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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洋葱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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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懂,逃逸舱的爆炸纯粹是恶心人的小把戏,影响不了生物容器回到红皇后手中。”阿马雷一边换掉那身动力装甲一边说道,“咱们在最后还阴了红皇后一手,这样做不会激怒她吗?”
  “别用人类的思维去衡量红皇后,她不会愤怒,因为她比人类还要理性。”克里斯蒂安打开装备舱的全息镜,继续说道,“她知道愤怒毫无必要,重要的是结果,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不是吗?”他发现自己背部等受压处出现瘀斑,这是长时间出于HighG状态下的结果。“况且,适当流露出的愤怒和挣扎却更能展现我们的不甘,如果我们就这么屈服,反而更不真实。”
  “的确,这么说倒也不错。”阿马雷一手抓住绝缘单梯的栏杆,回头说道,“接下来呢?去哪?地球?”
  “现在——”克里斯蒂安拉长声调,语重心长地说道,“先去餐厅喝点东西,我只想痛痛快快来杯加冰威士忌。”他甩了甩胳膊,抱怨道,“我现在全身上下又酸又痛,只有酒精才能缓解我的疲惫。”
  “有道理,”阿马雷咧开嘴角,笑道,“百分百赞成。”
  摇滚巨星号的船员餐厅在装备舱的下方,途中需经过医疗保健室。他们踩着银白色的横杆一层一层往下爬去,在离医疗舱还剩三级阶梯时,克里斯蒂安撒手转身轻轻一跃,0.3G的加速度使得他身轻如燕,仿佛一枚随风飘飞的秋叶,落地之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然而,落地之后,他却僵在原地,疑惑地将目光投向阿马雷,后者同样不解地看着他。
  “什么声音?”阿马雷在脑电波频道中问道。
  克里斯蒂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手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切勿轻举妄动。紧接着,他侧耳倾听,一阵又一阵老式罐头笑声从底下船员餐厅之中传来,就好像飞船内部成了一出诙谐幽默的情景喜剧,而他们身临其境,仿佛成了剧中被捉弄的演员。
  “卡特琳娜,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下面的终端你打开的?”
  “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出了点小意外吗?”卡特琳娜神秘兮兮地说道,“下去看看就知道了,船上来客人了。”
  他愣了一下,冲着阿马雷招了招手,却没有掏出那把“狂蟒”手枪。
  “下面有人。”克里斯蒂安提醒道。
  “哦。”阿马雷不知从何处摸出一颗闪光弹,建议道,“突进去?”
  “不,卡特琳娜没说,应该不具备威胁。”克里斯蒂安连忙伸手制止了对方的动作,满不在乎地说,“我先下去,如果有问题你直接往餐厅丢一颗闪光弹再下来,不用管我。”
  他转身踩着阶梯继续向下,爬到一半时,他单手抓住绝缘单梯的横杆挂在半空之中,并回首扫视船员餐厅。他顺着声音找寻目标,起先,吸引他注意力的是某部《唐·吉诃德》改编的全息喜剧,当下正播放至老头儿骑士大战风车巨人。但是,很快,他便发现了坐在终端屏幕不远处的唯一一名观众。
  “邹小姐,”克里斯蒂安从梯子上跃下,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你。”他顿了顿,强调道,“嗯,没错,这个地方,摇滚巨星号。”
  这就是卡特琳娜先前所说的小意外,克里斯蒂安若有所思地看着餐厅里小口抿着咖啡的蕾切尔·邹,心中却泛起数种古怪的猜测。
  “先生,喝咖啡吗?火星种植园的高端货色,精选咖啡豆,香气浓郁,口感醇厚,是帮助您打起精神的最好饮品。”蕾切尔反客为主,一脸从容,神态、语调完全没了先前几次见面时的迷惘。
  “当然,但是不急。”克里斯蒂安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抬头喊道,“阿马雷,下来吧。”
  他往旁边挪了几步,阿马雷顺着绝缘单梯层层往下爬,很快也注意到了走到咖啡机旁的蕾切尔。
  “这位女士是——”
  “蕾切尔·邹,记者,众星社记者。”克里斯蒂安找了个位置坐下,眯着眼睛说道,“我说得对吗?蕾切尔小姐。”
  “当然,你说得全都对,但是,也全都不对。”蕾切尔往咖啡磨豆机里导入新鲜的咖啡豆,慢悠悠地问道,“这位名叫阿马雷的先生,喝咖啡吗?”
  “不,我现在又渴又累,”阿马雷摇了摇头,说道,“只想喝威士忌,而且必须加冰。”
  “真遗憾。”蕾切尔惋惜地说。
  克里斯蒂安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静观其变——阿马雷悄无声息地蕾切尔身旁飘过,从橱柜里找出威士忌,从冰柜里挖出一小桶冰球,而蕾切尔用精致的小碟子托住热气腾腾的咖啡杯朝着餐桌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先生,你的咖啡。”蕾切尔将碟子放在餐桌边缘,轻轻推了过来,“我知道,你对我为何出现在这里感到疑惑。”
  “不得不说,确实疑惑。”克里斯蒂安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蕾切尔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飞船上的?”滚烫的咖啡顺着喉咙滑下,香浓醇厚的口感依旧残留于他的唇舌之间。“你在跟踪我们,是什么开始的呢?或许从我离开欧罗巴,或许从我离开地球。”他下了结论。
  “从你离开欧罗巴。”蕾切尔毫不遮掩地说道。
  “那么,你就不是记者,”克里斯蒂安淡淡地说,“至少不是普通的记者。”
  蕾切尔坦承地点了点头,问道:“你听过‘守望之眼’吗?”
  “没有。”他蹙眉问道,“那又是什么?”
  “我听说过,之前浪潮有一份报告,我看过相关的介绍,似乎和韦斯利·切斯特菲尔德有关。”阿马雷拎着威士忌酒瓶和盛着一颗冰球的玻璃杯走到他的旁边坐下,“这位……蕾切尔小姐,你是切斯特菲尔德先生派来的人?”
  “韦斯利·切斯特菲尔德是谁?”克里斯蒂安心想自己似乎在哪儿听说过这个名字,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星际联邦司法部长,你忘了?”蕾切尔笑吟吟地说,“在红馆事件中,切斯特菲尔德先生可是为拉前任总统下台出了不少力。”
  “哦,想起来了。”克里斯蒂安耸了耸肩,一脸轻松地问道,“所以,‘守望之眼’是什么?”
  “一项秘密监察计划,为了获取客观、公正的第一手报道。”蕾切尔解释道,“公司把控舆论,劫持了太多的报道环节,一家新闻媒体从记者到社长,基本有两份工资可拿。”她敲了敲桌面,继续说道,“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民众,就连切斯特菲尔德先生也只能得到片面的资料,而那些都是公司肆意编造、歪曲的事实。”
  “事实上,绝大部分人都意识不到星际联邦实际上不具备权力。”阿马雷打断道,“要知道,有时候总统和议会的决策程序时不时得听从联邦人工智能的建议,而人工智能又受红皇后的干扰和限制。”他一不留神将威士忌倒至九分满,嘟哝道,“别说是切斯特菲尔德先生,就是总统也一样。总统的作用不是掌握权力,汤普森也好,奥利维亚女士也罢,总统的实际权力有限,其真正作用是吸引人们的注意力以确保真正的权力掌控者成为一种置身事外且不可触及的超然存在。”他最后补充道,“这些都是张将军私底下说的,我记了下来。”
  克里斯蒂安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举一反三说道:“这么说来,这种不满存在于小部分群体之中,整个星际联邦并非铁板一块,只是那些心存不满的人被分割开来,难以确认彼此的真正意图,如果不能相信、不能确定另一个人和你有同样的不满,那么所有心存不满的人就无法联合起来,只能各自为战。对于张将军来说,他突破公司信息封锁,获取实情的手段是浪潮,而对于切斯特菲尔德先生来说,他为了知晓事实真相而培养并派遣自己的心腹至各大媒体组织内部,所以,你是那些不被收买的记者?”
  “或许吧,你可以这么说,但你也可以说我拿的不是两份工资,而是三份。”蕾切尔伸出食指沿着咖啡杯边缘打转,“切斯特菲尔德先生是一个正直的人,一心只为维护法律的公正与公平,然而,即使是司法部长,能做的事也有限。”她无奈地说,“守望之眼没有浪潮那么激进,实际上,我能做的极其有限,除了表面上拿着普世公司的钱财办事之外,我能做的也只是把未经修饰与加工的信息上报至切斯特菲尔德先生那。”
  “那么,你调查出什么了?”克里斯蒂安懒洋洋地问道。
  蕾切尔没有回答,而是瞪大碧绿色的眼睛,盯着阿马雷说道:“先生,这是一场私人谈话。”
  “哦,我还以为我受邀请了。”阿马雷仰头饮尽杯中的酒水,一脸无所谓地说道,“那我去休息舱,没什么比喝完酒睡上一觉来得更舒服的事了。”
  “我邀请你了,但你拒绝了咖啡。”蕾切尔捂着鼻子说道,“抱歉,我有酒精过敏,不喜欢谈正事的时候边上有酒味。”
  阿马雷无可无不可地晃了晃脑袋,随后,他拎着威士忌和杯子朝着下层空间继续爬去。克里斯蒂安瞥了一眼阿马雷的身影,又低头看了一眼杯中喝了一半的咖啡——精致的咖啡拉花已被他的啜饮破坏得混沌一片,杯壁内侧残留的咖啡渍渐渐凝固成某种浅褐色的硬结痕迹。
  “说吧,为什么支开阿马雷,我可以确定他没有问题。”克里斯蒂安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杯中的小汤匙。
  “不,我不是防他,我只是想不受干扰地回答你的问题。”蕾切尔低垂眼睑,咖啡表面反射出她眼中的困惑,“不是现在这个问题,而是之前……之前在欧罗巴的时候,那个问题,说实话,你把我弄糊涂了,所以我回去之后想了很久。”
  克里斯蒂安怔了一下,直白地回答道:“好吧,老实说,我忘了那天和你具体说了些什么,我只记得我说了很多。不过,别介意,我就是这样,我的思维经常一片混乱,就像一团浆糊,总是有万千感慨和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
  “不,先生,你说的的确很多,但我想并非没有道理。”蕾切尔认真地说,“那一天,你和我谈了很多东西,关于真实,关于自我,关于我是怎样一个人?我想要什么?渴望得到什么?”
  “哦,你想明白了?”克里斯蒂安用一种饱含歉意的语气说道,“对不起,其实我错了,我现在开始觉得一个人永远无法寻见自身,我们能认知到的永远只是局部的自己,就像航行在人生的大海上,你看到的那个自己永远只是冰山一角。”他心不在焉,仿佛魂飞天外,“最近我读了拉康的著作,他认为自我就像洋葱一样是空心的,每一层都是他人,也就是说,我们成为的那个人不是真正的我们,而是生活和社会环境以及人际交往的结果,是外界环境对你产生的影响的总和与叠加。”他的瞳孔黯淡无光,眼神空荡荡的,“所以,到头来,我们寻见的不是自我,而是空空如也的虚无。”
  “不,不不不,先生,至少有一点你说得很对,人类渺小,但思想无限,思想的的确确是不受禁锢的,只是,思想却可以被误导、被蒙骗。”蕾切尔喝掉最后一口咖啡,轻声说道,“你说自我是空心的,而每一层洋葱皮都是他人对你的影响,但是对于每一个人来说,这些影响叠加起来是不一样的。如果这一层层洋葱皮的叠加总和能旗帜鲜明地表示你与他人的不同,哪怕只有一点点细微的不同,那也是你的自我。”她放下咖啡杯,幽幽叹了一口气,“所以,外界环境对人的反馈就变得尤为重要。民众有追逐真实的意愿就有追求真相的权利,人们如果无法知晓事情发生的经过,就无法基于个人价值观做出最正确的判断,这也是我得出来的结论,一个极权社会是绝对不利于人类整体进步的,唯有系统多样性和思想上的自由能促使人类世界永葆青春、生机与活力。”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公司比你认为的更难对付?”克里斯蒂安平静地说道,“极权社会并不是公司的做法,它隐于权力的幕后,却又站在万众瞩目的风口,这是大隐隐于市,也正是公司的高明之处。”他的手指划过餐桌上的控制面板,继续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普世公司的确控制着世界没错,却不是采取那种明目张胆的高压政策与冷血剥削。恰恰相反,普世公司通过广告和营销手段大打心理战,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洗脑,通过潜移默化,通过收买人心,让你盲目认为与公司有关的一切就是好的,从而完成一次社会工程学层面的骇入。”
  外表憨态可掬的家务机器人滚动履带缓缓滑了过来,它伸出短小灵巧的左手,轻松而高效地将桌上的碟子连同咖啡杯一起放进腹部的收纳箱。与此同时,在它的右手表面,纤细柔软的纺织纤维从内部探出,组合成一块巴掌大的抹布。它一丝不苟地清洁着桌面,直到餐桌光可鉴人,足以借着灯管反射出人脸,它才滚动着履带缓缓远去。
  “是的,先生,所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真相无法对抗谎言,只有谎言才能杀死谎言。”蕾切尔换了个话题,诚恳地说,“你我都知道,这次会面,我既然来此,就绝对不仅仅只是单纯代表我个人。我还代表着星际联邦司法部长韦斯利·切斯特菲尔德,而你代表浪潮,这次会面是双方借此交换观点——”
  “等等,别搞得这么隆重,而且是你不经同意趁我们离开的时候擅自闯入这里。”克里斯蒂安不耐烦地打断道,“直说吧,我们可以合作,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但是,我们的立场又并非完全相同。”他冷笑一声,近乎无赖地说道,“来,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打算的?合作的前提是什么?切斯特菲尔德先生如果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就坐不到那个位子。”
  “好吧,我先说说我的调查结果,关于泰坦陨落事件。”蕾切尔坐直身子,严肃地说道,“K,你有你的渠道,我有我的途径,在你离开欧罗巴之后,我的确一直在跟踪你的动态。”她将垂落的发丝捋至耳后,嘴角露出了矜持而迷人的微笑。“刚才,你和那些自称新浪潮的敌人交战时,我就在这艘飞船上。摇滚巨星号和英仙号先前处于一个通讯频道,所以你们交战前后的对话、经历,我恰好都看到且听到了。”
  克里斯蒂安摊了摊手,说道:“如果你看到且听到了,那么你就能看到公司的墨者就在那些所谓的新浪潮的飞船上。”
  “不错,至少在泰坦陨落这件事上,我更相信你,而不是公司。”蕾切尔淡淡一笑,以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浪潮的旧有渠道加上我们的途径,我们可以掀起舆论为你的行动造势,但合作的前提是,你必须按照切斯特菲尔德先生制定的计划行动。”
  “好吧,”他随口问道,“为什么?”
  “因为不管是你,还是张将军,行事手段都太过个人英雄主义,你们不懂舆论的可怕,也不明白思想的力量。”蕾切尔摆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说道,“要想推翻普世公司,仅靠个人英雄主义是无法成事的,战略和战术是两码事,或许你很难相信,但切斯特菲尔德先生比你们更懂人心。”
  “可是,我们是反抗者,你们还未下水,我要如何相信你们?”克里斯蒂安反问道,“我怎么确定,你们就不是普世公司派来故意引诱我们的间谍?然后,再一次,你们在最关键的时候把我们拦腰斩断?”
  “这一点切斯特菲尔德先生早有预料。”蕾切尔平静地说,“为了让你们相信他的诚意,切斯特菲尔德先生允许你使用黑客的手段访问他的神经网络,他愿意把自己的阿喀琉斯之踵交给你,你可以成为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们将一起编织谎言。”
  如果他试图掀起变革的浪潮,那么无形者就理应成为一种思想的象征,而非仅仅是个人的网络面具。和卡特琳娜那场似是而非的超时空对话让他深刻地明白,真相无法杀死谎言,为了对抗谎言,有时候就得把自己沉入黑暗的深渊,只有谎言才能杀死谎言。
  他想了想,答应了。
  实在需要幻相,以便指出幻相是幻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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