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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岁那年,是我这一生的转折点,在此之前,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公务员,在父辈的荫蔽之下顺风顺水,虽然有些晚,但是也已经和一个我心爱的女子订婚。但是35岁之后,我不得不流亡国外,不仅孤单一人,更是不得不面对我早已遗忘的命运。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遇到克里斯蒂安·卡斯滕森时的情景。那是在巴黎的老拉丁区,他当时的独立工作室设置在一座五层的老式砖木结构楼房的顶层,里面也完全没有看起来那么大,房间里面绝大部分地方都被那种又高又大的实木书柜占据,上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和文件夹,而且很多都显得十分老旧,那种有着厚实的皮革封面,并有烫金书名的典藏,则是和各种各样的报纸文摘随意地摆在沙发上面。
那张第一眼就无法让人忽略的办公桌摆在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面,假如是在傍晚的时候,广场另一端教堂的尖塔一定会被夕阳投射下细长的影子,然后在那张办公桌宽广的平原上面溜走。而与这张办公桌相配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早秃的脑袋被一定带苏格兰网格的高尔夫球帽隐藏。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克里斯蒂安的情景,而他对于我的出现毫不意外。由于整间工作室只有他一人,所以克里斯蒂安客客气气地让我坐在一张扶手椅上,还贴心地为我点上了一根烟。对于一个50岁不到就在自己的领域里面享誉全球的记者来讲,他对待一个30多岁名不见经传的埃及人的行为可以说是礼遇有加。
不过还不等我说出自己的来意,他就率先开口,问了我一个猝不及防的问题,这个问题太有名了,以至于过于俗烂。这是“特修斯之船”问题,如果忒休斯的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么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这是一个“同一性”问题,不过我当时无法理解他问这个问题的缘故。我只好随口搬出几个哲学家的理论出来想拖延一下时间,但是克里斯蒂安只是笑了两声便打断了我。
他对我的来意心知肚明,却不肯做出明确答复,反而顾左右而言他,一边扯起自己在秘鲁参与的几项对于印加帝国的考古挖掘,一边又不时提起一些形而上的问题出来。
我当时就意识到,他对我有特别的兴趣,但并非因为我的经历。虽然他很乐意就这么和我闲扯完一下午的功夫,但是我看出来他对于埃及正在遭遇的变革兴趣不大。于是在他谈起自己对于格林兄弟在民俗学方面研究的看法前,我便借口有事,略带无理地请求提前离开。
而克里斯蒂安只是略带遗憾地向我告别,顺便提出邀请我三天后和他一起去拜访某位在法国颇具影响力的人士,她可能对于我的遭遇感到兴趣。
虽然在之前的谈话之中遭遇挫折,但是我立刻向克里斯蒂安连声道谢,并且满心期待地以为他口中的拜访会有什么转机。
那几天里面,我彻底和我的几个兄弟分道扬镳,他们已经放弃为父亲正名,并且把国家从军政府的独裁者手中拯救出来,当然这只是我当时的政见,但是因此我们大吵一架。之后几年我也联系过几次,但是我和我的人类兄弟之间的间隙已经再难跨越。
与克里斯蒂安约定的三天后,我跟随他一起去拜访那个富有影响力的人物——玛蒂尔达·皮耶。她也是我们的一员,但是这一世已经有八十多岁,而在母舰失联之后,我们再难找到适合的设备完成意识的转移。三年之后,她成为我们之中第一个直面彻底消亡的人……
”
“当时在芝加哥,我陪着她走完最后一段路。与共同体隔绝之后,就算是我们也不得不面对意识的消亡。”欧格拉菲亚叹了一口气说道,“之后是依西塔布,而现在克里斯蒂安也接近那一步了。但是谁知道呢?这必将降临的消亡,在曾亲眼目睹永生的光辉之后,显得更加灰暗可怖。如果我们存在的意义在于共同体的升华,在共同体消亡之后呢?被困在狭窄逼仄的肉身躯体之中,仿佛每时每刻都在提醒自己的虚无……”
“如果我们的命运都已经展现在“最初之灵”的一秒凝望之中,那么就连我们的消亡也必然有其价值。”克里斯蒂安突然打断了欧格拉菲亚的感叹。
他依旧保持着那副小男孩的模样,但是一夜未见,那头蓬乱的黑发大半已经变得灰白,原本就瘦削的两颊此刻更像是一层薄薄的皮肤绷在白骨之上,一件皮夹克披在肩头,却像是一条沉重的毯子压得他佝偻着腰。
一旁的阿班加德在这对比之下倒显得精神多了,虽然他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身体也同样瘦削,但是眼睛闪着明亮的光,就像是静谧幽暗的深井,在水面处泛起波光,底下却巍然不动。他和克里斯蒂安相互搀扶着缓缓走过来,一老一少,在阳光之下都像是苍白的残影,带着死亡的恐惧,似乎在下一刻就会随风飘散。
维迪亚达和欧格拉菲亚连忙起身,搀扶着他们坐下,然后又拖了两张椅子,终于绕圆桌围成一圈。
“你怎么……”维迪亚达忍不住问道,他今早出门时并没有注意,直到现在才发现克里斯蒂安仿佛一夜间就半只脚踏过死亡的界限。
但是克里斯蒂安只是笑笑:“回想起曾经的往事,看来太过激动对我来讲不太合适。等我早上醒来,发现只有盖尤斯这个老家伙还惦记着我,于是不得不亲自下床找你们呐。”
阿班加德没有理他,说道:“我听到你们的声音,想来没有什么事情做,于是也都出来晒晒太阳,放松一下。”
今天的太阳远没有前几日那么毒辣,河上的轻风吹过,带来舒适的凉意,刚刚顺便搬过来的阳伞也投下一片不大不小的阴影。伊涅特夫看了一下手表,继续说道:“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么我还是继续来讲故事吧,看来我好像拖得有些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