了吗?”
“还没,时候还早,别急。”蕾切尔·邹摇了摇头,说道,“现在才九点,绯冷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事实上,刚才你来之前,我们正在玩一个游戏。”阿方索·八月一日乐呵呵地笑着,灵活的胖手轻而易举撕去女鬼之吻的外包装。
“哦?”克里斯蒂安收回目光,饶有兴趣地问道,“什么游戏?”
“看见酒吧里这些人没?我们在猜这些家伙的身份,比如说——”阿马雷指着舞池中的一名女性,微笑着问道,“你觉得她是什么?”
那是一个穿着深紫色露背长裙的漂亮女子,年龄大概在30到40岁之间,身材凹凸有致,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一股成熟动人的风韵。然而,此时此刻,她正在舞池里随着电子音乐的律动而摇晃着脑袋,克里斯蒂安注意到她的V领前襟被酒水打湿了,浅褐色的**在半透明的衣料下显得若隐若现。
“我觉得她是一个摇头机器,外表正在熵增,而内心却在对抗熵增。”克里斯蒂安盯着那具疯狂扭动的躯体,正色道,“又或者,她的体内住着一只扭曲的虫子,我觉得她的动作全是体内那只躁动不安的虫子在作祟。”
“不,K,不是这样的。”蒂芙尼无奈地看着他,解释道,“我们是在比拼想象没错,但我们猜的是现实身份,而不是一则吓人的都市传说。”她顿了顿,努力表达道,“比方说,在我看来,这个女人穿着一身深紫色的露背长裙,可能她是一名公关经理,刚离开一场社交晚会。也许生活过得不如意,也许工作上碰了壁,她需要宣泄,需要释放,所以她心情烦闷之下甚至没换衣服就来到这里。”
“哦,我明白了。”克里斯蒂安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其实并不在乎自己究竟是在猜测身份还是内心,“那么,坐在吧台前的那个秃头男人呢?你们觉得他是什么身份?”
众人闻言纷纷将目光集中在吧台附近,那是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壮硕男子,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强壮体格。此时此刻,光头大汉正坐在吧台前饮着一小杯金酒和苦艾酒混合而成的干马提尼。
“我觉得……我觉得他是一名和我一样的机械师,大概工作了一天,晚上来这小酌一杯放松自己。”阿方索·八月一日率先说道,“你们看,他的衣服皱巴巴的,不修边幅,显然不是来这儿勾搭女士,而纯粹只是为了喝酒。众所周知,越优秀的机械师就有两个特征越明显,即脏乱的衣服和对酒精的狂热爱好。”
“我倒不认为他是一个机械师,我觉得这个光头男人是个杀手。”阿马雷吞了一颗女鬼之吻化作的火球,解释道,“你们瞧,这家伙体格壮硕,坐姿端正,显然受过专业训练,可能以前在军队里服过役。如果你们放大各自的视觉,就能发现他手中的老茧,我不觉得那些老茧是机械师握扳手磨出来的,我倒觉得那是一只握枪的手。”
“那么,你呢?”蒂芙尼打了个呵欠,慢条斯理地问道,“K,你自己又看出了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看出,因为如果我想知道对方的身份,我不会猜,而是直接入侵他的神经网络。”克里斯蒂安耸耸肩,随口说道,“我觉得这就是我最大的发现,每个人都会从他人身上看到自己的某一部分,并加以夸大,以偏概全。”他眯着眼睛,借此躲避闪耀糜烂的酒吧灯光。“我刚刚才突然想到,在心理学上,这种行为叫做投射性认同,我们总是喜欢将内在生命中的价值观与情感喜恶影射到外在世界的事物之上——”
“打住,闭嘴,别说话。”蒂芙尼擦亮火柴,将一颗燃烧的火球丢进克里斯蒂安的嘴中,“十一点钟方向,酒吧门口,目标出现。”她转头冲着蕾切尔说道,“你见过目标,确认一下是不是本人。”
进门的是一个体型魁梧且身材高大的男子,他的面容称不上俊朗,却洋溢着自信和威严。光从外表来看,男子的年龄在四十几岁左右,实际可能要更老一些。然而,现代科技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可以大大延缓一个人的外表衰老,而男子本身似乎也是一个勤于健身和保养的人,。实际上,绝大部分生活优渥的精英反而更有时间维护自己的形象,那些大腹便便的肥猪形象倒成了少数。
“伊恩·鲍德温,太阳系广播中心最高负责人,是他没错。”蕾切尔拨乱额前刘海,义体眼球运作时发出的微光被凌乱的发丝切碎,“鲍德温每年都会代表普世公司到各个新闻社的总部坐上几次,我在众星社见过他,这家伙在一次酒后说过自己拥有一把电子钥匙,可以在任意时段以紧急插播的形式影响到所有的电子屏和全息影像。”她冷笑一声,说道,“鲍德温说这话的语气就像拥有那把电子钥匙是他男子气概的某种体现,不过,我的一名女同事也的的确确在那天被他俘获。”
“很好,我们差不多也该动身了。”克里斯蒂安看了众人一眼,飞速说道,“蕾切尔,你回去让切斯特菲尔德先生准备好和奥利维亚女士对话的材料,阿方索,你要去沃尔街的广告投放中心修改灯光投影设备,阿马雷会掩护你进去,卡特琳娜可以协助你们。”他的身体往后一靠,补充道,“陈,你和我留在这里,我们盯着伊恩·鲍德温,他是这次行动的关键。”他放慢语速,像是为了让在场众人听明白他说的每一个字。“各位,行动代号,黑天鹅,正式开始。这一次,我们要骇入的不仅是公司,还有人心。”
似乎感受到了克里斯蒂安潜藏于话语中的力量和决心,酒吧的卡座之中荡漾着一股罕见的沉默。他们注视着彼此年轻的面容,就像古代将士在出征前认真看上自己的同袍最后一眼。他们都清楚地知道,每一次对付公司都会引起对付强烈的反击,而每一次反击都会导致不可避免的伤亡和牺牲。
或许,这是大家坐在一起喝的最后一轮酒,这样的想法在他们心中回荡着。可是,他们不知道下一次再坐在一起时,又会有哪些人在场,而哪些人早已走远,甚至,他们不知道是否还有下次坐在一起的机会。
愿行动顺利,愿黑天鹅顺利放飞,克里斯蒂安看着“朋友们”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酒吧大门之后,就像看着他们被某种庞大而未知的生物吞入腹中。他的心里蓦地泛起一股陌生而强烈的不舍,这是前所未有、空前绝后的,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难以言喻且无法表述的大爱,他在厌恶人类作为一个个体时表现出的欲望的同时,也深深热爱着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时表现出的伟大和执着。
到头来,这种爱在这一刻演变为更笼统的概念,他不爱他们的具体形象,而爱他们留在他心里的模糊印象。
怎么说好呢?有时候人真的很难去了解另一个人,甚至连了解自己都未能全面,但是,他想,不充分的了解并不妨碍我去热爱你们。我或许不了解真实的你们,但这份不可名状的热爱,就是真实。
“陈,不该点女鬼之吻的。”他低下头,玩弄着手头的果冻。
“嗯?你不喜欢吗?”蒂芙尼疑惑地问道,“我觉得味道比普通的酒要好。”
“不是,味道很好,不是味道的问题。”他丢掉果冻,点燃火柴,以一种梦呓般的语气说道,“就是……就是觉得不痛快,我更喜欢以液体形式存在的烈酒,那样可以一饮而尽,也可以感觉得到没有固定形状的酒水填满我的胃部。”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蒂芙尼伸出右手,将桌上的女鬼之吻揽至一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你看,这是什么?”她从中挑出23个颜色不同的果冻,撕开包装摆出一个完美的圆圈。
“圆?”他迷惘地问道。
“不是,不是圆。”女孩摇了摇头,将手持终端摆在圆心,“看仔细了,K,这是什么?”
一阵耀眼而迷离的光亮倏地从终端表面爆开,无数细碎而凄美的光子飞舞着,先是组成一个乳白色的圆盘基座,接着层层叠叠组合成一座小小的高塔。最终,光线编织出的是卡特琳娜的全息形象,此时此刻她的体型巴掌大,小小的身影精致得像安徒生笔下的拇指姑娘。
卡特琳娜站在圆盘最顶层优雅而迷人地跳着芭蕾,蒂芙尼擦亮一根又一根的火柴,迅速而轻柔地引燃了每一枚女鬼之吻。伴随着卡特琳娜的舞步和蒂芙尼的哼唱,朵朵火花恣意跃动,将他和她的脸染得温暖而喜人。
蛋糕,蜡烛,2100年7月7日,名义上的23岁……
卡特琳娜在芭蕾舞中向他的神经网络传输了一份提前录制好的视频文件,信息流在这一刻化作生物电信号涌入他的脑海之中,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依次浮现。就在他到来之前,这群人围在这桌边不仅是猜测顾客身份,还做了这么一件事。
“生日快乐,”这群人在他脑海中这么说。
“许个愿吧。”蒂芙尼在现实中这么说。
“这是我第一次过生日,也是我第一次许愿。”他想了想,呼出灼热而沉重的气息,熄灭那一朵朵跃动的女鬼之吻,“愿世界和平,愿人类进步,愿人们相亲相爱、没有纷争、没有欺瞒、没有仇恨,愿人人都能如愿以偿,愿幸福不再蒙着面纱,愿活着可以是一件快乐的、无忧无虑的事——”
“闭嘴,别说了。”女孩没好气地说道,“心愿的话,自己知道就好了,说出来就不灵了。”她又把一颗果冻塞进他的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