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岁月静好

　　美霞出生前，风起就因那场著名的文化浩劫的开始，而不得不从中专辍学了。文化浩劫对于城市和有文化的人，或许是场灾难，但对于偏僻的湖畔农场，和农场里没文化的农民，倒没有太大的影响。对大风庄的人来讲，文化浩劫带来的最大改变就是大家开口讲话前，要先背语录，这就让很多没文化的农民都不得不很用心的学习语录，因为若不小心背错了，会给自己惹上麻烦。还有一个较大的变化就是村子旁多出了个青年队，青年队里住进了很多城市里下来到农村务农的知情。而对于风畔亭一大家人来说，文化浩劫带来的后果就是：被学校开除了的老大风波，只好务了农，再没有了去学校教书的机会。老小风起则因学校停了课，就不得不辍学。对当兵的老二风涛，出苦力的老三风浪，文化浩劫基本没给他们造成什么影响。如果说有点影响，那就是让没什么文化的风浪长了些知识，学会背了许多语录，直到他老年了，还能文绉绉的说出一些。再有就是风涛的军人身份，让风畔亭一家都获得了军属的称号，身份上比别人光荣了许多。
　　辍学后的风起回到村里就做了大风庄的小队长。在记工分的年代，小队长的能力与一个生产队的劳动效率有很大关系。能力强的小队长管理的生产队生产速度快，效率高，生产队里的粮食产量也就能上去。而能力较差的队长呢，因分配管理不到位，会造成社员出工不出力，干活时偷懒，生产效率低下，粮食产量也上不去。风起当队长时，正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年龄。他对生产队里那些磨洋工偷懒的人很看不惯，于是就在每天分配农活时，对每个人的生产量进行了包工，比如割麦时按亩数、拉粪时按拉回数、像除草、犁地等等农活，都进行了包工，这样就基本杜绝了生产队里社员偷懒的情况。生产效率也就得到了提高。因此，大风庄的粮食产量比他做队长前提高了许多，村里的人能分配到的粮食也就较以前多了许多。
　　在村里做生产队小队长的风起，工作的忙闲和农时有很大的关系。农民们从六月初收割小麦开始，一直到大概十月中旬收完秋季作物，再种上小麦的这四五个月的时间，是非常忙碌和辛苦的，而且农业生产是靠天吃饭，在收获和播种的季节都要抢收抢种，与老天爷抢进度。因为庄稼成熟时，若没有及时收割，万一遇上了刮风下雨天，要收的粮食就可能会大面积倒伏或还没收割就在秸杆上发了芽，造成粮食品质、产量和口感都急剧下降。若误了种的时节，庄稼就会长不好，收成和庄稼品质也会大受影响。所以在抢收抢种的季节里，农民们往往加班加点的干活。但等到秋天收完了玉米、大豆，把小麦也播种到了地里后，基本就进入了农闲时节，一直到第二年收割小麦之前，都没有太重和太紧急的活。这段时间就是农民休息的时候。农闲下来，生产队长自然也就闲了下来。闲下来的风起就帮着风浪和王广霞带美霞，因为那时王广霞又怀上了二胎。怀了二胎后的王广霞再带着才一岁多的美霞就有些吃力，再加上家里收收拾拾，总会有许多家务。现在的家里，只有她一个妇女，风畔亭和风浪、风起爷儿仨个的棉衣棉被都要她来做和拆洗，一家四口大人的饭都得她烧，锅碗瓢盆也是她洗，一家人穿脏的衣服，自然也是她来洗。那时春夏秋三季的衣服可以拿到门前的河里去洗，但冬天时，河水干涸了，即便有不干的地方，也都结了厚厚的冰，已经没有办法再用来洗衣服，所以冬天人们只好去井边洗衣服。当时一个大风庄也就只有一口水井，离家很远。为了少挑点水，每次要洗衣服时，王广霞就拿着桶、盆、绳子等工具到井边去洗。那时人们还是用传统的石头井，打水时得用绳子拴着桶，然后把桶口朝下，使劲往井里一扔，桶到水面，受到水的阻力，就会自动翻转成口朝上的样子，在翻转的时候，桶里也就装满了水，水桶满了后，她就在井沿上使劲拉拴着桶的绳子，直到把一桶水从井里提上来。大冬天，吹着呼呼的北风，用冰冷的水在冰冷的户外洗衣服，有时一洗就得洗半天，洗完后又没有护手霜之类的防护工具，为此，王广霞的手一到冬天就常常裂出一条条的大口子。
　　除了照顾好一家四口大人的生活外，一岁多点的美霞更需要她花很大的精力去照顾，有了一个小孩，家务不自觉的就会多出许多，换下来的尿布要洗，尿湿的棉裤要及时给她换，换完后还要用筛过并在火炉上烧的滚烫的细沙土给她把尿湿的地方吸干，只有那样用热沙土吸干的棉衣，小孩再穿时才不会硬硬的磨皮肤。湖里是淤土地，好容易从其他地方找到的沙土用着还要爱惜，每次用后都要把它们拿到干净向阳的地方摊开晒干，好等着下次再用。
　　每天无休止的家务占据了王广霞的大部分时间，好在已经长大，又不像风浪那样爱在外面野的风起能给她帮不少忙，整天帮她抱着美霞不说，还经常帮她挑水、烧锅、喂猪、放羊等等，给她减轻了不少负担。
　　美霞很喜欢跟着她叔叔出去玩，那时她刚刚开始蹒跚学步，叔叔风起没事时就带她去麦田里挖荠菜。冬天的麦田里有很多荠菜，又嫩又好吃，能给饭桌上只有萝卜白菜的乡村冬季，增添一道新鲜的美味。那是一个风和日丽，阳光很温暖的冬日的上午，风起又和往常一样，一手抱着美霞，一手拎着装有小铲子的蓝子，往一片青青的麦田里走。麦田里挖荠菜的人并不多，因为辛苦劳累了大半年的农民，终于在冬天可以好好休息了，在这段难得的闲暇时间里，那些慵懒的男人大多不愿意再干活，他们更愿意一群人坐在一个柴和垛底下、或者一个向阳的墙根旁，一边说着半荤半素的笑话，一边懒懒的晒太阳。那里的农村有种骂大会的习俗，就是村里不同姓的表叔爷们互相对骂，对骂的两人，都让对方叫自己爹，自己则管对方叫儿。虽然那种骂大会非常无聊，但村里的人，不管男女，只要是结了婚的，都乐此不疲。只要不是同姓，辈份上又相差一辈的，就可以互相对骂，还都骂的不亦乐乎。农忙时人们没有时间，只能在下工遇上的空档里骂两句，冬天则不同了，都闲下来的人一对骂，就能骂上半天，还都不急不躁，骂得非常开心。
　　骂大会那种没文化人玩的无聊游戏，有些文化又当村干部的风起自然不感兴趣，他更愿意在有空的时候就帮着家里做些事，家里也没多少事的时候，他就更乐意带着美霞去无边无际的麦田里挖荠菜，看着无边的旷野，既心旷神怡，让自己放松下心情静静的思考许多事情，又能给家里增加些美味。
　　这天风起和美霞到了麦田里后，风起就把美霞放到了麦苗地上。冬天的麦田是不怕踩和压的，人们说冬天越踩越压那些麦苗，到春天它们就会长的越好。所以风起可以放心的把美霞放在麦苗上，既不怕她摔倒，也不怕她在地下打滚，而且在漫无边际的柔软的麦田里，也不怕她会遇着磕着碰着的危险事情。
　　放好美霞后，风起就开始挖荠菜，一边挖一边对跟在身旁的美霞说：“美霞乖啊，别到处乱跑，跟在叔旁边。”美霞提着蓝子，一边咿咿呀呀的答应着叔叔的说话，一边脚步蹒跚的跟在风起身后，风起往前移一点，她就在后面跟进一点，在碧绿的田野中，爷儿两个像油画中两个彩色的点点，和谐自然的融入在绿色的背景中。
　　因为不用担心美霞的安全，所以风起就只顾低着头挖荠菜，他却不知道，前面他刚把挖下来的荠菜放到蓝子里，后面美霞就拿着扔了出去。就这样，风起把荠菜往蓝子里放，美霞往外扔，持续了好大一会后，风起终于抬起头看了一下美霞手里的蓝子，这一看，他就傻了眼，这才发现原来挖了这么久，蓝子里却还是空空如也，而美霞的小手中，还拿着一棵刚放进去的荠菜在往外扔……阳光照在一脸无奈的风起和咿咿呀呀一脸无邪的美霞脸上，看上去那样宁静、那样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