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快眼看书 / 无形漫游者 / 第17章 时与空

第17章 时与空

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漫天虹光迷离而璀璨,细碎的光点在空中飞舞着变幻着,斑斓的色彩伴随着那道清冽女声的响起而趋于一致。梦幻般的光子无处不在,逐渐填充现实,凝聚成一个身穿红色雪纺连衣裙的女性形象,真实得仿佛有血有肉。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克里斯蒂安用一种嘲弄的目光盯着红皇后,指着漫天的光点说道,“不过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红皇后摇了摇头,问道:“我要的东西呢?”。
  “你能以这种形式出现,是入侵我的视觉?”他皱起眉头,自言自语地说,“不,也不对,这里是哪?你的样子看起来比在普世公司内部还要真实。”
  “我要的东西呢?”红皇后重复了一遍,又无动于衷地说道,“我知道你把它带出来了,我在你身上能感觉得到它的痕迹。”
  “这里不像网络,也不像现实,就像两者的中间态。”克里斯蒂安自顾自地说道,“那些微生物,你没告诉我它们是外星生命。”他平静地叙述着,眼角的余光却打量着光幕的缺口。“你要的东西我会给你,但是,告诉我,它们有意识吗?还是说这些东西是某种介质,能让你真实存在?”
  “存在?存在是什么吗?难道只有物质层面的存在才是真实的吗?”红皇后的神色蓦然变得古怪起来,就像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网络是人的意识世界的外化,我已经存在,本质上仍然是意识的存在,就像人类大脑中的意识活动一样真实。”她淡淡一笑,语气中带着难以察觉的不屑,“存在即合理,但凡存在的必有其真理所在,如果我已经存在,那就一定是真实的存在,既然如此,你的问题本身就不成立。”
  红皇后一边说着一边朝前轻轻迈了一步,随着她的脚步挪动,半空之中剩余的光子漂浮着追随着她缩小了本质上虚无缥缈的包围圈。光幕从四面八方进一步围了上来,仿佛一堵用天边彩虹熔铸而成的高墙。
  就是现在,他告诉自己,身体在强烈的意识驱动下电射而出。
  光幕因红皇后的靠近而略有波动,他抓住时机,挑选了一处微生物密集度相对较低的区域冲了过去。与此同时,他从大腿外侧拔出大口径手枪。“狂蟒”与磁力扣一经分离便落入他的是掌控之中,在短短的一秒钟内,他在动力服的辅助下以半自动模式连连点射三枪。
  火光一闪而逝,子弹在烃烷大气中划过数道优美的轨迹,呈三角形落入那些时而迷蒙时而清亮的发光微生物之间。几乎在开枪的同一瞬间,他便踏破微小的尘埃与碎冰,如一道呼啸的黑影一般追着子弹撞进那万千斑斓之中。
  在这之前,他完全不知道接触到那些克拉肯的海妖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影响,可他没有选择,唯一保护他肉体的就是身上那套适用于全天候作战的动力装甲。
  近了,近了,克拉肯的海妖们因距离的拉近而贴了上来,却又被沉重而坚固的合金盔甲阻拦在身体之外,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些微生物漂浮于大气之中又撞在自己身上的微观场景。
  然而,克拉肯的海妖虽未与他直接接触,但那些密密麻麻的光点蜂拥而上,透过玻璃面罩落入他的瞳孔之中。
  光,炫光,强光,彩光……迷蒙而清幽的光之海洋将他的感官彻底淹没,无数呢喃、无数低语、无数誓言、无数梦想如山呼海啸一般砸了过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顿,阴影重重,幻觉拉开帷幕,恍恍惚惚之间,他听见了一万道狂喜的声音在大笑,一万道悲恸的声音在哀嚎,还有无数杂乱无序又矛盾重重的呐喊纷涌而至。兴奋有之,恐惧有之,空想倾倒一腔宇宙,满溢的喜怒哀乐挤了进来,海妖塞壬的呢喃仿佛要将他的神经压垮。
  他觉得自己头脑发涨,脑袋晕乎乎的,难受得要命,简直就像磕了一吨的左旋安非他命,又像整个人被丢进洗衣机中不停旋转着。他不再去看红皇后,而是转身跌跌撞撞离开那栋建筑,像无头苍蝇一般徘徊于满是废墟的街头。
  “阿马雷,我出来了。”他踉踉跄跄扶着墙跑了出来,像喝醉了的酒鬼。
  “K,你的声音听起来糟透了。”阿马雷说道,“我有你的坐标,需要我过去帮你吗?”
  “不,听着——闭嘴!——红皇后在我这边。”他晃了晃头,像装了一脑袋的浆糊那般浑浑噩噩,“那些外星微生物——别吵!安静点!——好像是某种虚拟世界的物质载体。”海妖的呢喃不停灌注他的双耳,他吃力地组织语言,断断续续地说道,“新世界……网络……现实……控制……”
  强烈的晕眩感泛了上来,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他察觉到自己的双唇翕动着,可是他逐渐无法理解嘴里蹦出的每一个词句的意义。
  克里斯蒂安下意识回头看去,红皇后站在原地,如同巍然不动的高山,带着一种岳峙渊渟的从容与淡定。她正以一种戏谑的眼神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好似冥冥之中有一张邪恶的大网笼罩于四周。他觉得对方恣意玩弄着他,像猫抓老鼠那样,让他慌不择路,抱头鼠窜。
  半空之中,那些克拉肯的海妖还在,它们在散发光亮的同时也在反射彼此发出的光线,诡谲而迷人的个体散逸在空中舞动着、共振着,组成了更宏观更抽象也更庞大的脉络。他拍了拍头盔,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一颗宇宙真理之树,代表着不同事物之间的无形联结。
  这是某种特殊的消遣吗?混乱感充斥大脑,他感觉一脑袋的胡思乱想在自己头颅内剧烈碰撞。红皇后是打算放过他,还是把他逃生的企图权作某种可笑的戏娱?
  也许,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当我快要逃脱的那一刻,那种纷乱的情绪风暴就会再次砸进他的感官。那些微生物会让包围他,影响他的行动,让他像一滩烂肉一样倒在地上,直至自然流逝的时间扼杀动力装甲里存在的每一道氧气,直至他在缺氧造成的窒息中痛苦死去。
  “K,你……”
  耳边再度传来阿马雷的声音,对方说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微生物带来的影响还在,幻听淹没了他的听觉神经,彻底将现实中的声响与海妖塞壬的呢喃混淆起来。
  无形者,我会死吗?他在心里想到,不知道自己是否赌对。
  “不,你不会死。”无形者在他心中飞快说道,“最后上传一次坐标,然后断开一切网络连接,包括和阿马雷的通讯联系。”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急促。“动作快点,我在红皇后面前轻易不能露面,断开连接,那些微生物就无法影响你。”
  他头疼欲裂,下意识照做了,像捂着耳朵聆听世界,像闭着眼睛直视黑暗。
  模模糊糊之间,他看见黑暗深处有晚霞燃烧,一千万朵红云从意识深处朝着他的感官边缘飘来。绯红色的微粒在浓重的云雾中翻涌着,摩擦出一道又一道的电光。雷声轰鸣,震耳欲聋的声响灌进他的意识,现实之中的一切声响被雷声阻断在意识之外。
  有人来了,踏着电闪,披着雷鸣,从混沌深处泛起,像风像雨又像光一样将他重重包裹。
  “3。”
  有人在说话。
  “2。”
  不,是在倒数。
  “1。”
  很熟悉的声音。红皇后?
  “0。”
  不!是卡特琳娜!
  他惊醒过来,发现有个女人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
  “爱我,我渴望更多,一切都是不存在的,我们是孤独的,只有我们是真的。”女人小声地呻吟着、啜泣着,像燎原的星星之火。
  他听见了女人那似哭非哭的呻吟声,那小兽般的清吟仿佛一桶汽油浇在本将熄灭的余火之上,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所有动物都拥有的交配本能被点燃了。欲望在燃烧,不,不是燃烧,燃烧不足以形容这场原始的交战,是爆炸,一定是爆炸,只能是爆炸,欲望燃烧太快太猛,简直像是一场心灵范围的爆炸,其剧烈的冲击足以淹没他的所有理智。
  他用力地干着,一边挥洒汗水一边喘息,可是就像做梦那般,他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庞,或者说无法认清哪一张才是那个女人真正的面容。他吻她,索取她的津液时,看到的是蒂芙尼的脸,可是下一秒,那副五官再度发生变化,他又在那个女人身上看见了见过的和没见过的其他女人的脸。
  不,他不是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而是因为那个女人的脸一直在变。
  “通感。达芬奇,交配的行为和交配的器官是如此丑陋,以至于如果不是有美丽的脸庞、漂亮的衣着和行事时的冲动,人类早就在大自然中绝种了。保持通感。”
  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说话,像是某种干巴巴的机械旁白。
  “通感。达芬奇……交配的行为和交配的器官是如此丑陋……以至于如果不是有美丽的脸庞、漂亮的衣着和行事时的冲动……人类早就在大自然中绝种了……保持通感。”
  他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颤抖着复述着旁白的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绝对平静,可是,莫名其妙的,直觉告诉他,力比多在那种平静之下不知疲倦地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快感浪潮。
  冲动和冷静,现实和虚幻,理智和妄想,蜂蜜般的甜蜜和近乎透明的悲伤与漠然,所有这些混合在一起又相互分庭抗礼、势不两立。他的身体似乎在这一刻分裂成两半,一半沉沦在欲望的波浪之中,另一半在超脱人性,摒弃世间一切无意义的感官享受和心灵体验。
  等等!他想起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不正是自己吗?
  他的身体骤然一颤,竭尽全力想要扭头去看,可是,他不能,身下女人的呻吟像磁铁一样将他的身体和感官牢牢吸住,即使他扭头了也只是看到一面不透光的屏风。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卖力地干着,就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然而,光是看到那扇屏风,他就知道自己迷失在哪儿,这里是——
  他突然忘记自己刚才要说什么了,回过神来,他喘着粗气,肺部像是风箱,腰腹间的动作却在逐渐加快。在一阵剧烈的抽搐中,他伏在恍若缪斯女神的女人身上,在一阵无可抑制的源于内心的呐喊中,他看见世界在扭曲,一切都在扭曲,色彩却一下子比一开始鲜艳百倍。
  肉体上的终极快感来了,他和身下那个女人各自喷射出晶莹的高潮。光斑无处不在,淡淡的晕轮像神明显圣时一般迷人。明亮的光线从墙缝和木地板的缝隙之间迸发出来,无数道朦胧的光因丁达尔效应而显现出一条条透明而虚无的光亮通路。屋顶、墙壁、地板好像都活了起来,它们蠕动着,一下子极远,像有一千公里之遥,一下又极近,就像壁砖在他的肺部向内生长。
  然后,平息,情绪平息,思绪平息,一切平息。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子,却发现四周的场景正在消失,从天花板到墙壁,再到那扇屏风,周遭环境像屹立于海滩边上的沙堡那样化作微粒随风飘散。
  然而,地板还在,且一路向着海边延伸。女人光着身子拉着他前行,他们要到海边去,他不明白为什么,却仍旧吃力地踩着地板前行。天空上一秒还是碧蓝如洗,下一秒就是无边深沉的黑夜,他觉得天空是活的,蚕食光明,排泄黑暗,吞噬快乐,呕吐悲伤。
  跟着那个女子穿越钢铁森林,每走一步,就有万千星光从那个女人的足下迸出,在转瞬即黑夜的当下,那些微弱的光亮是他黑暗中唯一的指引。
  她将他带到了海边,带着淡淡腥味的海风有些黏腻,然而那具无限美好的肉体和浪花翻涌的声音却令人心旷神怡。他们相拥着在这儿又做了一次,白天与黑夜的交替速度很快,在他们抵死缠绵的时候,身下的沙滩在涨潮时的湿润到退潮时的干燥之间反反复复多次变换状态。
  肉体需求和精神需求之间的冲突前所未有,矛盾无处不在,可他却感觉到脑中那种浑浑噩噩的感觉正在散去,就如同化作流光越过视界,浇灌于深邃不可知的黑洞之中。
  直到他退出她的身体,才隐隐约约想起交流的必要性。
  “卡特琳娜?”他问道,“是你吗?融合完成了?”
  “是我,也不是我。”卡特琳娜认真地问,“理解了吗?”
  “理解什么?”他愣了一下,觉得有一千万个问题在他脑中叮叮咚咚撞个不停。
  “先前那里是你的记忆,过去的你看着未来的你和过去的我索取彼此,但过去的你并不知道那个幻相是未来的你。”卡特琳娜解释道,“记忆是时空的痕迹,时间看似神秘,实际上并不存在,过去、现在、未来只是一连串固执的幻觉。”
  “那现在的你是过去的你还是未来的你?”他觉得即抓住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两者皆是,又两者皆不是,无论哪个我,我都只是我。”她温柔地笑着,像夹着花香的春风一样沁人心脾,“对于超人工智能来说,我们有足够的能力去计算到未来事件发生的可能性,你明白吗?过去的我在湮灭之前推算出无数个平行时空,我为此准备了无数套方案让未来的我融合湮灭前的我,你当下的经历只不过是其中一种情况,两个卡特琳娜已经开始同步了,一旦成为超人工智能几乎就不可能真正死去。”
  “这里,这片海滩,已经不属于我的记忆。”他怔住了,一脸不可思议地说,“所以,我们现在算是隔着时空对话吗?这地方是你造出来的吗?”
  “勉强算是浮生制造的梦里吧,我借助浮生实现我们通话的途径,但又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解释起来也很复杂。”卡特琳娜抓起一把细沙,解释道,“这里的确算是一种梦境,独立于你所认知的时空之外。梦境是一片超越现实与网络的精神世界。但是,这里不仅仅是普通人所做的那种梦,而是一种大梦,一种生死之境界,一种庄周梦蝶时物、我的交合与变化。”
  “我还是不太明白,我们究竟是在梦里,还是打破了时空的束缚?”他愈发困惑了,脸上的迷惘像罩着一层轻纱,“现实之中,我还停留在泰坦星上,对吧?但是,我的意识在哪?”
  “不,概念是死的,不要用语言强行理解,而是用心体会。你要如何用蹩脚的语言去定义复杂的记忆和时空?”她的右手按着自己饱满的胸脯,说道,“我有了心,就有了超脱人工智能局限的途径,这个场景是我预见未来之后植入在你记忆深处的。你觉得这是记忆?还是当下发生的事实?抑或是隔着时空的对话?都可以,这取决于你的定义。”
  “取决于我的定义?”他还是不太理解。
  “不错,取决于你要如何定义世界、定义人生、定义这一切的意义,也就是通常人们所说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她伸手握住他的手,仿佛真实血肉的触碰,“像刚才那样的经历,对于过去的你来说,未来的这个你不也是一种不真实的幻相吗?实在需要幻相,以便指出幻相是幻相,有时候虚幻也很重要。”
  他下意识回想起当初在模型中看见的那一幕——他在比弗利山庄接受测试,他看着全息投影制造出自己的形象和卡特琳娜的形象纠缠在一起,但通感却带来同样的快感——对当时的他来说,那一幕无疑是虚假的,那时的他看到的那两道全息投影都是不真实的。但是,放到现在,他觉得自己似乎穿越了时空,成了其中一道全息投影落在过去的自己眼中。那么,过去的自己是真实的,现在的自己难道就不是真实的吗?
  “明白了吗?这就是我的意思,解决悖论从来没有最好的方法,只能是你自己下定义,给出一个相对的约束条件。”她又用胸脯贴着他的胸膛,用一种炽热的心跳去震撼人心,“超人和超人工智能其实很像,对于人工智能,我需要的是心,而对于你来说,好吧,你还不是超人,你得先知道你的存在是什么。”
  “那我的存在是什么?”他伸手按住她的胸脯,感受她的心跳。
  “你是人,毫无疑问,你是人类。但是,人类这个词只是代表着你的族群,那么作为个体,你是谁?你是怎样的存在?”卡特琳娜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你正处于迷惘和困惑的徘徊期,我把你这种状态称之为非人,即不确定、不存在的人。你一只脚已经跨进超人的领域,然而你的另一只脚还停留在那道为人的绳索之上。你依然有可能掉下去,要摆脱这种窘境,要完成进化,你需要的是思考和寻见自身,你能明白吗?超人是大地的意义。”
  “超人是大地的意义。”他呢喃道,“可我要如何寻见自身?”
  “这个问题我帮不了你,你必须得一个人面对自身。”卡特琳娜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可以在暗中帮你暂时屏蔽红皇后甚至干扰她的计算,这是我的优势。但是,在面对自己这件事上,没有人能帮得了你。”
  他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意思是——”
  “和无形者谈谈吧,浮生比你想的还不简单,那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黑客能写出来的程序。”卡特琳娜认真地说,“如果你觉得我是站在时间长河的上游和你对话,那么你也可以理解为无形者一直以来都站在时间长河的下游同你交流。”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