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你猜那些家伙的盔甲是真货吗？不会是空心的吧？”
　　“当然是真货！你没看见路上那些脚印吗？空心的能踩出这个样？”
　　枝叶交错的树丛中，三个人头鬼鬼祟祟地向外窥探着。在树丛前方山坡下的一处林间空地上，逃亡者的队伍正在进行着又一次的休整。因为队伍中有相当多不便于行动的人，他们的速度快不起来。精装简从的追踪者们很快便赶上了自己的猎物。然而在看到目标的一瞬间，他们就意识到了这一次任务点子有点扎手。
　　虽然之前有从一个貌似被群体驱逐的不良分子口中了解到了大略的情报，但是追踪者们下意识地将其中大部分内容当作了“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的夸张之词”。然而亲眼目睹了逃亡者队伍中活动的蓝色身影后，追踪者们不得不接受“自己才是没见过世面的那一群人”的事实。
　　“你猜他们是怎么穿起那么重的盔甲？超人？”
　　“我猜可能是某种外骨骼，然而供能问题是怎么解决的？那么久都没看见他们换电池。”
　　穿越者们其实也有动力外骨骼技术，但是仅仅只是帮助使用者增加部分负重，尚不足以驱动像对方那样的超重型盔甲；而且供能是个瓶颈，需要在身上背不少电池，还要定时充电，不然就得忍受屁股后面时刻拖着根电线。所以迄今为止并没有在野外作战和工作人员中普及，更多用在基地内部作搬运工作时使用。
　　仅此一点就足以证明对方掌握了不下于己方甚至有过之的技术。然而令他们感到迷惑的是，对方身上并未看见现代枪械一类的武器，反而是人人背上背负了一把双手大剑。
　　“莫非他们依旧是用冷兵器作战的？”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你想想，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见过的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少吗？比如魔法。也不排除对方的盔甲其实是用魔力来驱动的。”
　　“我去！那不就是魔导铠甲了吗？真让人兴奋！”
　　莫名其妙地就触到了高点，吉利男突然兴致上来了，引来了两个同伴异样的目光。吉利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解释道：
　　“我刚过来的时候，《魔导战士XX》已经出到了第二季。可惜啊！当时为了任务，我没有时间看。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应该早就出到大结局了吧？”
　　“切~~~！”
　　原来眼前这个貌似稳重的家伙其实是个死宅，两个同伴又一次更新了他的标签。
　　“大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不会真的要打吧？”吉利男盯着空地上的蓝色身影，向着身边的小队首脑确认。
　　“你觉得我是傻瓜吗？看这副样子，即使能拿下也得付出不少代价吧。我们自己人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死伤一个都不能接受。既然已经确认了对方的存在，就此结束吧。”
　　听见凌这样说，吉利男解脱似得松了一口气。
　　“我还真怕你就这样冲上去呢！说难得遇到值得一战的对手……”
　　“不要把人家说得像战斗狂一样好吗？我也是知道痛，知道害怕的人啊！”
　　说话间，三人慢慢地从树丛的边缘向深处退，一边推一边很有默契地交替掩护，监视着场中情况。轮到吉利男的时候，他最后看了一眼场地中央那蓝色的高大身影，嘴中碎碎地念道：
　　“不过放弃了这个机会，说真的还有点可惜……真想知道这些家伙挨上一枪会是什么样子。”
　　说着，吉利男端起手中的狙击枪，对着空地上某个目标虚瞄了一下。瞄准镜的视野中，十字准心将某蓝色身影牢牢地套在其中，激光测距器迅速测出与目标的距离，在视野的一角显示出来。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对方消失了，接着视野被一片火花所占据。
　　……
　　就在刚才，上尉正在与王家骑士们沟通，商量队伍在下一步的行动。突然间耳机中传出来一阵急促的报警声，同时一个不断闪烁的警告标志出现在视野中的一角。
　　遭到瞄准？！
　　也不多及想，上尉条件反射地一个翻滚，在周围的人尚未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就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并且伴随着这个躲避动作，右手极其麻利地从侧包中抽出配枪，对着某个方向就是一扣扳机……
　　当激光武器发展尚处于早期的时候，星联所用的激光枪普遍采用预照射的模式：也就是在实际射击前，先发射一道微弱的校准光束，当确定校准光束落在目标上时，再突然加大输出功率。采用这种射击模式命中率非常高，可以说百发百中。
　　然而凡事有矛必有盾。当交战双方普遍开始重视起对激光武器的预警和防护，将小型激光告警装置（可以做成像魔术贴一样）一类的东西普及到单兵后，再采用这种射击模式，无疑是在射击前拍着肩膀告诉对方——“嗨！老兄，我要打你了哦！”
　　而且装备部门还发现：在步兵一般的交战距离内，用普通的白光瞄具就足以取得很好的射击成绩。所以后期的激光枪大都取消了这种预照射模式，只有一些老式的激光枪还在被某些新手所使用。
　　就在刚才，动力盔甲的告警系统感知到一道极其微弱的激光束照射在之上，非常类似于旧式激光枪的预照射。无暇辨认真伪，在这种明显不友好的情况下，星际陆战队战术守则上的标准答案就是——先开火，再询问。
　　仓促之间发出的攻击自然无法精确命中目标，但是可以起到干扰的作用。激光弹打在吉利男身边的一棵树干上，富含水分的树皮在高温下迅速汽化膨胀，“啪”地一声爆炸开。带火星的树皮和木屑糊了吉利男一脸。
　　“什么情况？”
　　通讯频道里面传来了其他陆战队员紧张的询问。
　　“激光瞄准，在对面山头！”
　　上尉一边继续向目标射击，一边用简明扼要的语言警告其他战友。通过切换成热像视野，现在他可以看见对面山头上的树丛间有三个正在狼狈逃窜中的人影。
　　大意了！
　　之前虽然也有注意到有人偷偷摸摸跟了上来，但是因为一来距离尚远，二来将他们当成了和那些野蛮人一样的使用冷兵器、最多使用滑膛枪的对手，所以没有引起重视。还好他们刚才瞄准的是自己，如果瞄准的是其他人，怕是没办法赶在第一枪出膛前预警。上尉在动力盔甲下也是虚惊了一身冷汗。
　　其他队员也迅速赶来提供支援。但是对方逃跑的速度也很快，迅速地消失在了山脊线上。即使是性能再好的探测系统，也无法对处于反斜面的目标进行跟踪，所以目标暂时丢了。
　　……
　　三人组在林间急行着，队伍中的吉利男被凌用一只胳膊架住踉跄而行。吉利男的脸上被爆炸产生的碎片打成花脸还是小伤，更严重的是一侧大腿上有一个边缘焦黑的伤口。还好激光烧焦了伤口附近的组织，否则这样的伤口光流血就足以要其半条命。
　　铁牛兄端着他的大机枪，落在队伍后面警戒，防止有人追上来。三人又继续向前勉强赶了一段路，直到吉利男终于坚持不住。
　　“停……停停，我不行了。”
　　吉利男快要带着哭腔求饶。凌毫不留情地啐了他一口，开口骂道：
　　“你要是想死就休息，我马上丢下你送给那些蓝皮鬼！”
　　然而铁牛也开腔替他的同伴说话：
　　“他是真的不行了。你看他的伤口……”
　　经过对方的提示，凌才注意到吉利男大腿上的伤口——之前因为烧焦止血的地方，因为剧烈的运动而重新开裂，从伤口中流出了黑红相间的脓血，将吉利服的裤腿染了一大片。
　　考虑到他们也跑了有一段距离，凌于是让铁牛拉开点距离保持警戒，自己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将吉利男放下来处理伤口。然而第一次看见激光武器造成的伤口，凌也有点发懵。
　　这要该怎么办？军校里可没有说过这个。这又不同于普通的烧伤，普通的烧伤大多是表面的，而这个伤口深达内部。
　　同伴痛苦的呻吟声将凌从思考中拉回现实——不管了！——凌横下一条心，就当作烧伤处理，是死是活看人品了！吉利男在凌的处理过程中，有气无力地哼哼几声。作为狙击手，不应该是队伍里面最安全、一般能活到最后的角色吗？没想到今天却第一个挂彩。这个事实着实让他感到沮丧。
　　“咳~咳~……都怪我。”
　　凌百忙中不忘抬头白了他一眼，追问道：
　　“你究竟干了什么？”
　　“……我只是拿枪瞄了一下。”
　　瞄一下就能惊动了对方？
　　事后，凌在上交给基地高层的任务报告中，着重指出：“不能将对方简单视为穿着重型防弹衣的人，而应该将对方看作一部拥有全向激光告警装置和主动防御系统的装甲车辆。”
　　然而这个时候，三人组还不能准确理解他们所面对的是什么。
　　经过凌的临时处理，吉利男的伤势似乎是得到了控制。然而要想彻底解决，还是必须尽快返回拥有现代医疗条件的地方就医。
　　这次任务真是失败！平白无故产生了无意义的伤亡。打破了她的小队在异界以来零伤亡的记录——凌在心中懊恼。然而很快她就知道，她的霉运还没有结束。
　　“有情况！”
　　耳边传来了铁牛低沉的警告声。其实不用他警告，凌就能听见从密林另一头传来的“稀里哗啦”一片树木倒伏声。仿佛有一头大象正在横冲直撞而来。
　　“奶奶个熊的！还真的追来了——你带着他快走，我掩护！”
　　在丛林地区行进，他们不得不绕开一路上遮挡路径的高大树木和茂盛草丛。然而从声音来听，追击者竟然是一路直线碾压过来。他们根本跑不过。
　　铁牛侧耳倾听着密林间越来越大的响动，判断出来人的大致方向，将手提机枪平端，扎稳马步，向着树丛中间断续地打了几个短促的扫射。在震耳欲聋的机枪声中，子弹迅“嗖嗖”地没入丛林中。如同被一把看不见的镰刀挥砍，原本密不透风的树障在现代枪械的暴力作用下纷纷腰斩。以铁牛为圆心，在他面前清出一块扇形的空地。
　　当枪口对准某个方向的时候，从树障后面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叮当”声音。
　　“在这里！”
　　铁牛大吼着将枪口对准异声传来的方向，短促射变成连续射。丛林中的战斗全靠听声辨位。不然等到你能看见对方时，敌人恐怕早就贴脸了。不得不说铁牛的方法十分奏效，短促的几声异响被连续不断的“叮当”声所替代。然而未露面的对手不仅没有被击倒，反而一片越来越明显的“叮叮当当”声中不断逼近。
　　空气中传来了呼啸声。某个黑乎乎的物体突破了树障的阻隔，带着赫赫风声旋转着向铁牛飞来。铁牛只来得及一偏脑袋，躲过来物。那物体飞过后，“啪”的一声砍在铁牛身后的一颗两三人才能环抱的参天大树上，深深地镶嵌进了树干内。定睛看去，这黑乎乎的物体原来是一把玄铁大剑。
　　然而铁牛本人根本无暇顾及来物究竟为何。他手中的机枪“哐当”掉落地面，右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刚才那把铁剑飞来，猝不及防下竟然割断了他的一只胳膊。
　　“卧槽……”
　　铁牛布满血丝的眼睛怒目圆睁，盯着自己失去的胳膊。只剩下一只手臂的他无法再使用枪械，但是他的使命还没有完成。自己同伴尚未跑远，就算拼了一条老命也得把对方留下。
　　“你们两个——能回去的话，记得给老子烧钱啊！”
　　铁牛用尽他平生最大的嗓门吆喝了一嗓子，声音在林间不断回荡，惊起飞鸟阵阵。他用仅存的左手，摸索着从肩带上取下一颗手雷，用牙齿咬掉保险。一口吐掉口中保险销，铁牛疤痕遍布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咬牙切齿地骂道：
　　“奶奶个熊！老子跟你拼了！”
　　山林中骤然响起惊雷般的爆炸声。
　　……
　　在战场的后方，三人组中仅剩的两个以近乎慌不择路的态度逃窜着。在剧烈运动中，吉利男的伤势又进一步恶化了。血水几乎染红了整条裤子，然而他本人却无心顾及。因为来自精神的痛苦更加煎熬着他的心灵。
　　后方的枪声戛然而止，接着又传来了几声爆炸，之后再无动静。
　　“铁牛他，可能已经……”
　　“别说话！”
　　“……都怪我！”
　　“别说话！用力跑啊！”
　　汗水从凌的额头渗出，浸湿了她鬓角的乱发。架着一个大男人跑了那么长的路，也差不多到了她的极限。哪怕她是经过严格体能训练的特战队员，女性生理上的劣势毕竟还是存在的，这又不像后世那些可以得到生化改造强化肉体的新人类。
　　感觉到了身边同伴的疲惫，吉利男咬咬牙，出声说：
　　“大姐。放下我，你自己先走吧。”
　　“什么屁话！”凌闻言怒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做什么？”
　　“这样下去我们谁也走不了……你先回去搬救兵，我自己可以想办法。好歹我也是受过野外生存训练的人。”
　　凌剑眉一挑，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对方的谎言。
　　“靠着补考和放水才过的野外科目考试？没有我和铁牛帮忙，你早就被刷下去了！”
　　或许这样更好吧？如果当初考核被淘汰不能加入开发异界的先遣队，今天也就不会导致同伴的死亡。——吉利男在心中反复地品尝着悔恨的滋味。
　　突然间，他感觉到同伴的动作停了下来。并非是她突然想通了，准备采纳同伴的建议。吉利男诧异地抬起了头，赫然看见挡在前方路上的一个高大身影。
　　什么时候绕到前面来了？——两人都是一惊。
　　那个挡在前进道路上的蓝色铠甲巨人一时之间也没有动作，只是那骷髅形面具上两只发着红光的眼睛落在他们身上。红光闪烁不定，仿佛其主人正在评估着眼前猎物的价值。二人组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一样，一股凉意从背后直升上肩头。
　　要拼死一战吗？机枪似乎对他们是没有用的，威力更差的手枪更不用说……如果打在眼睛或者咽喉上也许有用。再好的盔甲在这些地方也是薄弱区。
　　凌在心中算计着。然而还没等她行动，突然一股大力从身边传来。吉利男挣脱了她的搀扶，将她用力推向一边。
　　“你——”
　　凌惊诧地扭头看同伴，正好目击到吉利男向着那个蓝色巨人冲过去的身影。
　　“你——快——走！”
　　吉利男一边踉踉跄跄向前冲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大声吼道。
　　面对冲过来的吉利男，那个蓝色巨人一瞬间握紧了手中的黑色大剑，似乎有意将来者斩于面前。但是经过短暂的犹豫，最终还是放弃了，转而伸手想要抓住这个明显受伤的挑战者。然而这样给予了吉利男机会。他一把躲过了对方那比他大腿还粗的胳膊，拦腰抱住了对方的身体。
　　“快走啊！我来拖住他！”
　　无暇顾及同伴是否已经遵照他的意愿逃离，吉利男死命地抱住眼前那像熊一般巨大的身体，双腿疯狂地乱踢乱踹。然而脚踢在对方身体却像踢到一块铁板，只是弄痛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挣扎不能给对方造成实质伤害，却惹恼了原本想要抓活口的敌人。那只粗壮的装甲手臂挥了下来，重重砸在吉利男的脊背上。吉利男身形为之一滞，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痛！——疼痛感瞬间沿着中枢神经直传大脑，脑海嗡的一下变得迷糊了，脸部也被刺激得眼泪都出来。吉利男一生之中从未感受到如此痛苦，即便是当初接受魔鬼训练。
　　要死在这里了吗？身为一个狙击手，居然要死在肉搏近战中，真是一种讽刺！往事如同过山车一般出现在他已经开始迷糊的脑海中。
　　明明自己是个怕死的人，为什么要成为一名特战队员？是为了追求刺激？当初因为射击竞技电子游戏不能满足少年的自己，出于想要感受真枪的愿望而报名参军。又因为其实很怕死，而选择了狙击手这一职业。
　　狙击手是距离敌人最远，也是最安全的角色！君不见每次CS打到最后，活下来的都是狙击手，依靠他们之间的对决来决定一局胜负？然而实际加入到这一行，却了解到真相残酷的另一面。
　　狙击手是最拉仇恨的步兵系。一旦被发现，是值得用火箭炮去覆盖的目标。其他的兵种被俘后还有可能得到战俘对待，然而狙击手一旦被俘几乎没可能留活口。所以——
　　“既然选择当上了一名狙击手，就当是走上一条不归路。”当年训练营的前辈是如此教育他们这些新人的。
　　狙击手不会被俘。所以现在在他的口袋里，就有一颗“光荣弹”。这是所有狙击手为自己留的最后一张“退场卷”。
　　“别了！大姐。铁牛兄弟，我来了！”
　　吉利男一边涕泪横流地哭着，一边拉开了“光荣弹”的保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