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章 第一次开拓者遗民会议

　　第一次开拓者遗民会议
　　重新回到弗雷斯城，上尉觉得虽然只相隔了很短的时间，但是这座城市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化。至少城门口已经开始出现门禁和检查，虽然依旧不太专业和严格，但是这使得它更像是一座前线城市，而不是原来那一副大意没心没肺的纸醉金迷样子。
　　进入城中的街道后，也明显感觉街上冷清了不少。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行色匆匆，犹如惊弓之鸟，当看见他们这一队明显属于军事人员范畴的一行时，急忙闪身让路，躲进路边的暗巷或者房屋中去了。不时还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军官带领下吆喝着口令通过街道。市区里笼罩着一片肃杀的气氛。
　　——我不在的时候一定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情。——
　　上尉在向导的带领下，来到了陆战队员们的新驻地----原来那个已经毁于前天一场突如其来的雷击和随之引发的大火。托这个雷的福，现在陆战队员们不必蜗居在城外了，因为再也没有哪个居民愿意接受这些“被神明讨厌的人”（事后流传在民众中的传言）当邻居。我们敬爱的王子殿下充分发扬了“领导要做表率”的作风，安排陆战队员们当了自己的邻居，住进了位于他的官邸附近，安提柯父女的临时居住的府邸中。上尉在这里见到了先期返回的检察官等人。
　　“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么会议就开始吧。”
　　上尉被匆忙地招回来，丢下那边的烂摊子搭乘“鸬鹚号交通车”返回城里，就是为了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参会的人员除了检察官和上尉，这两个先遣队中军政两方面的一把手以外，还有汉诺威王国本地三家开拓者移民的代表。
　　安提柯家是莉雅作代表。安提柯老爷自从脑袋受伤后就精神不佳，所以一切大小事务都交给了能干的女儿打理，本人这次索性安心做了个听众。不过看他那副不时打着哈欠、眼皮耷拉昏昏欲睡的模样，恐怕当听众也未必合格。
　　卡兰家的代表是新获救的小姐。她现在已经梳洗打扮一番，穿上了精心裁制的新衣裙，不再是当初刚见面时那副潦倒的模样。面目一新的她倒是还有几分小美人的模样，不过脸上还是一副茫然和迷糊的表情。毕竟她现在才十三岁，还属于未成年人阶段。谁也没对她多期待和要求什么。她能出现在这里完全就是一个形式，明白人都知道今天话事的主角是另外两个。卡兰小姐的家庭教师特蕾莎并未出现，虽然作为小姐的保护人且关系亲密，但是她毕竟不是开拓者后裔，要避嫌。
　　弗雷斯家的代表是弗雷斯伯爵本人。今天弗雷斯家就一个人参会。所以实际上参会的人数并不多，但是这不影响这个会议的重要性。今天的会议讨论的是开拓者移民今后的发展方向，以及如何处理与本地土著的关系；这又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联邦今后处理这个星球地面事务的大方向。
　　会场内每一个人的表情都不同。
　　这样的会议，在检察官的职业生涯中并非首次，处理起来自然也是驾轻就熟。反正最重要、也最难取舍的决断也并非由她承担，所以摆出一副公务员常见的“一切公事公办”的超然姿态。
　　上尉倒是第一次亲身经历这样的事情，对各方人士会有何反应非常感兴趣。不过他是军事方面的负责人，现在还轮不到他说话。
　　刨除天然呆的卡兰小姐和打着瞌睡的安提柯老爷这两个“打酱油的”，场中的关注点集中在了两个人身上。
　　莉雅表面一副淡定的姿态，不过绞在一起的手指暴露出了她内心的紧张。虽然已经在事实上担当起了安提柯家家主的职责，但是她毕竟是一个刚满成年线的少女，这种严肃场合下不紧张才怪。她已经隐约意识到今天这场会议具有什么样的意义，以及自己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也许自己一个念头，就会改变不少人的命运；不仅仅是自己身边，或许是整个王国，甚至整个世界……
　　弗雷斯伯爵的表现更加外在。他的脸色微红，额头上不断渗着汗珠，不时地需要用手帕去擦拭。伯爵僵硬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时不时小心翼翼地偷偷观察一下周围的人，尤其是安提柯父女俩。但是在人家面孔转过来前，就会心虚地别开视线，不敢与人对视。他知道自己今天扮演着一个尴尬的角色，但是他又不能不来。
　　自从发生了佣兵反叛、占据市政厅的事件后，弗雷斯伯爵便威信扫地。那一天那么多贵人被乱党挟持，而他这个城主无所作为，还要依赖他人救命，颜面尽失。事后费林王子以让他居家养病为由，名正言顺地剥夺了他的施政权。从此以后他这个城主就成了一个摆设。费林“鸠占鹊巢”式地占据了市政厅，堂而皇之发号施令，内外无不为马首是瞻。有传言说:这座城迟早属于王子殿下的；战争结束后国王论功行赏，北地要多一个亲王；而他这个城主嘛……前途堪忧！
　　被勒令“居家养病”的弗雷斯伯爵再也闲不住了，当晚便偷偷上门拜访了检察官。在会面中，这个半老头子在外表足可以当自己女儿的检察官面前痛哭流涕，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述说自己的苦衷，为之前的冷淡表现辩解。检察官也不跟他多话，只是通知他今天来开会。
　　检察官并没有提前告诉他会议的议题，伯爵还以为最多不过是让他跟安提柯家父女道个歉、认个错罢了，没想到居然还有那么生猛的内容。猝不及防就被推到了选边站队的境地，伯爵不禁有清早出门就发现自己站在深渊边上的感觉。我日了个狗了！
　　伯爵看向安提柯父女的目光如此心虚，是因为他知道今天的关键其实在这二人身上；或者说就在莉雅身上。任谁都看出了安提柯老爷不打算理事了。卡兰家那个小妮子直接被他当做空气。
　　伯爵跟这位检察官大人的交情很浅，远远不如一开始便追随着她的安提柯父女二人，说话的份量、对其的影响力自然也大大不足。想到这里，伯爵就不禁懊恼自己当初对二人的怠慢。当初因为不清楚检察官的底细和不看好这对父女俩的前途，所以伯爵在他们与军法官冲突时，选择了袖手旁观，还是王子殿下圆场，化解了冲突；之后安置这对父女俩和随行的检察官等一行人，还是以王子的名义。自以为小聪明的伯爵还为有人当了出头鸟，今后发生什么都不会牵连到自己而暗自庆幸。不想朝天丢的石头终究还是落回来，砸到自己。
　　平心而论，谁受到这样的冷遇心中都会憋着一口气，这就无怪乎安提柯老爷拒不接受自己安排过去的仆人。更导致了他之后连跟安提柯家的人说话都困难。莉雅和利昂在市政厅外走廊的冲突，未必不代表了她对他们这个家族的态度。不然以她这个“准儿媳”的身份，自己这个未来的“公公”就可以请托她在检察官面前说几句好话，平常也可以通通气什么的。
　　想到这里，伯爵又偷偷地看了一眼对面的莉雅。但愿她不要有什么冲动之举，会连带着他也陷入到危险的境界。伯爵不自觉地又擦了一把汗。
　　“此处的隔音措施已经做好，大家尽管放心，畅所欲言吧。”
　　与曾经在“赫尔墨斯使者号”舰桥上出现过的类似，一道淡蓝色的屏障笼罩在充当会议室的客厅周围，隔绝了内外的声音和影像传输。
　　……
　　遥远的物理空间外，一个水晶球里面充满了不断闪烁的雪花点。一个声音不满地说道:
　　“搞什么鬼？这破玩意儿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最精彩的时候给老娘罢工了！”
　　伴随着一只不耐烦的手不断拍击着水晶的表面。可惜无论这只手怎么拍，水晶球就像一台古董电视机一样顽固地拒绝显示出任何图像。于是声音的主人又将水晶球上下左右地倒置，寻找着让它可以正常工作的正确姿势。
　　……
　　回到会议现场。虽然检察官宣布了会议开始，但是依旧没有人发言。大家仿佛都达成了某种默契一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观望着；仿佛在等待着对方先发言，当这个出头鸟。
　　见状检察官又说道:
　　“你们不必有什么顾虑。其实今天也并非一定要做出什么决议。决定前必须慎重考虑，并且征求大多数人的意见，即使这样也未必能做出正确决断。更何况今日如此之仓促。今天不过是了解一下你们的意愿，为下一步的行动做出参考。不然我们一直处于疲于应付的被动局面，被人利用了也未可知。”
　　检察官的话让大家松了一口气。既然不用为这个世界的前途负责，只管好自己的这份，肩头的重担便轻很多。
　　检察官说完以上之后，也没有就此作罢，干脆利落地点名让莉雅先发言，以免再出现冷场。
　　莉雅见状也不再退缩，勇敢地发言道:
　　“的确，我对这个国家是有所不满的……”
　　弗雷斯伯爵本来稍稍安下一条心，正端起咖啡杯试图润滑一下自己干涩的喉咙，以便洗耳恭听莉雅接下来的“高论”；突然听见她为首一句话，顿时“噗嗤”一声----苦涩的咖啡液体从伯爵的口鼻中同步喷了出来。
　　“哎呀！”
　　卡兰小姐第一个惊出声来。她有洁癖，对于这个干巴巴、半秃顶的老头儿突然做出那么不卫生的失礼行为表现出了明显的厌恶，身体下意识地离对方远了一点。
　　莉雅本来憋着一股闷气正要畅怀抒发，突然被这个插曲打断了，剩下半句话梗在嘴里，脑门上顶着一头问号看着始作俑者----弗雷斯伯爵还在不停地咳嗽着，一边试图用手帕捂住嘴。洁白的手帕上面染上了斑驳的咖啡色，就连他的衣领和袖口都被污染了一大片。
　　因为保密的缘故，会议室内没有女仆服侍，也没有人去帮助伯爵。最后还是上尉提议临时中断会议进程，去外面叫了人来处理。女仆艾薇带着毛手毛脚的米莎进来，帮助伯爵擦拭干净衣服，并且用清水洗了面部，这才退出去。会议继续进行。
　　经过这场闹剧打断，莉雅刚才的气势也泄了，有气无力地述说自己的观点:
　　“虽然我对这个国家有所不满，这里的一些人对我们抱有很深的成见，处理事情有失公允……”
　　听到这里，伯爵捂嘴又轻咳了几声。莉雅不理睬他，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但是，在这个国家内，还有另外一些人愿意跟我们和平相处，平等对待。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这个国家依旧能够维持公平公正，愿意抱着包容之心，使我们这些人在社会中拥有一席之地，我就依旧愿意留在这个国度内，为它尽自己应尽的义务，当然也要享受应享有的权利。就是这样。”
　　莉雅一口气把话说完，然后重重呼出一口气，坐回到自己座位上。她的这番话让现场的部分人如释重负，尤其是弗雷斯伯爵，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吓死人了！年轻人，既然不打算闹个大新闻的话，一开始就不要用那么容易引起误会的话开头啊！
　　检察官听完了莉雅的表态，微微额首表示自己了解。
　　“那么我将继续保持观察状态，并且适时地会支持你的正当诉求----注意，是'正当'的。”
　　说完，检察官又转头面向弗雷斯伯爵，开口问道:
　　“那么你呢？城主伯爵。你的意向如何？……你还能发言吗？”
　　弗雷斯伯爵忙不迭用沙哑的声音回答检察官的问题，表示自己的意见与莉雅完全相同，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
　　“……既然如此，看你那么辛苦的样子也不勉强了。那么小姐呢？你有什么意见要发表？”
　　检察官这样问卡兰小姐完全是出于程序上问题，也没指望对方真能提出什么意见。果然见对方连连地摇头。这些大人们讨论的问题，她完全不明所以。没有特蕾莎在旁边制导，年轻的卡兰家当家不懂得如何应对。
　　“那就这样吧，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莉雅你看你的父亲好像都快要睡着了，快点带他回去休息吧……城主伯爵请留步，我有几句话说。”
　　弗雷斯伯爵本来以为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正准备离去，突然听见检察官点名，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他连忙回转身，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伯爵先生，”
　　检察官待其他人陆续离开会议室，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走近了伯爵身前，用只有他才能听得到的音量，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能迷途知返，我很高兴。但是有几句话却不得不说在前头，当做是对你的善意提醒----虽然我们是同胞不错，但是'同胞'并不代表了一切。血缘和遗传因子只是一个方面，但是行为和态度才是更为关键的因素。是'同胞'就得有个同胞的样，就不能做'同胞'不应该做的事……我的意思你懂吗？”
　　这一席话说得伯爵满头大汗，忙不迭地点头称是，附和着检察官。检察官见状也再没有什么可说，便做了个手势任其离去。
　　送走弗雷斯伯爵后，检察官并没有离开会议室，而是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以手支腮作闭目养神状，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没过多久，上尉又重新进来了。他叫醒不小心真的睡着了的检察官，向她汇报:
　　“他离开了这里，果然又立刻去了那位'殿下'的驻地。”
　　上尉没有点明那个“他”的名字，但是对话双方都知道说的是谁。检察官秀眉微皱，自言自语地说道:
　　“果然给莉雅那丫头说中了。”
　　“这家伙不可靠，竟然想脚踩两只船。我们应该对他早点采取措施。”
　　上尉认真地提议。
　　检察官笑了笑，不怎么上心地回答:
　　“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们现在又没有展示出让人信服的力量，他有小算盘也情有可原。但是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依旧如此也算是做出了某种选择吧……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可以将他当做可以信任的对象了，今后将他排除在核心之外，不过依旧可以保持表面上的联系。需要的时候，可以利用他给对面传个话。比如今天。”
　　想必今天会议上莉雅所说的话已经传进那一位的耳朵里了吧？这多少应该可以让对方安点心，消除一些顾虑。今后双方的合作，最好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猜忌和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