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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一片广袤辽远的无名区域,迷蒙的烟气四处翻腾游走,大神重背负双手,背对着画面,正仰头发呆。他仍穿着在颛顼帝宫庭里的装束,也是少女姬姮娥所喜欢的重哥哥的装束,峨冠博带,粉面含春,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然而,他却并非人类。他是掌管着四维空间的高维世界的时间旅者。他这身华夏装束只是幻化出来的幻影,一如我们前文所见到的青衫、叶凯、爱因斯坦和李聃。
作为一个时间旅者,他管辖着四维空间历史长河里的恩恩怨怨。这是一件极度枯燥的执事。四维世界的时间维度在其主宰者----高维世界的主宰下,被设置成不可逆状态,如此,所有四维世界的生灵便有了生长老死的不可逆的历程。而高维世界的时间旅者,却可以在时间长轴上来回走动,以审视宇宙规则的严谨度。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四维世界未免不是一个可悲的世界。当然,大神重却并不苟同这个观点。在大神重的眼里,这样的规定是再正常不过了。
四维世界在四维空间里的人类的眼里,那叫浩瀚无垠。那里的生灵抬头望天时,更是倍觉深邃不可感知世界丁点。大神重有时会从高维世界,也就是他们所自称的穹海之境,长时间地俯视四维时空,其姿其势犹如四维时空里作战的将军俯视模拟战事区域地形地貌的沙盘般,有着强烈的居高临下之态。地球会渺小得看不见,他得如将军排兵布阵般推动沙盘,并在苍茫里拨弄许久,运气好的话,也能大海捞针般捡到那粒叫地球的砂砾。
大神重常有这样的好运气。他不仅常能找到地球,还常有机会涉足地球。在地球的那些岁月里,他尝试着用地球人的视角去注视苍穹,而那时,的确会短暂地拥有地球人的心境,那就是,于苍茫际宇相比,自己真的很渺小。当然,这样的心境转瞬即逝,尽管他是站在地球上仰视苍穹,他的视野很快就冲破四维的帷幕,回归穹海之境,又变成那个时间旅者的身份了。在这瞬息万变的转换中,他常情不自禁地扪心自问地球上稍有哲学意识的人最爱问的三大问题,那就是: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又将去哪里?他既在穹海之境,又不在穹海之境;他既在地球,又不在地球。原来自己竟是那么得无以确定!那么“我是谁”于他来言,终究没有答案。于是,冥冥中,大神重拥有了觉悟中的地球哲人的苦恼与思索。
在包罗万象、囊括一切的穹海之境里,他只是一个时间旅者,他的职守是维持四维空间里一切的本来面目。他不能轻易改变既有历史,但在历史进程中,他又不能让它偏离规则。大神重日理万机地在四维空间的时间长轴上溯源而上,或顺流而下,似乎长袖能舞,似乎又拘泥无为。这可真是谜一样的境界。
当穹海之境的本尊们因由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奔赴地球时,谁都没有想到,这些“单纯的存在”会在地球那个砂砾上创造出一次又一次奇妙的文明。他们在混沌中醒来,在艰难中创造,在迷蒙中思考。当他们满足温饱后,便开始无穷无尽地探究自己的心灵家园,他们不相信自己只是地球上渺小的生灵中的一员,他们仿佛随时能发现穹海之境的主宰力,并试图对抗这种主宰力。
于是,穹海之境的时间旅者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把那绚丽繁杂的文明回归蛮荒,同时,一次又一次地抹去地球人类的记忆,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以为自己刚从原始与蒙昧中进化而来。当他们在自己脚下的土地上发现远古高度文明的遗迹时,他们就开始犯傻,他们创造了一门叫“考古学”的知识体系,来研究这些现象。而大神重知道,他们是研究不出什么结果的。
也有人怀疑这些考古学里的文明来自遥远的外星系。于是,大神重们打开了天梯,让地球人走出银河系,来到天庭,让他们眼睁睁地发现,天庭上的所谓的神仙也不过尔尔。大神重们明白,四维时空里的一切,都不过尔尔,谁也不比谁高明多少。
大神重们甚至假手四维空间各星辰,消弭其他星辰的文明,比如,借颛顼与天庭小神共工之战,蛮荒化了文明高度发达的地球。那时,自己正潜伏在颛顼朝,大战开始时,自己唤醒地心的磁场,使之动荡不安,地心磁场与天梯之能合并发狂,那时,如有人从穹海之境俯身探望开去,便会发觉地球如狂飙中的一粒尘埃,虽然仍存在,但飘浮不定、山崩地裂、万物重来。一切回归原始,一切变为零。
正是这一次的因由,大神重遇到了叫姬姮娥的表妹。表妹对他发自内心的喜欢,令他觉察到自己竟也被地球人那细腻的情感入侵并感动。他鬼使神差地把异木之珠赠送给了表妹姬姮娥,希望她有能力抵抗自己唤醒地心磁场而引发的地球之灾。也正是自己这失误之举,让地球人对穹海之境有了蛛丝马迹的追寻线索。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没有异木之珠,那地球上普遍存在的诸如马哈福兹之类的灵异之人,难道就缺少追寻穹海之境的线索吗?当然不缺。但他们更聪慧更明智,他们不会挑战穹海之境,而与穹海之境维持着奇妙与理性的均衡。所以,从大的方面来说,大神重们与马哈福兹们的终极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维持地球在四维空间的均衡。
然而,地球人可怕就可怕在,哪怕只有一个零,他们也能发展出一,继而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很快,璀璨的文明便又蓬勃于地球之上。
这种从蛮荒至文明、从文明原始化至蛮荒的反反复复,四维空间里的生灵由于时间维度的单向性而蒙在鼓里,只有穹海之境的时间旅者知晓这一切。而大神重,就是这样一个时间旅者。
此时,大神重竟然表情不搭配心情地咧嘴笑了一下。自己挺喜欢“大神重”这个称呼的,是不是地球人发觉他的奇异特质而在他地球名字“重”前面加了“大神”二字用以表达崇敬?那些从地球上回归的本尊们不约而同地把地球上的名字带回来了,自己为何不可以拥有一个地球上的称呼呢?
思绪怎么这么就来到了本尊们的身上?大神重苦笑了一下。
事实上,穹海之境就是本尊们的大本营,是尘世间千万生灵的起点。本尊们下界到四维世界,激活各类动物的灵觉,并由此进入四维世界的生死规律,在有限的生命里,品尝一遍穹海之境所没有的情感。当他们在四维世间逝去,他们的本尊将又回归穹海之境。经历了四维世界死亡的本尊大多湮灭了四维世界的记忆,而回归到穹海之境最纯真的形态,那就是存在着,不要问为什么地存在着。但是,他们当中,总有极小部分骨子里难以舍弃在尘世间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的人,在他们母源之地的穹海之境,仍拥有一些与规则不能相称的感情。当然,他们的情感是无用且无效的,穹海之境根本不屑与这些被四维世间“污染”了的本尊们计较,就像母亲不会与黄口小儿种种可笑的心机计较一样。
穹海之境的本尊主要分成两类。一类曾被派往下界与四维世间的生灵合体,一类始终是那纯净的穹海之境之躯。每一个原本纯净的本尊一旦下到下界,很快就衍生出在穹海之境所没有的复杂心机。本尊们似乎尤其适应地球人类这个载体,他们与人类躯壳的结合达到了1+1大于2的功效,使肢体纤弱的人类迅速占据四维空间肉弱强食的食物链的顶端,而那些凶残异常的猛兽反而为人类所驱使与宰杀。人类还以异于所有生灵的惊人智慧在地球上创造出令人瞠目结舌的文明,当文明发展到一定高度时,他们甚至开启鸿蒙状态,怀疑起自己的出处,他们开始向地球之外扩张,寻找自己真正的心灵归属。
正是由于此,才有大神重的忙碌与使命。大神重有时不太明白,当初蛮好不要让本尊们下界,这样,就不会把尘世间的私心带回穹海之境,至少,有的本尊多多少少记住了当初在地球上的情感,即便已回归本尊,他们还对地球世界存有深深的怀念与深深的同情,而选择性地遗忘了当年他们自己在地球上时是怎样的肆意糟蹋地球那个可爱的星球的。
曾下界作为一世生灵的本尊与自始至终在穹海之境的本尊多多少少对穹海之境的规则在认知上有着偏差。在前者的心里,大神重这种未尝过四维世界酸甜苦辣的本尊是否冷血无趣且刻板呆滞?
此时,大神重正仰头呆视着上界悬着的两串晶莹剔透的水滴,内心起伏跌宕,仿佛受到情感的冲击。这两串泪滴的主人都是十重天里叫凤凰的那个苏美尔女孩。一串是她与汪承云擅闯穹海之境时留下的,一串是她香消玉殒之时、回归穹海之境的路上、突然跑向地球前洒下的。这两串泪珠就这么孤零零地悬在这个极度空旷的上界好久了。
大神重知道,这个叫凤凰的女孩第一次不邀自来地闯入穹海之境时,就明白了穹海之境乃为世间万物的起点与归属。她抛出的第一串眼泪,是明确地表露她要打破宇宙规则的心迹。为此,自己还化成人迹,在四维的十重天星之光海里跟她恳谈过、警告她万勿鲁莽。待她肉身灰飞烟灭,自己刻意安排她在四维空间的父母的本尊前去接应她,本以为万事大吉,没料到踏入穹海之境的最后一瞬,被她逃之夭夭。临行前,她又向穹海之境抛来一串眼泪,是什么意思呢?决心?懊恼?恳求?……大神重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不知是为自己莫明其妙生出来的人类情感一样的东西苦笑,还是为凤凰的任性苦笑。总之,这一瞬间,大神重有了作为时间旅者不应该有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