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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控场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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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须经过空间站的重重安检,普世公司的飞船在漫天卫星的注视下光明正大突破大气层,减缓速度朝着地球赤道一点一点逼近。在进入对流层之后,船长打开船身底部的闸门,将那辆灰色的飞车抛射而出,随后再次调整角度冲着北方飞去。
  流体力学在这一刻发挥了神奇的作用,他们呆在那辆飞车内,落入重力的怀抱,却又因飞旋车的底座掠过水面而再次弹起。一次又一次,压强差使得飞车在汪洋大海上弹射,如同一个调皮的小男孩拾起石子冲着湖面打水漂。
  区别在于,这块“石子”体积不小、重量也不轻,在飞车所过之处,海水一分为二朝着左右两边冲天而起,洁白而高高立的水幕插在飞车后方两侧,仿佛圣洁天使的白色羽翼。
  从赤道一路向南,他们没有拉升高度,只是这么平贴海面飞行。在惯性即将用尽之时,克里斯蒂安点燃引擎,狠踩油门,等离子体羽流从飞车尾部喷射而出,魅蓝色的气焰笼罩在漫天水汽之下将灰蓝色的海水晕染得更加活泼艳丽。
  越往南去,天气便越冷,一路上见到的海面钻井平台也越少。然而,在南边,这里有了大量生物活动的痕迹。他在海面上亲眼见到了一大群飞鱼成群结队地跳跃着,耳边也隐隐约约听到了鲸歌或是海豚求偶的欢叫,然而无论是鲸鱼还是海豚,他都无缘得见。
  在经过曾经的安第斯山脉时,他倒是在几个面积有限的陆块上见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那是旧社会残存下来的人类和甘愿抛弃现代生活的偷渡客,他们不愿生活在潮湿阴暗的殖民星球之上,宁可自我放逐,龟缩在地球上偏安一隅,勉勉强强过着自给自足的贫困生活。
  对于这一类人,星际联邦倒是大度得很,这些远离人类社会和现代生活的流放者影响不了政府的地球恢复计划。他们拥有的太少,居住的空间也有限,事实上,光是种植点能活的农作物就已经占据了他们日常生活的大部分时间。可以说,他们在生产水平上过着近乎原始人的生活,工业化时代到来之前的黑暗始终笼罩在他们头顶。
  飞车继续前行,绝大部分流放者看都不看这辆钢铁猛兽一眼,少数者会冲着他们竖起中指,露出轻蔑不屑的笑容。在经过其中一块小型聚居地时,他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挂着鼻涕冲着他们傻笑,眼睛中闪烁的光芒说不清是惊奇还是羡慕。
  “与动物无异,”他收回目光,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什么?”蒂芙尼也注意到了那个痴痴傻傻的小男孩。
  “我是说,除非像他们一样放弃现代生活,否则绝大部分人类都没有地球的居住权。可是,一旦这么做,就相当于官方上的‘死亡’。”他耸耸肩,解释道,“地球恢复计划和火星改造计划是星际联邦常年提起的两项创世纪工程,前者为恢复生态平衡尽可能地摒弃人类对环境的影响。星际联邦放弃了他们,或许觉得他们不再是现代人类,而是一种灵长类动物,对地球的影响和稀有野猴没有区别。”
  “或许吧,说他们是动物也不错。当人类退化,不再掌握科技,那么人对世界的影响的确有限。”蒂芙尼若有所思地说,“但不可否认的是,地球现在就像一个重病之人,人类是她身上的恶疾。如果不适当地放血、切除肉瘤,那么金星地表的炼狱就是地球的明天。”
  他听说过这种比喻,金星或许在数十万亿年前也曾有过海洋和适宜的温度,是人类梦寐以求的宜居星球。然而,一种微妙的自然平衡被打破了,无需借助人类的贪欲,自然利用温室效应轻而易举地毁掉了这种完美的居住环境,硫酸雨和火山爆发使得大量的二氧化碳像毛毯一样将那颗星球重重包裹。阳光穿透云层照射地面,却无法反射会太空,高温炼狱和恶性循环便随之出现。
  所以,有时候他也会想,上帝未死,自然就是上帝,人类真的能代替自然行事吗?不,在宇宙和自然法则面前,人类的一切活动就像大人眼里的小打小闹,自然的怒火就是我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当积压已久的愤怒情绪超过阈值,这把大剑终有一天会斩在人类身上。
  “你觉得……”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你觉得抛下一切,回归人类最原始的本能,会是怎样一种光景?”
  “你是说,像这些流浪者一样生活吗?”女孩沉吟片刻,嘀咕道,“如果我们放下一切,我想我们可能会知足,也可能不会,而后如果我们在一起生活,我们也许会重获新生,也许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也许一切事了之后,这里也会是一种很好的归宿呢?哎,我也说不清,我们也许会幸福,也许不会,问题是,你能放下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亲爱的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拿起了什么,又要放下什么。”他咧嘴笑了,却是忧伤地笑,“有时候,我会打从心底里漫出一股对人类的无私之爱,我热爱每一个人,见过面的和素未谋面的,我会为这种想法感动得流泪。但有时候,我又极其憎恶人类甚至憎恶自己,人们的贪欲和纷争恶心得令我只欲作呕。我相信幸福也相信所有的幸福都是虚妄的幻觉,你觉得这样矛盾的我可以获得——算了,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蒂芙尼愣了一下,让他继续说下去,可是他死活不肯再开口,只是摇头,就好像全然没了说话的兴致。然而,即使他不说,她也能体会到了那种心灵深处的纠结与痛苦,在那里,矛盾、对立、痛苦与无能为力横行。说实话,他的这种突如其来的惶恐不安经常令她感到困惑而又疲倦,她相信他也对自身感到了厌倦,对世界的极度不适应就是他的不治之症,就像一种永远无法摆脱的诅咒。
  在剩下的路程中,他们不再继续聊天,而是各自陷入沉默。行车电脑为他们播放了贝多芬的月光曲第一乐章,冥想的柔情、悲伤的吟诵和略带忧郁的曲调像春蚕吐丝一般编织成情绪的大茧,阴暗的预感细致而沉静,他们收敛心情,开始准备随时可能爆发的战斗。
  最终,飞车按照红皇后发来的坐标停靠在一座黑暗幽深的冰川洞穴面前。他们把那只人造的小狗留在车上便下了车,没有人出来迎接,也没有任何防御机制被触发,克里斯蒂安披着自动加热的黑色长风衣,和蒂芙尼一起来到洞穴入口处。他看着头顶尖锐凌厉的冰凌倒刺,忍不住思索着这些东西砸在人的身上会发生怎样一种惨剧。
  “是这里吧?”克里斯蒂安说话的时候,一团白气从他的喉咙深处钻出,在这苍茫之境就连叹息也是遗世独立的。
  “嗯。”蒂芙尼低头看了一眼手持终端,补充道,“红皇后给的坐标就是这里。”
  “好,稍等一下。”他打开义体眼球的扫描功能,晶莹的蓝光从他的瞳孔深处射出,最终又在残酷的冷风中涣散。
  红外热成像在一瞬之间将他眼中的世界染成一片晦暗的深蓝,南极的天气异常寒冷,除了稀稀落落几只海鸟,他几乎没能看到任何生物的热量,也没发现任何供电设施。世界银装素裹,一切都在低温魔术师的戏法下披上了雪白的外衣,围绕着这个冰川洞穴,周遭的一切看上去是如此平静如此祥和,又如此单调如此枯燥。
  “没发现什么异常。”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们进去吧,小心头顶。”
  他们一前一后朝着洞**部走去,初进入时,洞穴通道极其狭窄,仅容一人单独通过,且伴有急速涌动的气流。
  通道倾斜向下,内壁结着一层一踩就碎的薄冰。呼啸的大风使得他们脚底有些打滑,由于洞穴独特的构造,迎面而来的气流夹带着大量的负离子,在这种特殊的刺激下,一种微妙的兴奋感无声无息间弥漫在两人心头。
  到了通道的后半段,冰壁上布满了梦幻般的细碎红光,光线在坚硬寒凉的冰层中无数次折射又无数次反射,将两人的脸庞染得一片通红。在这种红色光亮的照拂下,他们走到了这条狭窄通道的尽头。
  在那儿,一道沉重的气密门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在门前驻足,再次停下来打量四周——气密门镶嵌在一堵闪烁着金属幽光的铁墙之上,墙上高亮的探照灯投射出妖冶鲜艳的红光,将身后的冰壁染得一片羞红,这就是先前所见细碎红光的由来。
  “奇怪,这儿看起来就像被废弃了的科考设施。”蒂芙尼皱起眉头说道。
  “帮我看着,我进赛博空间看看能不能打开这扇门。”他一边说着一边闭上眼睛,意识在眼皮合拢的那一刹那瞬间飞升跃入一片静止的数据虚空。
  意识在这里如同陷入泥沼一般动弹不得,他无法继续前进,也无法感知“前进”这一概念。黑暗笼罩于此,就像宇宙大爆炸之前的混沌虚无,时间不存在,空间也不存在。红皇后说得不错,这是一个不与外界相连的孤立系统,这个赛博空间拒绝任何外来者的访问,就像那只任凭大灰狼如何哄骗也不肯开门的兔子。
  可是,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他忽然察觉到自己的神经网络似乎发生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小改变。说起来,这还是他半年来第一次进入完整的赛博空间,从感官体验上来讲,他的意识似乎并不因为许久未曾连接网络而显得生疏,恰恰相反,他有了一种极为新奇的体验,即他有了一种和网络融为一体的错觉,就好像飞鸟翱翔于万里晴空,游鱼荡漾于碧波之间。
  和谐,融为一体,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一种美妙的自如感便随之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那是一种独特的体验感,仿佛在一场心灵的奥德赛之旅中,他实现了无拘无束的大自由,无所不知的大超脱——他惊讶地发现,数据虚空依旧静谧不动,可是他却在不知不觉间破开了那种近乎凝滞的时空壁障。
  在这个绝对静止的空间坐标系和绝对静止的时间之中,有零零散散几个二进制编码自黑暗中亮起,就好像它们原本就在那儿,只是他先前看不见。起先,数据量只有几个字节,后来,伴随着他的意识在这个孤立的系统中活跃起来,在虚无中,在黑暗中,他的意识点亮了更多的1和0,无穷无尽的数据流开始在他的眼前涌动着,最终编织成一艘庞大得难以想象的航母级飞船模型。
  在这一刻,没有来由的,他忽然明白了,现实中的那扇气密门、那堵铁墙就是这艘飞船的某一部分。在这之前,克里斯蒂安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实验室要建在环境极其不稳定的冰川之下、冻土之中,然而这个问题在这个时候得到了完美的解答——在这脆弱而不稳固的冰川环境下,航母级飞船随时都可以破土而出。
  紧接着,他试图切换视觉模式,将眼前拟真化的赛博空间切换成矩阵迷宫模式。可是,更令他感到困惑不解的是,他无法切换自己看待这个赛博空间的方式——他知道这不是这个孤立网络的问题,他已经突破了系统的初始访问限制,这是自己的问题——他只能以当下这个混合现实的视角看待这个数据世界。
  可是,拟真化的呈现方式就像普通终端的桌面环境,只是一种方便浏览的图形用户界面。要想实现更复杂更完美的潜袭,他必须依赖于矩阵迷宫模式,只有在那种模式下,他才能利用漏洞找到进入的方法。
  “妈的,普世公司对我的神经网络做了什么手脚?”他看着赛博空间里的气密门,忍不住恶狠狠地骂道。
  “这是自动触发的一则留言,很好,你去到那个孤立的系统了,感受我送你的小礼物了吗?”红皇后的形象突然以通讯窗口的形式出现在他的视野左上角,“你现在的状态有些特殊,大脑中的神经网络正在和这片赛博空间发生共鸣。”它极其人性化地眨了眨右眼,补充道,“试试看,把手放在阻拦你的东西之上,这种状态我只能让你保持半小时。”
  他愣了一下,半信半疑地抬起右手,半透明的意识手掌在冰蓝色的光线渲染下如透光的蓝宝石一般绚烂而梦幻。他将手掌轻轻按压在那扇数据构成的气密门上,蓦地,他的耳边传来一阵模糊的声响,似乎从极为遥远的远古年代传来。
  他知道那道声响是什么,那是气密门打开的声音,觉得遥远是因为发出这道声音的是现实之中的气密门。也就是说,他甚至没有入侵,只是轻轻触碰,这片赛博空间的防火墙便主动缴械投降。
  “这是怎么回事?”他有些呆住了,眼前的这一幕令他产生了一种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错觉。
  可是,他甚至无须喊一句“芝麻开门”,这扇门气密门便在他的心意下自动打开。一种古怪的荒谬感爬上他的心头,他有些困惑又有些不寒而栗,这宛如天方夜谭的一幕令他情不自禁想到,如果赛博空间的防火措施是如此形同虚设,那么对于普世公司而言,天底下还会有他们不知道的秘密吗?
  “这是什么?这种新型的技术,和你要我帮你带回来的容器有关?”他眯着眼睛问道。
  红皇后没有回答,这只是一则无法回复的单向留言。在左上角的画面中,它依旧穿着那身红色的雪纺连衣裙,然后不置可否地微笑着、沉默着,任凭他在那儿不安的妄自猜测。当留言讯息中断之后,他终于注意到有人在很遥远的地方轻轻掐着他的人中,淡淡的疼痛不甚清晰,像是经过了层层滤布的渗透与隔离。
  他回过神来,将意识切回现实,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蒂芙尼坐在他的身边,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怎么了?”她松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很奇怪的体验。”他爬了起来,下意识揉了揉鼻尖,觉得自己人中痛得要命,“我觉得,那种容器里的液体恐怕比你我想的还要重要,将那种容器带给红皇后也许是在做错事。”
  “也许吧,我们都在做错事,我们每天都在做错事。”蒂芙尼沉默片刻,继续说道,“如果那种东西实在重要,适当的牺牲或许是在所难免的。”
  “这个地下空间,其实是一艘飞船,也是红皇后要我们找的实验室。”他看女孩又看看气闸室,看看气闸室又看了一眼女孩,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先进去吧,会有解决办法的。”
  他说完就带走进了气闸室,在蒂芙尼也跟进来之后,气密门自动合上。气闸室提供消毒功能,两道喷射而出的细密水雾打湿了他的头发,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在他的口鼻之间萦绕着。
  待消毒完成之后,内侧的气密门自动打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雪白明亮的寂寥长廊,一重又一重的感应门隔断了他们的视线。在离开气闸室的时候,消毒水雾对热光学迷彩带来的影响还未散去,他们便恰巧撞上了一位身穿白色大褂的研究人员。
  更为诡异的是,随着他的心念一动,即使他们的热光学迷彩闪烁不定,那个研究人员对两人的异常置之不理,仿佛就像他们压根儿就不存在,只是无形无质的透明空气。
  “怎么回事?他就这么看着我们走过去?”蒂芙尼疑惑不解地说道。
  他一脸复杂地说道:“哦,我控制了他的义体眼球,伪造了他的眼睛所看到的画面。”
  可是,他没说的是,完成这一切,他不再需要代码,只是简单地向对方的神经网络传递一个想象的画面,他便如笛卡尔描绘的那种“恶魔”一般围绕那个研究人员的一切感官制造一个自以为真实的幻觉。
  网络控制现实,在这一刻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来得更加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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