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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傲慢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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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我已经准备好了。”卡特琳娜的声音在整个舰桥中心回荡,“我在飞船上留下了一个激活机制,当我进入你的神经网络时,外界的任何变动都会将我唤醒。”
  “阿马雷那边的坐标发送过来了吗?”他一边为飞船设定巡航速度一边说道,“帮我设定航道,包括导航在内,一切普世公司提供的星际服务都不要使用。”
  “没问题,我已经规划好路线。”卡特琳娜伸出半透明的双手,双臂向上轻轻一托,“摇滚巨星号的目的地已更改为小行星带,阿马雷的飞船就藏在源神星背面。”
  一副闪亮的全息星图出现在他的面前,最中心是一颗光热无穷的明黄色大火球,迄今为止已经燃烧了四十几亿年。他们当前的位置在一颗蔚蓝色的行星附近——也就是地球——星图的背景是近乎虚无的黑暗真空,一条虚线从那个象征摇滚巨星号的箭头处朝着源神星延伸,最终止于土星那光鲜亮丽如绸缎的行星环C环之中。
  “那就这样吧。”他解开安全搭扣,从座椅上站起,直接无视了通讯频道中红皇后发来的通讯请求。
  克里斯蒂安在休息舱准备了“浮生”体验程序,只是这一次使用者不再是他,而是一个处于似是而非边缘的人工智能。
  这大概就是“浮生”程序唯一的好处了,探索记忆原先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理论上来说人们只有求助于记忆管理局才可能实现。然而,利用医学上对阿尔茨海默病的研究,那名月球上的天才女黑客却编写出这么一种诡异的程序,其构思之巧妙实在是令人惊叹。
  那个改造狂本来可以利用这种东西大赚一笔的,他想,可惜她太疯狂了,将自己的身体改造得只剩下一个脑袋保持人形,但凡有点理智的人都不会这么做,那无异于将自己推向绝路甚至直接推下悬崖。
  “K,你准备好了吗?”卡特琳娜在睡眠舱边上幻化出旗袍女子的形象。
  “嗯,可以开始了。”他闭上眼睛,睡意伴随着眼皮的闭合侵袭而来。
  飞船内部的所有景象在这一刻尽皆远去,在他眼中,一切事物的轮廓渐渐溃散,而那些被线条锁住的形状和色彩终于不再受到条条框框的束缚,它们彼此冲突着、对抗着、搏斗着、混合着,一边对立又一边合作打破事物的边际。
  越来越多的色彩混在一起,靛青、玫红、杏黄、湖蓝、镉绿……所有这些颜色融合成一个色块,由于颜色的不断堆叠,色块的对比度越来越小,而色调也越来越暗。最终,世界糊成一团,无意义的深色宛如一块无限放大的马赛克填充着整片视野。
  在这深沉而单调的混沌之中,唯独闭眼之前的那个旗袍女子形象保留了下来,这意味着“浮生”程序开始了,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他都能看到卡特琳娜——她的肌肤是那么的雪白细腻,犹如剥壳的新鲜熟鸡蛋,她的旗袍是那么的明艳,上面绣着的小花在他眼中动了起来,仿佛一场永不远去的春天——因为她已经钻进了自己的神经网络之中,就像某种活物寄生在他的记忆深处,他见到的都是距离感被消除之后带来的纯粹美感。
  然而,真正的融合探索还未开始。在他闭眼之后没过多久,便有黑暗如一记重锤一般朝着他的后脑勺砸来,寂静像一张蛛网,彻底攫住他的意识。
  意识是赤裸的,感官是混乱的,他察觉自己身处黑暗的包围之中,他看见卡特琳娜迈着步伐朝着自己款款走来,他看见那件旗袍在幽冷寂寥的风中片片崩散,他看见那具洁白绵软且光滑细腻的修长身躯贴近自己,他看见自己的胸膛被撕裂开来,他看见卡特琳娜钻了进去……
  紧接着,疼痛从后脑勺的某个点内迅速朝着身体每一个角落扩散,恍恍惚惚之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现实之中抽搐着,但很快这种疼痛又被一波又一波快感的浪潮吞没,可灵魂尚未在高潮中抵达云端,下一秒,又有疼痛席卷而来将他打入人间。
  在这一刻,诸如此类的情感循环往复着,积极和消极的刺激轮流上阵,就像反复弯折一条坚韧的铁丝。没来由的,他明白了这种感受来自何方,在这种融合下,这些混乱的感官体验并非来自身为人类的他,而是一个人工智能进入他记忆所体会到的复杂人类情感。
  然后,有那么一刻,他觉得那种全知全能的超感状态又回来了,万事万物的规律和条理在他眼中变得是那么清晰又那么浅显易懂。何塞说过,这种诡异的状态源自他的意识已经彻底超越了人类的局限,可是,他私底下也尝试过几次却从未成功过,直到这时……
  他又体会到了那种奇妙的观看事物的角度,然而他也明白,这种视角源自卡特琳娜,就像他曾经体会到的那种视角源自红皇后,这是超人工智能的独特能力吗?还是说,所谓超人和超人工智能本质上殊途同归呢?毕竟,万物既然同样来自混沌未开之初的那个奇点,那么最终进化的终点是否也会是同样的一个终点呢?
  倏地,他惊醒过来,太阳穴一阵抽痛,就好像一年级学生触碰到了深奥晦涩的高等数学难题。卡特琳娜已经寄生在他的神经网络之中了,可他却无法和她一同保持那种超脱一切的视角,两者的思维速度就像天上的火箭和地上的蜗牛,他们已经完全无法保持同步。
  “K,我必须得在你的神经网络中再待一段时间。”卡特琳娜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你去泰坦星的时候自己小心一些,如果你需要我的话,我随时都在你的身边。”
  卡特琳娜的语气更加人性化了,简直就像他的贴心棉袄,他暗自吐槽,心里却没多少不安。他全然相信她,没有太多理由,只是一种纯粹的直觉。他想,真是奇怪啊,我明明喜欢更真实的东西,却对人工智能不抱恶感,或许,是因为我厌倦人类进而喜欢一切非人的存在?
  不过,人们也很奇怪,他们不仅奇怪,还很可笑。想想看,人们一边制造、升级人工智能,一边又害怕人工智能危害人类,这种又想要又害怕的矛盾心情简直人类本身荒谬性的最大体现。
  然而,他们大可不必如此的,他想,有时候人工智能比人类更加可靠,人们与其担忧未来的人工智能会如何迫害人类,倒不如担忧人类的劣根性是否会毁灭人类。指不定哪一天,有形或无形的、硝烟四起或暗流涌动的战争就会早在那之前灭绝人类。说到底,人类一直害怕的也许不是人工智能,而是害怕丧失人类在世界中的主导地位。
  不,这么说也不准确,更确切地说,人类害怕被其他生命超越,即使那类存在受人类控制,即使人类依旧占据主导地位,他们也不能放心,因为超越人类的存在纵然俯首称臣,也影响到人类骨子里的自以为是和自我感觉良好的发挥。
  “又剩我自己一个人了。”他自言自语,推开睡眠舱的玻璃门坐了起来。
  再次回归现实时,全息星图上显示的当前位置已经离源神星不算太远。他打着呵欠来到舰桥中心,心想睡眠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有时候是黄粱一梦,你睡了很久,感觉在梦中过了一辈子,现实却不过是短短一夜。但是,有时候,你明明只是睡了小会儿,醒来却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
  撇去一切胡思乱想之后,大脑中住了一个卡特琳娜的感觉倒没有令他感到任何不适。天可怜见,他早就习惯了大脑中充斥着无数种幻听、幻觉和某个疯狂的虚无主义者形象。今天,这个疯子似乎被卡特琳娜打搅了睡眠,当他站在舷窗前欣赏空虚荒凉的宇宙时,无形者陪他一起凝视深渊。
  “我们不知人生的局限而要篡夺为神把持的创造权,所以先祖被赶出乐园,所以来自尘土的终究要归为尘土。”无形者盯着黑暗说道,“然而,明知向死而生的大空无,却还是有人妄然地背上谮越之名,只是为了撼动现实的一根寒毛――这便是弱到极致所生的力量了,虽然还是无可奈何。”
  “你在说什么?”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傲慢,七罪之首。”无形者回答道,“你刚才不是在想人类的自以为是吗?那些都是我们摆脱不了的劣根性,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考一些事。”
  “傲慢,好吧,”他想了想,反问道,“但如果知道人生的局限,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就可以篡夺神的创造权?”
  “也许?如果知道而篡夺,就不算傲慢?”无形者歪头看他,似笑非笑的白色面具看上去讽刺意味十足,“我不确定,不过,就算不知道人生局限,人类不也已经在创造着一切吗?”
  “这有些像是一个悖论,怪有意思的。”克里斯蒂安沉吟片刻,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能篡夺神的创造权,又何必在乎被赶出乐园?我们自己大可创建一个,对吧?不过,当人们这么想的时候,是不是又犯了傲慢之罪?但既然我们都可以造自己的乐园,傲慢之罪又何足挂齿?”
  “其实我倒是觉得,这段话想告诉人们的其实只是神权的崇高不可得和人类受限的悲剧命运。”无形者慢悠悠说道,“也就是说,这段话想告诉人们,只有神可以知道人生的局限,而人不行。”
  “所以,如果人可以知道自己的局限所在,那么他就不再是人,而是超越人类的超人,或者说,神?”克里斯蒂安接过话茬,继续说道,“这就是公司的计划吗?让少数人成神?掌控世间的永生之神?可是,所谓的永生是什么?难道像我这样,将意识放进一具具造出来的躯体里?”
  “你觉得呢?我觉得永生只是一小部分,不死不意味着成为超人。”无形者平静地说道,“死亡只是肉体消亡的一种形式,我一直试图通过旁观者的角度去看这件事。本质上,人类的身体只是一具血肉机器,正是意识活动的存在令我们得以理解万物,并区别于其他生物。”他用一种冷静得可怕的语气细数道,“先前何塞提及我们的意识栖息于人造的躯体,这令我想到,如果单单只是不死,我觉得你也许已经做到了。”
  “什么意思?”
  “好吧,就拿最近的来说,伊丽莎白浮岛坠落的时候,你们真以为疯控中心是在金星地表找到的你?你真觉得在那种高压高温环境下你活得下来?还有,最近这一次,你又是在欧罗巴上面醒来,你真以为那枪没能消灭你的肉体?”他摇了摇头,认真说道,“不,恰恰相反,我觉得你死了,在我看来,你之所以两次在欧罗巴醒来,是因为公司在那存放了无数具同样的身体,否则世界上断然没有这么巧的事。”
  “你觉得我记忆中的死亡是真的?”他愣了一下,问道,“可是,公司为什么要复活我?而且ECHO为什么消失?”
  “不知道,但我大概知道ECHO为什么消失,也知道红皇后在生命诞生之初让你活下来的方法。”无形者放慢语气,仿佛为了让他更好理解,“在何塞的故事中,你从来都无法在一具新躯体之中存活,然而在红皇后某一次升级之后,这一切突然就得以实现。”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冰冷,“我想我大概猜得到红皇后的解决办法,既然你的意识无法适应新的躯体容器,那么是不是可以让躯体自主衍生的复制人意识成为你与躯体容器的连接桥梁?通过不抹去那具躯体自主产生的意识,进而让你与那个复制人本身的意识双生并存,我想这就是红皇后的解决手段。”
  “你是说,ECHO不是我分裂的机械人格,而是复制人躯体自主诞生的意识?”他回想了一下当初与娜塔莉共度的那一夜,思忖道,“的确,消失的ECHO本身机械而麻木,就像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可如果是这样,那疯控中心当时关押我就不是卡特琳娜和蒂芙尼她们认为的那么简单。”
  “不错,这就是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的事,我想,疯控中心关押你应该是为了在适当时机清除那个复制人意识。”无形者耸耸肩,说道,“然而,这个过程被不知情的浪潮打断了,而这一次,鬼知道,也许是技术进步了,你在仁爱精神病院只呆了半年就‘痊愈’了,那个复制人意识不见了,红皇后才派发了所谓的任务。”
  他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问道:“你的意思是,即使不是为了那个容器,红皇后也会随便找个理由让蒂芙尼把我从那儿带走?”
  “事实上,这正是我担心的,我觉得实验根本没有结束,甚至是在开放环境下进行。”无形者面无表情地陈述者一种令人颤栗的可能,“我们根本不知道普世公司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所以我想了一个方法来验证我们的猜想。”
  “什么办法?”
  “在你上来之前,我花了点时间控制了这具躯体。”无形者用一种极其诚恳的语气说道,“我把那个容器偷了出来,很抱歉,但我觉得这有必要。”
  “那个东西,现在就在这飞船上?”他觉得身体有些发冷,就像冰窖里灌进一阵寒风,“他妈的,你违反了我们之间的协议!在哪?”
  “就放在那个黑色的尼龙包里,在那些衣物的最底下。”无形者摊了摊手,说道,“有什么要紧呢?既然张将军打算让你负责整个计划,那么我们自然可以拿它做点事情。”
  见鬼,他现在已经顾不上无形者的擅自行动了。他转头就跑,踏着绝缘单梯一层层下到休息舱内,其动作敏捷得就像一只生活在钢铁森林里的猴子。
  黑色尼龙包在其中一个电子柜里,他以最快的速度解锁、取包,在拉开拉链之后,他翻出一些零零散散的武器配件和几件换洗用的衣物,直到他将这些杂物丢得遍地都是,他终于在最底下找到那个坚不可摧的微生物容器。
  “该死!”他烦躁地将包连带着那个容器随手一丢,咒骂道,“难道你想把这东西交给红皇后?”
  “不错,但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无形者不再现身,而是以幻听的形式存在着,不知是不是心中有愧。
  和无形者生气是没有意义的,他对自己说,克里斯蒂安,你要冷静,你就算打他打得再狠,最终疼的人还是自己。可是……我他妈的要怎么冷静?!鬼知道这外星生命对于普世公司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深呼吸,竭力平复心情,问道:“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事实上,如果这种外星生命来自泰坦星的克拉肯海,那么这个容器中的微生物就必定不是唯一,普世公司大可继续派人在那上面找寻生命踪迹。”无形者解释道,“可是,红皇后为什么执着于眼前这一份,这是不是意味着容器中的微生物和克拉肯海中的微生物有什么不同?”
  “所以呢?”他冷笑道。
  “所以,我们就可以利用手头的这个容器作为筹码大做文章。”无形者说道,“别忘了,浪潮的公信力是毁了,可无形者的公众形象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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