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大师弟

　　番外：大师弟
　　赵宣明看了看小府邸上悬挂的牌匾，取了腰间金令交给门房小厮。门房小厮一看是一位金刀侍卫，而且头上带的是紫蓝绶带，竟是个等同伍长的侍卫统领，小厮不敢得罪这位大人，拿着金令笑着一溜烟进了府。本来自己大人官职就不大，断没有通报时让官职相差不大的赵宣明等在门外的道理。虽不至于开中门，但最差也要奉茶请在偏堂。可这侍卫统领怪得很，等小厮进去就消失在街角人群中，又绕了两段路回来躲在这座府邸侧墙边。
　　不一会，一个黑衣人悄无生息的在墙后阴影里出现，嗓音嘶哑而中气暗含，好像深夜打更的灯夫，韵味十足。
　　“走，后花园。”言简意赅，不愿多说一个字。
　　赵宣明眉头一皱，这人好像以为进宫多简单似的，如今哺时之后他拿着金令也进不去！而且皇帝仅告诉他来找这个人，并没有让他随行，他受皇命的时候便知这样的事做了事后多半会被梁之焕追杀，他打定主意送上金令就设法回那个几十年都没有回去的李家。梁之焕断断不会为了一个送信人追杀到李家。
　　可外面世界的嘈杂令赵宣明有些恐惧，他出来之后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幼稚，自己根本不熟悉外面的世界！他有些退却。
　　更何况君命不顾乃是大罪，赵宣明有些犹豫。
　　这时候黑衣人望了望昏沉的天色，闭目养神，轻语道：
　　“你站在不要乱动，别人看不见你，夜里我们再走。”
　　赵宣明沉下了气，只好默默站着。
　　十丈外人流人往熙熙攘攘，却好像真的没有人看得见赵宣明一样。他们就这样和人间分割开来了。
　　“你原本不姓赵吧？”
　　赵宣明内心一痛，这是赵宣明的伤心处，他从未对别人说过。
　　“我小时候在观梧院生活，原名姓李。”
　　“东南侯李在野之子？”黑衣人怪笑两声，阴恻恻的让人发冷。这三寒天气都寒不过他声音里的玩弄之意。
　　“是！”赵宣明咬牙道。
　　“李在野……唔，犹记得他倒提柳枝断黄河，惊退三千甲的英姿。我对他也很钦佩啊，只可惜，没敌得过梁之焕。”
　　赵宣明牙咬的咯吱咯吱响。整座皇宫都没人敢帮这个落势皇帝，他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的父亲在他还幼小的时候被梁之焕在面前生生杀死。
　　“嘿嘿，梁之焕最擅长的有大金身体魄和大圆满隐圣修为，除此之外就是抽筋扒皮了，据说这老太监扒的人皮一点裂缝也见不到，厉害的紧。李在野被生生扒皮抽筋而死，哼，如此人物，死在万人战场是天经地义，没想到死在了一个太监手里。”
　　“够了！你到底想怎样！”赵宣明暴吼出声，睚眦欲裂。街上行人纷纷侧目，怎么都不明白空荡荡的墙角就传出了声音。
　　“没什么，不过你知不知道李在野和另外一个人的宿怨？”
　　赵宣明愤怒不减，牙直欲咬碎。
　　他自然知道的，前些年李家还有消息传进皇宫，并没有放弃他这个嫡长子，最后一条就详细叙了一位通天彻底的潇洒枪仙。这几年李家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再也没有管过他。
　　黑衣人发出两声非人能发出的阴笑，皮囊下仿佛藏着一只从地狱爬出的厉鬼一样。
　　“李在野可是屠了这位枪道第一人的全族啊。”
　　剑南襄，任谁提起都要心肝一颤。
　　直至现在仍有江湖客不时前往皇城外的三连墙观摩几十年前留下的那一枪的印痕。
　　墙倒三层，也重铸了三层，不知是不是先皇怜惧这位枪仙，没有推到原先的城墙重新打基而是在三层墙内另立三层城墙。原先被那一枪萧人问红墙挑翻发城墙就原原本本保留下来了。可见剑南襄在天下人心中的分量。
　　可赵宣明的父亲和这位江湖第一枪仙却有不共戴天之仇！
　　黑衣人好像刻意要说出这几句话一样，说完就闭上了嘴，任太阳落山。
　　在皇城时常要一站一天，赵宣明此时却觉得浑身不舒服，和这个黑衣人呆在一起让他觉得好像和阴间的厉鬼呆在一起一样。
　　好不容易熬到深夜，黑衣人忽然抬起头，隔着面纱赵宣明觉得他在阴狠狠的笑，好像饿狼厉鬼一样！
　　黑衣人招呼也不打快速消失在黑暗里，赵宣明也按着刀鞘跟上，他不能让刀鞘在快速移动中发出声响。
　　黑衣人好像不用呼吸一样，大气不喘跑到当年剑南襄出手的地方。这个地方外墙基本无人巡视因为有很多自视甚高的江湖客前来参悟，多次冲突之后也就撤销了一些城防。不过城墙内部的防守还是很严密的，一柱香一轮班。他在城墙下站着，赵宣明不知黑衣人要干什么，墙高十五丈，绝世轻功也难上去，况且里面大内高手如云，自己不从正门进来跟他来这做甚。黑衣人耳朵嗡动，忽然笑了笑，手掌贴在墙上，轻轻一吐气，伴随一声细微比风吹落叶叶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墙面缓缓粉碎了下去。
　　这可是八丈厚浇灌了铁水的城墙！谁能就这么轻易的破开一道大窟窿？！
　　黑衣人猫着腰进了洞，赵宣明也跟着进去，他经过这座墙的时候才发现，这座厚厚的城墙这个部位竟只有外皮是泥石皮，内部全是干燥的细碎沙土。怪不得暗劲一吐就能震碎这城墙还几乎没有声音！
　　他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座城墙修建之处就在这留下了猫腻让人穿过！
　　那么……又是谁有能力布这样的后手？这个黑衣人肯定知道。但赵宣明压住好奇心没有问。
　　在皇宫，好奇心等同斩立决。
　　洞的出口是一座假山的背后，黑衣人左右看了看，走出了假山。赵宣明狐疑，他怎能把时机把握的这样好，正巧处在两班人换班的时候。
　　这个洞一柱香之后就很可能会被换班的人发现，他们的动作必做快。
　　他快步跟着黑衣人沿着阴影走进了后花园。
　　后花园守卫很少，赵宣明觉得以黑衣人的身手一定能进的去。
　　一进后花园，里面竟密密麻麻跪满了人，正中褪下龙袍身穿华服皇帝正昂首站着，睥睨众人，他眼神如刀扫过每一个人，被目光刺到者皆身子一缩。他脸上是不可侵犯的威严，如同统御八荒的权力再次被他掌握在手中，生杀予夺只在一念。天子威仪第一次堂堂正正的显现出来，尊贵不可言。他的眸光越发深邃不可测，比上空的黑夜还要深沉。
　　赵宣明慌忙低头跪在了地上。
　　黑衣人一步步走过跪下的人影，全无半点尊敬可言。
　　他走到皇帝面前，看了看他手里的那串大莲台菩提，鼻子皱了皱，说道：
　　“那三位之一的东西，多半有些因果，日后必有人来寻，不想沾染就尽快弃了它。”
　　皇帝缓缓转头，目光如炬，渗出一丝丝冷漠。他凝视着黑衣人，想从那双同样阴戾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可那双眸子反而居高临下，阴森刻薄胜似于他。皇帝缓缓收回目光浑厚中正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吐出，每个字都是御令：
　　“赵宣明，此物赏你了。”
　　赵宣明低头快步半站，举起双手，快步走过去，接过佛珠头在地上狠狠扣了扣：
　　“谢主隆恩！”赵宣明听不懂黑衣人何意，但他断断不敢违逆皇帝的旨意。
　　黑衣人伸手，皇帝冷哼一声，从怀里取出一枚黑丸子，掰成两半，其中大的那一半给了黑衣人。
　　“秦笙，你上前来。”
　　一紫衣青年跪着过来，皇帝看了他一眼，将那一小半黑丸子再掰下小半。
　　“长史秦溪禅对朕一直忠心耿耿，朕心甚慰，朕也从未怀疑过秦家的忠心。既然他偶感风寒来不了，你便吞了它。”
　　秦笙不敢反抗，双手捧过一口入喉。
　　黑丸刚下肚，秦笙就痛苦的好像吞了一颗火炭一样，马上有一名跪着的蒙面人上来死死捂住秦笙的嘴不让他出声。
　　秦笙身体一震，好像要化成一摊血水，鲜血从每个毛孔和穴窍拼了命的往外涌，皮肤裂开一块块，又飞快愈合，他眼中好像亮起了两颗小太阳，烛龙一般喷涌着火气。他疯狂挣扎着，让身后蒙面人鲜血四溢。
　　皇帝看向黑衣人，黑衣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忽然皇宫一角传来惊天动地的摇颤，一个马蹄袖老太监双目喷涌着浩然金光，几乎化成了残影撞破一面面宫墙，所过之处犹如被一把巨大的犁犁了千百遍一样。他口中压抑的嗓音如同山鬼：
　　“老夫的……血丹！！！”
　　黑衣人望向那个方向诡异的笑了笑，捏碎了一块玉简。
　　霎时间整座皇宫都震动起来，一声似兽似人的长嘶杨扬而起，音波荡过所有人都身体一软倒在地上。
　　一座乌光四溢的山峰从东北皇陵方向慢慢升起，摇颤大地。诡异的是，无论是宫里嫔妃还是小太监都睡的死死的，离开了皇宫满城百姓好像看不到皇宫里的异状似的。
　　城墙外巡逻的甲士最先发现异常，正犹豫着要不要冲进去。
　　老太监忽然停下的脚步，脸上狰狞如刀，似乎还参杂一些惊恐。他望向皇陵方向，咬牙切齿的说：
　　“够狠！”
　　老太监爆喝一声：
　　“龙甲侍！”竟无人应答。他气的掀起一座假山砸在了墙上，飞身朝皇陵而去。
　　黑衣人无声笑了笑，后花园之人竟都不受那声长嘶的影响。
　　皇帝冷漠的说：
　　“带秦笙去宁寿宫，太后明天会送他出去。”
　　秦笙浑身鼓起强悍的气息，瞪着空洞的双眼，每一息他都比上一息更加强大，身上的伤口极速的愈合，速度让人心中发麻。
　　皇帝一行往皇陵相反的方向隐没在夜空中。
　　到了紫栾门，巡逻的兵甲正想方设法和城墙里的人取得联系，奈何皇宫里寂静的如同死城。黑衣人手贴在巨大的红木门栓上，一掌震断。门外兵甲反应过来，抽刀搭剑呼喝着杀来。
　　二十蒙面人沉默中把皇帝围在中间，杀进了人群。
　　一支暗箭射向皇帝，赵宣明情急之下一把推开皇帝，箭贴着皇帝脖颈划过，留下一道血痕。赵宣明从地上爬起来，慌乱中就要去扶皇帝，见皇帝摸了摸风池和风府穴，脸皮诡异的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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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宫外三千禁军都围靠了过来，凭他们二十人武艺再高强也不可能护着皇帝杀出重围。黑衣人也有些疲累，他不是剑南襄那种变态，一口气不吐便能一口气不停，他的气机虽然雄浑却跟不上连绵的攻势，慢慢的有青黄不接之势。
　　皇帝呵呵一笑。
　　“带我一个人突围。”
　　黑衣人快速后退，护在皇帝四周。
　　赵宣明心里一寒，暗叹皇帝的冷酷。二十蒙面人堵在城门，借着城门狭窄，外面进不来太多人，虽然能从容应对，可大部分都受了不轻的伤。
　　皇帝慢悠悠的说：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对么？”
　　二十人齐齐一喝。
　　赵宣明心落到了谷底，在今天之前，他一直期盼今天，以为自此之后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容身。现在看来，就算今天逃的出去，也多半要活在梁之焕的追杀中。他连李家都回不去。李家没有梁之焕、剑南襄这样的半步仙人。他不想连累整个李家。
　　黑衣人裹挟着皇帝，擎身飞起，踏过一个个人的头颅而去，一步碎一头，血腥无比，三千禁军竟不能挡一步。
　　慢慢战圈围了过来。
　　赵宣明看着周围血水，心里生起无力。父亲死去的那天，血也染红了大地。
　　（这一章有本书最大的坑，不要放过每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