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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众人中,倒是有两位身穿将服之人,显是军中大员,只是这一干人等见马非出手殴打朝廷命官,倒似司空见惯,便连望都不望这边一眼,边就酒相谈处,边望着窗下武场相斗。
这名叫马非的青年人应了一声,使了个眼色让身边之人扶起了刘汐,依旧摆着一张狠厉面孔道:“快说,我那三个哥哥到底怎么了?”
刘汐此时终于缓过了神,颤颤巍巍道:“马副帮主息怒,下官实是不知晓,只知道送去那处之人里回来了两个年轻人,眼下俱在这武斗场间,这事,先前也都告于贵帮了。”
刘汐于这人却是旧识,知道这人年虽不大,可实是大梁黑道上一尊枭雄,断非自己这种芝麻绿豆小官所能招惹。可心中却是实在莫名,要知他早在几个时辰前,自己就将先前之事告于了他帮中之人,只是不知过了那么久,为何他们还未寻到那马涯三兄弟的下落,便是尸首,也该有些搏斗痕迹才对。
马非瞧他确实一副不知情之色,虽极怒间,却知再打下去也没结果,随手拿了杯酒过来一饮而尽,沉吟片刻,复道:“你先前说有你骗过去的肉票回了此间,若让你去指,可认得出?”
刘汐却是想起自己因为那两人有极宗宋宗主出头相助,没敢细说那两人古怪。此时却是死到临头,忽然福至心灵,似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忙道:“指的出,指的出,那两人现在必然在这武场里。”
“噢,是来这乱武斗之人,先前你为何又不早说?”马非此时神色却是稍缓道:“等下你便带人去,把那二人给我拿到此处。”
刘汐心道有戏,脸上却顿时一阵苦色,颤颤巍巍道:“马副帮主的交代,小的怎敢不从,只是目下得罪了那,那徐伯渊,要是此刻去那武场,怕是人还没指到,就给他杀了。”
马非听到徐伯渊名字,却是神情一寒,便连桌上那几人,也终于似提起了兴趣,都不约而同望了过来。这青年人瞧了刘汐许久,狐疑道:“你这芝麻绿豆大的官,怎会得罪到那等人物?”
刘汐忙将先前之事细细于场间说了一遍,青年人脸上愈发难看,忽然间又是一掌挥下,这记力道可比先前大上了许多,直将这刘大主簿整个身子都抽的横飞出去。
“混账东西,平日里帮里供那些银两还不够你用?却在这乱武斗的要紧关节克扣油水,你死不打紧,却去招惹那疯子,若是被他顺着查到这处,你便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抵。”
“马非啊,说了让你轻声些,怎么又如此暴躁?”
先前那道男声又复响起,刘汐把眼望去,只见桌边一锦衣男子缓缓站起了身,手上端着杯酒缓缓便踱到他面前,这男子衣饰甚是华贵,只是长相却是平平,他把那杯酒递到刘汐面前,笑道:“刘大人,喝杯酒压压惊吧。”
刘汐却是不认识这位,但见他一起身,便是马非这黑道数一数二的人物都毕恭毕敬站到了一边,心里却猜到了几分,爬起身处连嘴边鲜血都顾不得擦,忙接过了那酒,高举过顶作了一揖:“陆老爷这可折煞下官了。”
“噢?”那人一怔,随即笑道:“你倒聪明的紧,认出了我。我瞧你这神色,怕是把那一线生机,都赌在我身上了吧?”
刘汐被他一语便道破了心思,心中却是又惊又窘,他权衡再三,身子一拜到底,大声道:“求陆老爷救命!”
这陆老爷微微一笑,回头问道:“施将军,吕将军,这人贪赃枉法之余,却来求我这一介草民救命,该如何处置?”
桌上那两位将军却是互视了一眼,脸有疑色。其中年长一人回道:“这种事儿,平日里我下边孩儿都是丢给府衙办了,若是正巧落在我手里,那自然就是推出去砍了,省的烦心。”
陆老爷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复踱了几步,又道:“施将军目下虽屈尊中郎将之职,但平日里光是那些边防重事就已呕心沥血,确实是没闲暇来理这等小事。”
刘汐闻言大惊,他一直跪于地上,倒没看清桌上几人的长相,但于朝中事甚熟,自是知道这姓施的中郎将便只有一位,乃是去年那位被贬去荒边的施不易施大将军,只是此人此刻怎么又会回了尚海境内。
此时这施不易闻了陆老爷那话,若有所思间抚须点头道:“我尚且懒得管这些事儿,这徐伯渊论官比我大,事比我多,今天怎么又有了雅兴来查伙房物资?”
身边那吕将军亦是缓缓道:“当下北边战事甚紧,东海那大坑处也屡有异动,他推了手上防务之责,遥遥几千里赶来这尚海城,先前就透着股古怪劲儿。要知道他从军以来,便一直在北边服役一路做到了大统领,这一辈子除了去平京面圣,怕是从未涉足过更南之地,今日却似闲情逸致大发,连这狗屁小事都亲自来察,当真古怪,古怪。”
刘汐心下倒是暗暗想到:“论奇怪处,你二人在此,也不逞多让吧。”他念着这处,却是隐隐有股不安之意浮上心头。
陆老爷听了这两人之话,复又一笑,低头又问道:“刘大人,先前你说徐伯渊闭门审那女执事,我倒好奇,那女执事多大了,又是怎么个人?”
刘汐一张脑袋顿时浑了起来,依着自己性子一猜,心头却忽然一亮,以为猜到了陆老爷心思,忙道:“是个年轻女子,唤做谨剑,二八年华倒是颇有姿色。听我下边人说,那徐伯渊把她锁在屋内两三盏茶时分,出来时那姑娘脸上挨了掌掴,更是,更是……”他把牙一咬道:“更是衣衫不整!”
陆老爷听了这话却是一愣,便连施吕二将都摇了摇头,望向刘汐脸有鄙色。刘汐却不知这徐伯渊在战场之上虽有嗜杀之名,但操行历来为人称颂,几无可指摘之处,这个谎扯的,连身前这几个显与他不对付的大人物都不相信。
他情急之下倒是猛然间想起先前心头一道疑虑,又道:“这姑娘倒是新来的,按说不应知道我等之事,难道,难道是徐伯渊派下的探子?”
他这句话刚一出口,便知这于先前那话合起来讲更是滑稽,堂堂大统领遣了密探特意来查自己?心念处,便想回头给自己个耳光,抬头却瞥到施吕二将闻言神色凝重,正望着这陆老爷。
施不易思索片刻,看了刘汐一眼道:“这人,是道幌子?若是如此,可得从长计议先前之事了,此间掌军中郎将霍敬之,可是远东军嫡系,不向着那疯子便不错了,更不用谈相助我等。”
陆老爷沉思许久,终是摇了摇头,轻声道:“未探明这执事女子身份之前,再猜也是枉然,且等消息吧。再说了,论兵,二位那两万铁甲军备于邙山之下,若是不管不顾,足够踏平这尚海境,论武,我这次也邀了几位密友同来相助,他就算本事再大,复又何惧?”
这话却把刘汐当时吓了个半死,便连施吕二人都脸色一变,再瞧向他时,便似看个死人。
他身为大梁官员,自然深谙律法条例,施不易早早便被调去了边境,姓吕这人显也不是附近守备将军,两人私调重兵于辖区外千里之地,先不谈如何办到的,只要属实,那就定是在图谋逆。刘汐心知陆老爷这话等同将他卷进了这叛国之局,先前的一线生机,只怕又了然无踪,不由低头萎顿余地,垂目待死。
陆老爷瞧他神色,那时时如常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鄙色,紧接着一股杀意也是隐隐而现,他思索片刻,朝后面几条汉子施了个眼色,缓缓道:“刘大人,你便只有这些话了么?”
刘汐此时终于明白这陆老爷问话之因,知道若是再没什么消息能吐,只怕立时便要奔了先前同仁之路了,只是这话,却又似点醒了他。
他额头大汗冒起,于这生死间脑中却是急急将这一日大小事宜来回思索,那些事情便如画儿般在他面前一一如飞掠过,听到身后脚步渐近,他愈是慌张,那些画儿便快的连影都望不清楚,于生死一线间,那繁花渐影间终于有一幅将将停在眼前,刘汐大喜,猛然叫道:“下官还有话说!”
陆老爷却是正自回席再懒得瞧他,那马副帮主见状却是想起了自己三个哥哥还没着落,略做了个手势阻了阻身后之人,寒声道:“最后一句。”
刘汐朗声道:“那俩肉票中有一人是东海人,似还与那极宗宋宗主相识!”
此言一出,房内众人皆是一惊,陆老爷复转过身来冷眼瞧他上下,却是不语。马非早便一脚踢了上去:“这等事儿,怎地现在才说?”
刘汐吃痛,却是心中甚喜,知道这话至少能拖上一阵,也不顾那腰间伤势,忙道:“先前确实未敢多言,是下官的不对,那二人行迹诡异,早先我就疑是奸细,却被那极宗宗主出面一力担保,下官惧于那极宗宗主凶势,只能作罢。”
此时马非已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本簿子,喝道:“都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速速报来。”
刘汐于那兄弟二人印象却是极深,不假思索道:“年幼之人叫做俞文波,长的倒是颇清秀,稍年长那个书生打扮,便是那东海人,叫作姜承渌,日常行坐间,手上总提了个黑木镶金琴匣。”
“是那二人?”马非却是疑道,也不再看那簿子。
他们几人坐在这临江阁的绝好位置之上,于场间比试自是看的一清二楚,早便对先前阿水与承渌二人记得极深,只是此时均面有疑色,望向马非。
“我过目不忘,不用复查了,这姜承渌在记名册上,记录的是黄冈籍贯。”马非自信而道。
刘汐忙叫道:“不可能!这书生的籍贯是我亲笔记的,断不会错。”
两人均是言之凿凿,那刘汐此时也情知若说错了怕是小命顿时不保,倒也现了几分凶栗之色,竟把眼瞪着马非。房内众人一阵沉默,稍顷那施不易才道:“看来此间除了我等,还有一股势力暗中而藏,手脚却是比我们还快,倒不知是哪一头的,所为何事。”
陆老爷缓缓走到窗边,眼神搜索处,似是在寻找一人的踪迹,嘴上轻轻道:“昔年雍王府那事,可就是由北疆而起,更得了东海大批高手相助,难道这便是世事轮回不成?”
他瞧了片刻,似无收获,脸上渐有烦躁之色,把手一招,那马非忙便走到了他身边。
只见这陆老爷吸了一口气,望着马非那脸上再不复平时淡然之色,开口便是一句大梁国骂而出,与马非的祖上纲常大乱,他似积郁了极大怨怒,一时间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便骂了一柱香,直看的施吕二将目瞪口呆,那桌上女子切了一声,却只是低头望着窗外,马非站于原地,脸上无辜有了许多唾沫星子,神色自若,似竟习以为常。
陆老爷发泄了许久,这才复又转现了那片宁静之色,收起那张癫狂面孔轻笑道:“若他们改得,那他人自是也改得,陆某二十年前便退隐江湖,倒是许久未亲自会过这些大梁的大好苗儿了。”
他脸上忽有一丝狞色悄然而现:“也不知道我这副老骨头,能否纵横这武斗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