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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蝼蚁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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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你真该看看这一幕,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关于霓虹恶魔的都市传说?”风暴停了,干扰也不见了,他的脑海内传来阿马雷的声音。
  “没有。”克里斯蒂安简洁有力地回答道。
  “那是一个专门吓唬小孩的故事,通过杜撰的怪物告诫孩子哪些是不能做的事几乎成了人类教育幼儿的几大法宝之一。”阿马雷自顾自说道,“故事很简单,传说之中,在闪耀绚烂的霓虹下,光污染和堕落的人性是孕育恶魔的绝佳土壤,人们将之称为霓虹恶魔。散发着魅惑光芒的恶魔在诞生之后会钻进床底或者衣橱,那些不听话的孩子是他最喜欢的粮食。”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一整片克拉肯海都在发光,一整片烃烷海洋都是它们的地盘,真的是……太美……太不可思议了……”
  阿马雷的声音听起来感慨万分,带着一种罕见而古怪的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和痴迷。克里斯蒂安还未见这家伙如此失态过,蓦地,他想起了自己初见那些微生物时的场景,那个时候,在场所有人不也流露出同样的痴迷、同样的陶醉、同样的疑惑和同样的狂热吗?
  他的意识漂浮于死寂的数据虚空之中,下意识想到,如果复制人跪拜的不是这栋建筑内某种具体的东西,而是一个笼统的朝向呢?比如说,克拉肯海的方向?
  一种令人惊惧的猜想攫取了他的思想,像挤海绵似的将他的灵感一点一滴从大脑深处逼出。他不再犹豫,顾不上探索眼前枯寂的神经网络,而是打开全息地图,迅速对比着复制人的朝向和克拉肯海的方位。
  “阿马雷,别盯着它们看太久。”该死,他暗自咒骂着,复制人的朝向和克拉肯海果然能连成一条直线,“那些微生物发出的光拥有极其强烈的人格消退效应,即使意志坚定的人看久了也会受到影响。”
  通讯频道之中一阵沉默。
  “你没事吧?”他蹙眉问道。
  就在他以为某种不可预料的变故发生之时,他的脑海之中突然传来阿马雷特有的平缓声线。
  “我没事,但我必须在这呆到采集器完成。”阿马雷的话语里潜藏着一股疲惫,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心灵上的大战,“我会背过身去,这边好了之后再去找你。”
  沉默被打破,克里斯蒂安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可是阿马雷的回话并不能让他感受好上多少。恰恰相反,他未能感到如释重负,而是因为那一整片克拉肯海的微生物感到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和困惑。
  公司到底想做什么,他在心里疑惑不解地问着自己,这些微生物是否就是通过这种光的方式对神经网络产生影响?
  但是,如果一整片克拉肯海都是那种微生物,那么人类早该在建立殖民城市的初期就发现它们。可是没有,没有人发现,一整个星际联邦难道就这么毫无所觉?不,也许有人发现了,只是公司压下了这一事实。
  这是一种可能。
  很快,他又想到,更有可能的是,这种微生物的数量在一开始只是极低,公司发现了它们的特殊用途,并主动促进这些地外生命的繁衍,这才有了今天这一整片发光的烃烷海洋。
  他试图以一种更宏观的角度拨开笼罩在事物表面的层层迷雾,思维的火花在他的脑中碰撞着、溅射着,像一千万块看不见的马达同时运转。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灵魂热得发烫,剧烈的思想活动摩擦出足够多的火花,就像干燥的原野随时可能燃起熊熊野火。
  人有灵魂吗?他莫名其妙想到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可他不知道,也压根儿无法回答。意识活动可以用科学解释,但灵魂不仅囊括意识,还超越意识,似乎是某种更难以解释的人类的本质。
  然后,有那么极其偶然的一瞬间,几枚零星的火花落在了那片意识的荒原之上,一场燎原的野火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
  火,火,火。
  火光在无声无息间迸发,如同光热无穷的太阳在他的意识之中闪耀迷离。某种浑然一体的东西正在火中降生,带来一种截然相反的冰凉感和一股难以言喻的超脱感。沛然莫御的力量灌注大脑皮层中的每一处微小细节,凉爽无处不在,就像在炎炎夏日中大口畅饮着沁凉的清泉。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进入了那种神秘的超感网络状态。可是,这种错觉没能持续多久,他便发现自己似乎混淆了某种特殊的体验。他没能体会到那种抛却肉体之后的精神至高无上感,那种思想被束缚、被一把揪住的窒息感还在,就像溺水者在浑浊的世间疲于挣扎。
  然而,矛盾的是,他在另一方面也的的确确感到了一种力量感。当他撇去现实,将注意力更多的集中于网络,他终于发现,那摩擦出来的火花点燃的不是他心中的那片荒原,而是当下这片死寂的数据虚空。
  复制人女孩已死,但她的神经网络在这一刻活了过来,就像干涸枯竭的径流在多年后的一场暴雨中重新流淌起来。隐隐约约的,他感受到一种美妙的共鸣,他的意识震颤着,似乎与这片神经网络处于同一频率。可这远远不是结束,意识与网络的共鸣感越来越强烈,逐渐给了他一种无处不在、无所不入、无所不及的荒谬预感。
  利用这种网络直连,我可以进到那个女孩的体内——古怪的念头自然而然浮现在他的心头,像是某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在这种诡异的同步状态下,我可以读取到她的生前记忆,我可以经历她经历过的一切,甚至,我可以成为她、代替她,就像……
  就像现在这具身体,如果无形者推测的都对,那么现在我也正是以这么一种类似的状态操控着这具人造的复制人躯体。
  “意识上传至网络,再下载至强健的复制人躯体中,这就是普世公司的永生之道?”他喃喃自语道,“复制人的躯体可以定制,通过不断地更换躯体,和我一样的人就可以无限活下去。”他摇了摇头,又自我否定道,“不,也不对,红皇后说过永生只是一个谎言而公司要做的事情更加伟大,可是它到底又想做些什么?”
  他突然有一种感觉,所有事情都是相互联系的,就好像他可以看见一系列事件的来龙去脉,从最早他的降生,再到泰坦陨落以及外星微生物的出现。可是,他只能看到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他找不到那条隐藏起来的连接线,也就意味着他看不见尚未发生且即将到来的未来。
  红皇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有一种离奇的预感,即不单单是他,所有人都只是困在那个宏大计划里的某一微小部分。
  他回过神来,一种若有若无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共鸣感在他心中搭建了一座通往复制人记忆的桥梁,有种种幻听在他耳边呢喃,可他清楚地知道,这次这些幻听并非源自他那不稳定的精神,而是来自触手可及的记忆。
  对于此刻的克里斯蒂安来说,眼前这片根植于复制人大脑的神经网络就像一盘可以肆意读取的磁带。他犹豫了一下,听从直觉的指引,顺着神经网络探入记忆,那里记录的一切所见所感如雪花般纷纷扬扬落进他的感知之中,无数个记忆碎片纷至沓来,如电影片段不断闪回。
  可是,画面闪动的速度太快,而当他的意识探进那个复制人体内时,一种渗入骨髓的寒冷沿着那具僵硬的冰躯导入他所处的神经网络之中,又顺着网络连接进入他的感官世界。冰冷刺骨的寒意撞了上来,像一座座冰山横亘在他的访问路径之上。他感觉很冷,麻木感像白蚁爬遍枯树一般遍布全身,刺痛感凛冽如一千根细针在皮下躁动不安。
  这是低温环境下人体受到的刺激,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死了——思维冻结,行将就木,仿佛连空间都无法感知,时间也停止流逝——然而,在那硬结的意识外壳下,某种潜意识却为他带来种种快慰、愉悦与兴奋之感。
  他在受苦,没错,他的确在受苦,可这意味着他感受到泰坦星公民在死前感受到的一切。他仿佛看见了那些曾在此地生活过的灵魂,他们遭受到这个世界充满恶意的袭击,雨雪冰雹不时地打在他们身上,为了减轻痛苦,他们拼命地扭动着身体。但是,痛苦永无止境,人生的悲剧唯有在死亡到来之后才得以结束。
  噢,天呐,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他有多么喜欢这种极端低温带来的痛苦。痛苦,痛苦是仇恨的土壤,是世界的基石,是人生的真实之镜。
  潜意识絮絮叨叨地告诉他,瞧,快瞧,我也是受害者,我的痛苦和我的快乐一样痛。不管这里曾发生了什么,我和所有悲哀的悲观者都是一体的,我似乎找到了存在的其中一个目的,那就是仇恨。
  真正的仇恨和愤怒一样不可多得,在所有这些疼痛、不甘、寒冷和窒息面前,只有站起来还击是有意义的。
  不错,一点都不错,仇恨带来的毁灭欲就是他的精神粮食。愤怒的人得不到救赎,他只能一个人烂在深渊里肆意嚎叫。但是,他使自己相信,如果他可以汲取并转化愤怒的力量,那么他便可以蚕食怒火,可以吞噬痛苦,可以了结人生的种种悲剧。
  他想啊,蒂芙尼称呼他为“虚无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不是没有原因的。历史循环反复,不断重演,而人类在步入22世纪的同时也朝着人性的深渊和科技带来的迷惘更进一步。这个世界需要一场心灵上的“文艺复兴”,人类社会急需返回到以追求人性完美为目的的古典美境界,并借此克服人性分裂、克服生活困难。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世界出错了,脱离了原先的轨道,社会也为了假装正常而患了看不见的疾病。因此,世界本不该是这样的,文明的顽疾在于人们不该如此痴迷于财富与名利而忽略思想和情感的伟大。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不是一切都可以用金钱和利益衡量,也不是一切都可以用金钱公式代替。
  可这是谁的错呢?公司是影子政府,资本家的惯用伎俩驱使着世间万物以物质为标杆,而所有的政策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推销公司的产品。他已经做了他力所能及的每一件事,摧毁见到的那些冰雕只是其中一项微不足道的救赎,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如果他能扳倒公司,那么他就能驱逐所有的不快,回归最纯真的人性。
  在这一刻,他用一种迂回曲折的思路,得出了一种近乎真理的结论——他如果能得到救赎,救赎就在于公司。只有推打破思想的牢笼,推倒公司亲手砌起的高墙,他才能在这物质世界中寻见自身。
  “眼睛……看见……耳朵……听到……”
  时空上的冻结在短暂的凝滞后遽然消散,一道极其轻微的呢喃从他的耳边传来,像锥子一般一点一滴凿开意识外层的坚冰。
  呢喃声是从女孩的记忆深处传来的,他愣了一下,隔着寒意侧耳仔细倾听,试图捕捉那道念白里的语义。后来,声音又大了一些。这次,他听清楚了,声音不是一道,而是成千上百道,只不过那些由多个人发出的呢喃声整齐划一,像是某种演练了千万遍的大合唱。
  “弄瞎我的眼睛:我还能看见你,
  塞住我的耳朵:我还能听到你,
  没有双足,我还能走到你那里,
  没有嘴,我也还能对你宣誓。”
  似乎是一首诗,那首诗,赫尔曼·黑塞的诗。朦朦胧胧之间,他记起自己曾在红皇后制造的小把戏里听到过。强烈的熟悉感涌了上来,他情不自禁开口,跟着那首诗的节奏继续朗诵下去。
  “打断我的臂膀,我还能用我的心,
  像用我的手一样,把你抓牢,
  揿住我的心,额上的脉管还会跳,
  你如果放火烧毁我的额头,
  我就用我的血液将你承受。”
  冰山破开了,阻碍他继续向前探寻的寒凉感消失不见,就连那些被冻结的记忆画面也活了过来。与先前的不断闪回不同,这次那名复制人女孩的记忆围绕着他的感官缓缓铺开,如山涧的流水一般汇入他的神经网络之中。
  无需闭眼或是睁眼,他眼前的世界随之一晃,一个全新的现实提取自那个复制人女孩的神经网络,在恍惚之间生成,每一个细节栩栩如生得就像发生在当下。
  他发现“自己”跪在那里,饱满的胸脯沉甸甸的,双手高举,嘴里念念有词。在他旁边,有不少复制人和“她”保持同样动作,仿佛这是一场隆重祭祀仪式中的祈祷环节。
  这是记忆,他不能控制记忆中的“自己”转头,更不能打断“她”的任何一个动作。然而,通过女孩的眼睛,他还是能见到周遭的环境和那个时候发生的一切——泰坦星正在陨落,失去穹顶系统之后,一楼大厅的所有生物,无论是复制人还是真正的人类,都不得不面临迫在眉睫的死亡。
  然而,恐惧似乎完全不存在,大厅内流动着诡异莫名的狂热气氛和完全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满足感。复制人集中起来,跪拜于地,面朝克拉肯海的方向,神情虔诚而温顺,像等候神明降临那般恭候着死亡。
  一遍又一遍,他们重复念着那首诗,就像它是某种巫师施法的咒语。冥冥之中,有某种不可见的庞然大物正在降临。那些复制人的念白更响亮了一些,他们不再是轻声呢喃,转而以一种急促而有力的语调踏入某种未知的神秘领域。
  网络虚空之中似乎有某种无可名状的意识集合体正在生成,他感受到神经网络内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同时顺着这股召唤向着他的意识袭来。
  “奇怪,K,我这边好像出了点问题。”阿马雷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之中乍然响起,“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克拉肯海中的微生物好像比刚才要更亮一些。我不敢盯着它们看太久,但我总觉得这些东西似乎有自己的意志,好像要更活跃——”他突然顿住了,语气骤然一转,“等等!K,这些家伙离开克拉肯海了!它们……它们在空气中……漂浮……朝着……你……那边去……了……”
  似乎受到了某种未知因素的干扰,阿马雷的声音在最后变得模糊不清,就像一张沾了水的毛巾堵住了嘴巴似的。
  克里斯蒂安并不感到慌乱,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场形同宗教祭祀的特殊仪式。这些复制人在,他想,他们召唤着什么,会是那些诡异的外星微生物吗?是因为他在神经网络中回放了仪式片段才触发那一片克拉肯海生物吗?
  “K……听得……见……吗……”
  眼下发生的这一切毫无疑问打破了他现有的认识,阿马雷的声音再度传来,他回过神来,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在这儿呆下去了。
  “听得见,我很好。”他说道,“我这就撤离,咱们在飞船处汇合。”
  他将意识切回现实,如眼所见第一眼却使他彻底愣住了。与他进入神经网络之前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面前的冰雕熠熠生辉,其脑部位置散发出一千万道如梦似幻的荧光,而其中又以他面前的那个复制人女孩最为闪亮。
  这是那些克拉肯海妖特有的虹光,竟同样存在于这些复制人的大脑之中。但是,他很快又注意到,这些亮光似乎不具备那种诡异而令人痴迷的妖冶美感,就好像光亮之中某种神奇的物质被消耗了,剩下的这部分只不过是空有其行的残渣。
  他惊异地望着这一幕,下意识想起黑色尼龙包中的容器。就在这时,更明亮更鲜艳的色彩从大厅的旋转门外飘了进来。克拉肯的海妖来了,其速度之快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柔和的光线交织着,比先前要更加强烈几分。一楼大厅被克拉肯的海妖侵占了,那些微生物散发的光在这一刻从四面八方歌唱着呼啸而来,将他眼中的世界映衬得宛如冷酷仙境。
  世间所有的颜色都在此刻融化,浅淡而朦胧的微光驱散了此地原有的哀景。绚烂的光芒投下薄薄的阴影,他站在原地,看着枯寂的狂热和凝滞的虔诚像冰雪遇到阳光一般消融于无形,一股古怪而荒诞的错觉迅速占据了他的内心——他觉得自己脱离了现实,存在于某种遗世独立的时空枢纽,就像《神曲》中的但丁踏进了神明和恶魔的领域。
  “人类就像蚂蚁,宇宙就像白纸,自然界的法则注定我们只会看到眼前的东西,两点之间实际上并不总是线段最短。”一道淡漠的女声响彻四面八方,像潮水一般包围过来,“找到你了,K,你在泰坦星,你想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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