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人物

　　在庵村人眼中，已经在大城市站住了脚，和即将在大城市读大学，未来也很有可能和那座小山村彻底告别的宣九锦和张迦叶就算是顶有出息的人物了，可真正置身于这座居城市中的两人其实心里明白，他们与这座城市的距离有多遥远。一个蹒跚学步一个小孩站窗台后头，即便拼命踮起脚跟使劲往外张望，可终究看不了多远的。
　　作为在这个小区兢兢业业做了好多年的“老保安”，无论是在这个小区的住户还是做生意的，都对宣九锦非常熟悉，所以当一向抠门到吸烟都要嘬到海绵为止的年轻人带着自己的侄子和一个年轻人在楼下小饭店吃饭，而且一点就是四个菜的时候，小饭店的四川老板一副见了某宝老板马爸爸的表情。再三确认和菜单，才回头进厨房炒菜。
　　宣九锦其实不过三十出头，真要算起来，比张迦叶大不了几岁，坐下来等菜的时候，几次欲言又止，张迦叶打开桌上那瓶二锅头，给他倒上，这才开口道：“叔，您要是觉得我祝您那儿不合适，等过些日子我找个包住的工作就搬，您看成吗？”
　　老实巴交的汉子没喝酒脸却已经涨得很红“叶子，你这是说什么话呢，不是打我的脸吗，咱人虽然穷，可在外头，要是不互相帮衬，自个儿都该看不起自个儿了。”兴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过了头，稍稍平进了一下的宣九锦接着说道：“叔知道你这么早过来，是想给自己挣点学费。可你叔没啥本事，虽说有份现在手头有份工作，可不是什么体面活，怕你嫌弃，所以不敢和你说。”
　　对于目前的张迦叶来说，只要不是违法犯罪的事，扫厕所都会义无反顾，何来嫌弃一说，年轻人郑重的说到：“叔，你这说的什么话，只要是靠自己本事干活挣钱，那就都体面的很，我怎么会嫌弃呢。您放心，只要能挣点钱，我什么活都干，脏点累点倒是不怕，绝不给你丢脸”
　　保安介绍的工作，自然也是保安，试用期一个月，工资2500，转正之后能拿到3000，要是不交养老保险，每个月还能多拿200块钱，要是张迦叶愿意，第二天就可以上班，这对于目前全身家当加起来不过两千的块钱的张迦叶来讲何止是雪中送炭，简直就是快饿死的时候天上掉下了一个馅饼，还他妈是肉馅的。
　　菜很快端了上来，宣九锦在那碗肉少的可怜的水煮肉片里夹出一块大的放到自己的侄子宣旺辉碗里，又夹了一块放到张迦叶碗里，最后上岗了。才悠悠的夹了一块送到自己嘴中，美美的砸吧了下嘴，又眯了口二锅头，满足的很，看在眼里的傻大个子宣旺辉默默的把自己碗里的肉加到自己叔叔碗里，可脸上却一副舍不得的表情，宣九锦又很快再将肉送回到他碗里，他在迫不及待的一口吃进嘴里。村里人都说他是傻子，也一直把他当傻子看，可张迦叶和他那个死去的爷爷却从来没有把他当傻子看过，老头子喝了点酒，迷迷糊糊的时候说过，每个人一出生就少一分心窍，有些人少的是善，有些人少了真，可宣家小子没少什么，七窍齐全不说，偏偏是多了一窍，这多一窍是好是坏不说，可真善美都不缺的人绝不会害人。老爷子喝了酒说的话，自然没人当真，连张迦叶都不当真，可他从来没把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大个子看成傻子，所以宣旺辉从小也愿意更在她屁股后头。这回看到他来甬城，最开心的就属于这个大个子。
　　喝了半杯廉价二锅头，导致脸色有点涨红的宣九锦略有些拘谨的对张迦叶说到：“叶子，叔有个朋友，前些日子花钱报了个啥班，说是要读个自考的大学，叔也不懂这些，就是想你有时间的时候能不能帮着教一下。”
　　张迦叶点点头，说道：“没问题”
　　一顿饭，四个菜，一瓶二锅头，总计不过65块钱，或许算得上是这座城市最低限度的“奢侈”，张迦叶和宣九锦不出意外的上演了抢单的戏码，最后宣九锦一句：“你的钱还要留着上学呢”华丽丽的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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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天上班前的张迦叶下了点血本，在一家家理发店问过去以后，终于在某家收15块钱的理发店里理了个发，不得不说原本长得就清秀的张迦叶穿上保安服还是很能唬人的，每天总有个吧小娘会不经意间打量一下这个怎么看都不应该站在这里看门的人，张迦叶自然不知道小鲜肉这个词，更不知道有人用这个词形容他，他只是一个想赚点小钱的小保安。宣九锦也破天荒的花20块钱买了包好烟揣上，和张迦叶一起见了所谓的领导，好说歹说免了试用期。
　　甬城就像一位职业的年轻女人一样，人前永远打扮的精致而华丽，一生职业装，可卸了妆后总归要以正面目示人，这座准一线大城市白天车水马龙，夜晚依旧灯火通明，可终究还是有卖四块钱一碗面的路边移动大排档，和廉价的暧昧氛围“洗脚房”。前者是张迦叶他们这些人每天解决中饭问题的首选，后者则是同在这个小区做保安的江西人滑子每个月发薪水后必定要去犒劳自己的地方。张迦叶从来没觉得这一切降低了这座城市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反而让觉得更加真实，至少让他觉得自己和这座城市的距离变得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遥不可及。
　　和张迦叶搭伴的滑子总是每天在重复重复同一个梦想，他说等有一天他有钱了，一定要去这座城市某个叫做舟宿夜江的地方，睡一回那里最水灵的姑娘，滑子说那里的姑娘漂亮的不像样，还他妈各个大长腿，伺候起男人来那叫一个舒服，保证让人全身酥软，每回说完总是点根烟自我陶醉一下，好像前一天人家姑娘真的就在他身下似得。
　　除此之外滑子大多数时间可能都在“调戏”进进出出的妹子，对于这一点张迦叶谈不上厌恶，他只是做了大多数男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而这个大多数男人很不幸的包括张迦叶自己。但是让张迦叶淡淡的忧伤或者蛋蛋的忧伤的是，滑子这个身高差不多等于三等残废，头发油的在锅里涮一下就可以炒菜的绝世屌丝每次揩油都能成功，每回还不忘把那只占了莫大便宜的手伸到张迦叶的鼻子前嘚瑟一番：“你闻闻，香不香，我就问你香不香。”
　　香是实在他娘的香，可张迦叶好歹从小学到高中都是第一批入少先队，共青团的五好青年，现在更是预备了，即便有贼心有贼胆，可实在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去做采花贼，不得不说滑子要是有机会做老师绝对会很出类拔萃，一路的循循善诱，“叶子，我跟你说，那些中午两三点才起床吃出门吃中饭的十有八九是出来卖的，只要你够胆，一摸一个准”“叶子，我和你说话呢，你小子他娘的就是怂，白瞎了这张脸了”
　　下班后的张迦叶在S县勉强对付了口晚饭，躺在折叠床上看书，宣旺辉也是有模有样的抱着本书硬挤在床上，热不说，本就不怎么牢靠的床这会儿真的只是勉强支撑。房间里是有空调的，可这个房子里的三个人一个比一个抠门，开空调是是绝不可能的，好在都是爷们儿，脱了衣服穿条短裤谁也不忌讳。
　　两人窝在那张小的可怜的床上的时候，下了班就不见踪影的宣九锦忽然开门进来，带着一个女孩子。大概在床上愣了整整两秒的张迦叶一下子跳了起来，扯过毯子裹在身上，然后四处找自己的衣服，反应显然慢上半拍的宣旺辉也想有样学样，可这张床上就一条毯子，已经在张迦叶身上了，傻大个子憨憨的笑了下，也去找自己衣服穿上。
　　宣旺辉明显是认识来人的，倒也没觉得多丢人，张迦叶却像个犯了错的罪人一般半低着头站那儿。同样尴尬的想找个地洞钻的宣九锦红着脸像张迦叶介绍到：“叶子，前头不是说要你帮着辅导这个人吗，这就是你，，，”说道这里，庵村出了名的老实汉子顿住了，这个称呼着实要他犯了难，说是你姨吧，害怕别人说老了，可要说姐姐，也不合适。最终还是女人先开了口帮她解了围：“你就是九锦一直说的叶子吧，我叫席倾城，席子的席，倾国倾城的倾城，我比你大，就叫姐姐吧”
　　这时候张迦叶才敢正眼打量眼前的女人，诚然，眼前的女人不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女，可绝对不丑，牛仔裤配上短袖上衣，干练儿清秀，一脸素颜，所以显得皮肤稍黑，身材也称得上亭亭玉立，二十岁的穷小子张迦叶是货真价实的小处男没错，可毕竟也是暗恋过隔壁班女同学，收到过女孩子写的情书的人，用脚想都能想到宣九锦的心思，笑的那叫一个阴险狡诈，一脸我都什么知道了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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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迦叶和名字俗气的宣九锦、宣旺辉叔侄两蜗居在仅有20平米，房租却高达700块的小房间里，白天矜矜业业的上班，晚上有时间就教席倾城念书，本着一个人也是教，两个人也是教的原则，顺利的把他只为阿辉的傻大个子也变成了自己的学生，日子紧凑，却过得无比充实。
　　张迦叶绝对是小区保安的典范，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偶尔遇到一两个老外甚至都能给人家用英语指个路，没人的时候，也总是笔挺的坐在门卫室的椅子上。久而久之，小区里那些个退了休，可依然拿着不菲工资的退休大妈就总是时不时拿来点自己动手做的下饭菜犒赏这个年轻人。
　　起早贪黑的张迦叶领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像极了视钱如命的土财主，恨不得抱着那张刚刚打入2500元的银行卡睡觉。然而张迦叶爱财不假，可也是读了十几年书的好学生，知道“知恩图报”这四个字，所以毫不犹豫的一下子从银行卡里取出取出四百块钱，这对一项口袋里不超过五十块钱的张迦叶来说是天大的阔绰了，三百是给宣九锦的房租，另外一百，是他打算用来晚上给三人改善一下伙食的。
　　张迦叶吧三百块钱递给宣九锦的时候，后者并没有拒绝，只是抽出了其中一张塞回张迦叶手里，这两个同样来自庵村的年轻人，用各自的方式都表达了各自最真诚的内心。
　　那顿所谓改善伙食的饭，依然是在第一次他们吃饭的那个饭店，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肉菜，也多了一个人，张迦叶也许不知道，这其实是宣九锦第一次和席倾城一起吃饭，庵村人眼中的能人，这会儿显得格外促狭，一个劲的闷头扒饭，这对本就不怎么丰盛的晚饭也就以最快的速度草草吃完，九十一块钱，老板收了九十。四个人走出小饭店的时候，席倾城对着三人说道：“以后别再外头吃了，瞎花钱，有时间我给你们做一顿”宣九锦木讷的不知道说什么，恨铁不成钢的张迦叶恨不得揣上他一脚，知道接过话头：“行啊，姨，到时候我们买菜，你出力，咱们自己做饭”。
　　宣九锦到底还是没敢提出来送人家回去，三个人回到自己的小窝，傻大个宣旺辉坐在床上啃着张迦叶特意买给他的鸡腿，而被视为整个庵村最有出息的某人则正在为自己的胆小与害羞而懊恼后悔，张迦叶从窗外向外看，不远处，这座城市灯火通明，离他很近，也很远，俺村人眼里最有出息的两个人物，在这里只是小人物。
　　单纯的宣旺辉隔三差五能啃上个鸡腿就无比满足，江西来的滑子最大的梦想是能有钱睡上这座城市最水灵的小姐，宣九锦则是想那天能够挽着席倾城的手逛街，而张迦叶，希望有一天他可以不再仰视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