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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伟大的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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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断通讯,他轻轻叹息,看着红皇后的全息影像骤然崩散,化作一大团无意义的浮游光子,如漫天萤火虫那般飞舞着。
  这画面很美,红皇后那莹白细腻如真人的肌肤如白雪一样融化,在同一时间,绯红色的雪纺连衣裙在一瞬之间溃散成天真烂漫的花瓣,不同颜色的光子抵死缠绵,融合在一起,最终消散于静谧之中。
  此情此景令他情不自禁联想到了在网络上看过的珍贵纪录片,那种古老的视频格式里保存了大灾变之前的地球景象,其中有一个画面是透过樱花去看富士山——山顶是白的,山腰蒙着一层澄澈的天空蓝,从某个角度望去,或粉或白或红的樱花大面积点缀在蓝白之间,就像大自然是一位自负的画家,挥洒颜料时用的是最大胆最恣意的泼墨法。
  “你怎么看?”他关掉全息投影仪,低声问道。
  “不知道,我可没听过有什么东西竟可以从现实层面影响到神经网络。”蒂芙尼眉头微蹙,满是不解地说,“你也知道,神经网络本质上是大脑中一种标准云计算服务的模块化固件,目前最有可能从现实角度影响到神经网络的便只有毒品和致幻剂带来的幻觉,但那种影响方式只是利用人体本身的机能打乱意识在赛博空间的感官体验。”
  克里斯蒂安点了点头,附和道:“所以我们要找的那种神秘液体必然有其特殊之处,按照红皇后的说法,似乎我们之前的所有行动都只是一个幌子,如果红皇后的话有那么几分可信度,那么这神秘液体的重要性也许比你我想的还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清脆悦耳的提示音打断。蒂芙尼愣了一下,指尖触碰玻璃,点亮了手持终端的屏幕。她打开了手持终端的小型投影功能,随后将闪烁不定的玻璃屏向上放置于她的膝盖之上,片刻过后,舞动的光线凝聚成一个保温杯样式的容器,这是红皇后发来的目标照片,不出意料此刻正躺在地球南极洲的某处。
  阴霾挥之不去,先前他没说完的是,从“唐卡”到“永生实验”再到“神秘液体”,结合红皇后在几次交谈中流露出来的语气,他隐隐觉得这几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实际上都是为了某一种更宏伟的目标而服务。普世公司不会做无用功,既然公司也是由人掌控并推进的,那么人——尤其是精明的商人和政客——无论是做任何事总逃脱不了最根本的“动机”二字。
  他找不到公司的动机,就像他看不出眼前这个容器有何特殊之处。寻常的利益必然入不了这种庞然大物的法眼,可是眼前这个小玩意儿又意味着什么?会是某种更庞大、更难以想象的利益吗?
  他不知道,也压根儿无法确定。光从外观来看,这是一个盛满无色液体的圆柱体容器,其大小不过二三十公分,只需一只手便可轻易抓握。如果不是事先知晓内情,他很难主动将这么一件古朴无华的东西与神经网络联系在一起。
  克里斯蒂安注意到,这个容器的顶部和尾端皆由金属密封锁死,其亮银色的表面光滑齐整,隐隐约约反射着一种微末的毫光,宛如漫天星光揉碎了铺洒在容器表面。而在容器中间,构成瓶身的是一块半透明的特种玻璃,玻璃表面印有一个黄黑色的生物危险标志。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玻璃外壁附着着密密麻麻的小水珠,这意味着瓶身温度比外界正常气温要低,以至于空气中的水分接触到玻璃壁发生了冷凝现象。
  “这就是那个容器,这就是红皇后要我们找的东西。”蒂芙尼关闭手持终端的投影,继续说道,“红皇后要我们到港口那边等着,为了支援我们的行动,它会派遣一艘加盖通关权限的飞船帮助我们直接进入地球。”
  “它还说了些什么?”克里斯蒂安下了床,抛却那身浴衣。
  “它要我们利用好自己的身份,这也是为什么要把任务交给我们而不是其他人原因。”蒂芙尼同样褪去那件绣满樱花的和风浴衣,开始穿戴一件又一件的内衣外套,“想想看,如果那地方和将军有关,那么阿马雷会不会也在那里?”她抓起衣帽架上的黑色长风衣,轻轻披在自己身上。“或许,红皇后根本就不是让我们去偷,而是要我们交出那个容器。”
  阿马雷,还有新浪潮……他忽然想到了在仁爱精神病院听到的那些外界新闻,据说在张将军死后,一个名叫新浪潮的组织四处劫掠商船,并袭击那些和普世有关的小公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浪潮被定义为从事恐怖主义活动的非法组织之后就已经彻底名存实亡,当人们不再互相联系,那种团结一体、足以推动社会变革的不屈精神便也因此在风吹雨打中日益消亡。
  然而,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事实上,在这个信息技术发达的网络时代,交流与通讯看似便捷且自由,实则处处受限。言论自由是一则令人信以为真的经典笑话,而公民隐私就像婊子立的牌坊那般光鲜亮丽。
  不错,赛博空间是一个任凭意识自由翱翔的网络世界,可实际上呢,人们所过之处必留痕迹,每个人在网络上的所有作为在某些幕后玩家看来就像黄牛犁地留下的沟壑那般清晰可见,必要的时候,普世公司联合星际联邦便可追踪一切。
  离开那家酒店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雨,只是那种阴冷潮湿的氛围相较之前要淡一些。他们架着那辆租来的飞车降落在欧罗巴最大的一处飞船港口,一路上他们经过了好几个警察和国民警卫队设立的悬浮路障,任何身份不明的家伙不仅得挨一顿揍,还会被丢到牢里直到有人交一笔保释金或者某个警察无聊时想起了要替他核实身份。
  然而,对于他们来说,这些都已不是问题。红皇后早就搞定了一切,即使那些悬浮路障随机抽查到他们,那些警察也完全无法从扫描结果中得出任何有效信息。
  在欧罗巴的飞船港口,在等待特派飞船降落之前,他和蒂芙尼找了一处露天吧台坐下,并各自点了一杯“光子鱼雷”,坐在满是刺鼻气味的化工藤椅上对着头顶的天空发呆。
  “火星新闻,塞隆公司旗下一艘货船在小行星带遭遇星际海盗劫持,船上所有成员被犯罪分子当场直播处决。为首的男子声称自己代表新浪潮,并在直播中要求塞隆公司幕后的掌权者付出代价。据悉,塞隆公司最大的投资方为普世公司,目前联邦调查局认为这是一起针对性报复事件……”
  酒吧的大屏幕里正在重播一则前些天发生的大新闻,他瞥了一眼那个浸泡在霓虹光海中的新闻画面,低头啜了一口杯中的“光子鱼雷“。
  “你说新浪潮会是阿马雷他们吗?”蒂芙尼在脑电波频道中问道。
  “我不觉得他们会干这样的蠢事,这种狗急跳墙的做法对浪潮无益,反而会激起民众对浪潮的敌视。”他小口小口地抿着,在脑海中说道,“不出意外,这是完全是由公司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否则就是真的有星际海盗打着那个名头行事。”火辣辣的灼烧感顺着喉舌滑入胃袋,隐隐约约之间他似乎感觉到一团温暖的火焰在胃内燃烧。“公司需要一个反面形象,这有利于那些企业家们转移仇恨,操控星际联邦的政策,推销自己的产品。”
  女孩幽幽说道:“可是,说是这么说,又有多少人看得清呢?”
  是啊,又有多少人看得清呢?如果拔高层面,用一种俯视的目光去看待这些事情,就会发现人们获得消息、获得资讯的所有途径都依赖于新闻媒体和口口相传。实际上,人们的认知极其有限,一个在欧罗巴小酒吧喝酒的人,又怎么能确切地知道袭击新闻中那艘商船的恐怖分子就一定是新浪潮或者某个组织呢?
  抬头看看天空吧,他想,一切变了,又都没改变。欧罗巴的天空和他半年之前醒来之时看到的夜幕没什么不同,木星的大红斑依然隐约可见,可是他呢?他觉得自己变了,这很正常,随着时间的流逝,谁都会变。可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变化总是不如预期,他变得更加痛苦更加纠结更加迷茫更加不确定。
  在他心里的某处,他深知自己并不想变得更好或更坏——譬如某个早年梦想成为画家却不受重视的流浪汉在走投无路之下就变成了发动种族大屠杀的狂人,那不是他盼望的结局——他只是想在生活的泥沼中得到救赎,这是一种奇怪的、没有缘由的信念,他甚至不知道那种所谓的救赎是什么,可是这种希冀被拯救的迫切渴望却是他的坚持,也是蒂芙尼最难以理解的地方。
  思绪随冷风飘飞,他透过厚重浓郁的水汽,在漫天雨丝之中费力地辨识那个旋转着的巨大风暴。头顶的木星大红斑已经持续数个世纪,也许还会继续存续数百年甚至更久。它见证了短短几百年之间人类的步伐从地球迈向太阳系,也见证了一条条生命在一千亿个不眠之夜燃烧着有限的辉光在一千亿座钢筋水泥筑成的高楼大厦之间明灭不定。
  当一艘搭载核反应堆的商业飞船降落时,他恰巧看见了船身表面印着的那只抽象化大手。不可避免的,他想起了接下来的任务和之前的行动。那次行动是一次失败的尝试,代价难以想象,一亿条生命曾在一颗名叫泰坦的土星卫星上停止燃烧,那件事和他有关,他没忘也忘不了,可他并不感到愧疚,他对悲伤早就习以为常,新鲜的愤怒在他的身体深处暗自涌动,无穷的混乱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心灵,那种渴望被救赎的感觉也因此更迫切了一些。
  “走吧。”蒂芙尼站起身,喝干了最后一滴鸡尾酒液。
  她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指尖传来的沁凉感没能将他从漫无边际的遐思之中拉回来,却令他下意识起了身,跟着她穿过拥挤嘈杂的人群。人们喧哗,人们摩肩擦踵,人们来了又去,从不驻足停留。酒精的微弱效用不能麻痹他的神经,可是他却在这种黑暗潮湿的环境中体会到一种醉酒般的晕眩感。
  欧罗巴的街道又脏、又乱、又差,说话声、吵闹声、喊叫声、欢呼声、痛哭声纷至沓来,无处不在,一切声音发自不同个体,像大喇叭一样到处宣扬心灵的情绪。有人在他身后打喷嚏,有人在他身前骂骂咧咧地说着脏话,密集的人堆令他胸口发闷,他加快速度朝那艘飞船走去,在越过蒂芙尼身边时他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臀部,示意她赶紧跟上。
  然后,大概在这段短暂旅途的最后一小段路,他在离那艘飞船还有一百来米的时候,忽然摆脱了蚁群似的居民,在一个更加空旷的场所遇见了恐惧。开阔的地方和密集的人堆没有区别,他意识到这就是人类社会,极端恐惧潜伏于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要逃离这样的地方是不可能的。
  女孩从后面追上来,握住他的手,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有人陪伴是一件好事,情绪风暴自然不容易平息,但他觉得自己内心的那种恐慌稍有衰减,就像一叶扁舟滑进了一方小小的避风港。
  “惊恐障碍,广场恐惧,你对外界抱有一种敌对心理,恐惧如果变得自知,那么它就会演化为痛苦。”飞船下站着一个秃顶的老头儿,他拄着拐杖,圆框镜片在霓虹灯的照耀下闪烁着没有温度的亮光。
  克里斯蒂安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对方的话语,转而问道:“你是来接我们的?”
  “飞船是来接送你们的,而我是一名医生,来帮你进行人体强化和义体改造。”老头儿推了推眼镜,笑眯眯地说,“公司为你开放了最高级别的强化义体部件,这是列表,我可以根据你的需要为你植入多种武器,并将其完美地纳入你的原生神经网络之中。当然,价格另算,我可以给你一个足以令大家都满意的折扣。”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语,医生的左手从宽大的袖口里伸出,那是一只构造精密的机械手,其五根手指时不时旋转几下,手术刀、螺丝刀、激光焊、注射器、取皮机依次从五根手指的指尖处探出。与此同时,老头儿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根拐杖以一种滑稽的姿势夹在双腿之间,紧接着,他用右手在那件满是油污的牛仔裤里内摸索了一会儿。
  由于牛仔裤实在太紧,老头儿龇牙弄嘴、挤眉弄眼,费了大半天的功夫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成一团的白纸,像丢垃圾似的扔给他。
  “我有选择吗?可以拒绝吗?”克里斯蒂安打开那张白纸,却发现这是一张内置全息电子元件的清单列表,只是由于整张纸已经被那个医生揉得皱巴巴,因而那些微弱的全息光影有些模糊也有些重叠。
  “显而易见,问题的答案当然是不可以。”医生老头儿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说,“恕我冒昧,你的武器系统在被精神病院收容之前就已被拆除,如果没有它们,你要如何完成公司交代你的任务?”
  老头儿说罢便从胯下抽出那根表面不知是油光发亮还是磨得锃亮的拐杖,他转身一瘸一拐走到飞船的气密门边上,像奇幻故事里的魔法师一样用手杖的顶端轻轻敲击船身。虽然他未曾嘴里念念有词,但气密门还是自动打开。医生半转身,望着他们两人回眸一笑,只是那副被烟酒侵蚀的黄黑色牙齿差点令他们把肚中的隔夜饭吐得一干二净。
  那个瘸腿的老家伙站在那儿老神在在地打着呵欠,克里斯蒂安觉得看见那个老头儿就像看见了葛朗台。无奈之下,他和蒂芙尼快步跟上,进了飞船。那张清单列表上提供的强化内容包括了他熟悉的螳螂刀和等离子电弧放射装置,只是用的材料更好、功率也更高。
  这是一艘普世公司的商船,这儿提供的一切服务和设施无不充斥着享乐主义的气息。
  当普世公司的飞船带着他们突破欧罗巴的穹顶,那个老头儿便离开安全座位,带着他们来到飞船中部的医疗舱。他让克里斯蒂安递交了相关改造需求,并且丝毫不介意蒂芙尼在旁边盯着这一切是如何发生,似乎他根本就不在乎无关者近距离旁观是否会影响到手术的进行。
  除了螳螂刀和等离子电弧放射装置的回归和义体眼球的更新之外,他还加装具备气体过滤功能的Idun植入呼吸器和更加便捷的Thor反射神经加速器,前者能提取、净化空气,在不同的恶劣环境甚至是水中也能呼吸自如,而后者则通过适当地刺激交感神经系统,提高人体在危险时的反应能力。作为义体改造的额外赠品——那个老头儿是这么说的——克里斯蒂安可以免费得到一件搭载缓冲着陆系统的热光学迷彩大衣,以及一双可切换至无声潜袭模式的磁力靴。
  醒来时用新眼珠子看到的第一个东西是老头儿那黄色果冻似的眼球和光秃秃的反光头皮,那家伙正瞪大眼睛等着他醒来,见他安然无恙地起身之后,老头儿泰然自若地放了个屁,声音不算太响,但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且又尖又细,像高音歌唱家躲在他的括约肌里惊声尖叫。
  感谢新型的植入式呼吸器,它过滤且净化了空气,使他无须憋气只需专注皱眉。然而,那个老头儿对他写在脸上的不满视若无睹,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付款。结账的时候,一种荒唐古怪的念头占据了他的脑海——他幻想出一个画面,老头儿在改造他的时候一直无所畏惧地释放臭屁,那些臭气熏天的气味分子自然不可避免地渗进他的呼吸,也许现在还残留于肺部的某个小角落——他越想控制自己不去这么想,这种念头便愈发不可控制。
  这种强制性思维直到他离开医疗舱才渐渐平息,在醒来之后,他在脑中运行了一个自检程序以确保老头儿没在义体部件中动手脚。接着,他又向飞船上的货商购买了一把最新款的“狂蟒”大口径手枪,其射击模式可在自动和半自动之间切换,火力大小也可由使用者设定。
  当一切准备就绪,高速行进的飞船才堪堪把火星轨道甩在身后。然而,即使离地球有一定距离,他也能在漆黑深邃的太空背景中清晰地看见那枚精致脆弱的圆形斑点在视野中逐渐放大,最终扩散成一片蓝白交融的明亮大球。
  地球到了,他又回来了,这幅美景是他无论多少次仰望都看不厌倦的瑰美画作。他知道,宇宙那么大,殖民星球那么多,在浩瀚无垠的星空中,人类像蒲公英一样在广袤的太空环境里漂流、扎根、繁殖,可即使未来人类迈出太阳系,真正的家园也只有这么一个。
  就是这么一个蔚蓝色的星球,孤独地屹立在银河系的一条旋臂之上。
  “真不可思议,这画面还真是百看不腻。”蒂芙尼站在他的身边,不由自已地感叹道。
  “我想起小时候,自己喜欢坐在睦月城的某个偏僻小角落里仰望夜空与她对话。”他低垂眼睑,忧伤地说,“那时候,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着,这颗蓝宝石般美丽的星球如果有思想的话,她会像人一样哀怨、像人一样彷徨、像人一样孤独吗?
  “那么你觉得呢?”女孩转头看他,眼睛亮闪闪的,“她会像人一样惆怅和感伤吗?”
  “会,我觉得答案是肯定的,她一定很孤独。”他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宇宙那么大,像她这么美的存在迄今为止也只发现了这么一个。她是美的,美得令人自惭形秽。甚至于,我觉得她是我精神上的母亲,更是所有人类血脉的源头。”
  “是啊,毫无疑问,她是孤独的,就像人类一样。”女孩用额头抵着舷窗,语气幽幽的,“可是孤独者是伟大者,牛顿、笛卡尔、斯宾诺莎、莱布尼茨,他们都很孤独,可是他们也很伟大,就如同这颗蔚蓝色的星球。”
  这是一种渺小者的伟大,他深刻明白她的意思,在心里想到,当百年前旅行者一号飞过海王星,即将踏上寻找群星的征途之时,它回望了一眼地球,拍了一张照片,地球在那么遥远的地方看来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黯淡蓝点,而人类居住在这个淡蓝色的圆点上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卑微。
  人类历史上发生的所有战争、所有欺骗、所有阴谋,包括那些出现过的和即将出现的圣人和罪人,包括那些注定青史留名的天才和注定被人遗忘的庸才,包括那些在真理道路上孤独前行的殉道者,包括那些野心勃勃试图统治世界的种族主义者,包括那些帝王将相和传奇为人,所有这些,都不过是那个淡蓝色圆点上渺小而易逝的一小部分,连一个像素都达不到。
  我们装腔作势,我们装模作样,我们自以为重要,我们妄想人类与众不同,可是我们实际上什么也不是,我们是那枚淡蓝色圆点上的无知爬虫,而即使是我们脚下的土地,也不过是黑暗中孤独漂浮的一粒微尘。我们学不会敬畏,甚至自大地以为人类这一族群已经超越通俗意义上的生命存在,可就算我们已经把足迹踏遍太阳系,这一切依旧不过是一整条银河系旋臂上最微不足道的一点。
  可是,小小的地球和小小的人类真的就这么可悲吗?我们注定悲剧吗?不,也许并非如此,也许还有其他出路。伟大的宇宙和虚无的黑暗常在,而人类默默无闻,没有任何一种现象表明我们是不孤独的,这意味着没有其他超然存在可以拯救我们,除了我们自己。
  生命是无意义的,因其死亡而更无意义,但有些人死了,却还活着,彻底超越了望尘莫及的时空局限。悲观地说,时空庞大而复杂,在得到救赎之前,他只是三维空间的一粒微尘,时间曲线的某个节点。他觉得自己毫无价值,什么也不是,所有这些爱恨情仇、贪嗔痴怨不过是人类愚昧、弱智、低能、可笑的形式表现。正是这种无所适从的想法令他恐惧,然而也唯有通过控制住这种恐惧,他才能看清生活的细枝末节和潜藏在坚硬表面下的深刻意义。
  我们无法寻见自身,永远也无法接近自己,却依然能通过种种方式让别人认识自己,正如人类是宇宙认识自身的途径。宇宙依赖我们,我们依赖彼此。世界是一场没有目的、没有动机的溺亡,而活着,活在彼此心里,就是我们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生命与爱与理解,这种伟大的渺小,或许就是他所追寻的救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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