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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我们快到弗雷斯城了。”
马车外传来了亲信侍卫的声音,将费林从朦朦胧胧的瞌睡状态中唤醒。他从马车座椅靠垫上直起身体,用双手按摩着太阳穴以醒神。乘坐马车长途旅行实在是太疲劳了。最初的新鲜感过去以后,之后的几天里他连沿途风景都懒得去看;但是又无事可做,每日里只好吃了睡、睡了吃。
要是有一种能够快速到达目的地的旅行方法就好了。
费林听说有些骑士能够骑在战马上不停奔驰,一日便能行进百里以外。他也曾想学习布雷克那些骑兵,以马代车。可是在周围一干人等看小孩学步般小心翼翼的眼神中,王子才骑马奔驰了一刻钟不到就放弃了。
屁股被颠得生疼,大腿内侧也因为摩擦而产生火辣辣的感觉。这让费林不由得怀疑布雷克这帮人平时是怎么过的。或许身体某些部位都已经磨得生老茧了也说不一定。
当然,费林是绝对没有兴趣去检验一个大男人的这些部位——或者以后有机会找一个女骑士交往一下?
说起来王子已经连续数日修身养性,不曾有女伴相伴身边。一向过惯风花雪月生活的他不禁也有些心痒。想来弗雷斯伯爵虽然最近日子过得有些紧,但是应该不缺年轻热情的女仆吧?
……
想到这里,费林猛地一个激灵,差点想打自己一个嘴巴——老毛病又犯了!自己此行肩负国家大事,怎么能耽于儿女情长,正事未办便胡搞乱搞。
费林将杂七杂八的念头赶出脑海,将目光投向窗外。马车已经接近弗雷斯城,路边开始出现稀稀拉拉地简陋窝棚。
这些窝棚大多用新伐的树枝简单打个框架,上面盖上些兽皮、破布之类东西遮蔽雨水。有些更加干脆,就在地上挖个半埋的地穴,洞口挂一块布帘就当是门。这破布上不知被虫蛀了多少个破洞,风雨无阻,但阻国王和外人窥视的视线。
越往前走,窝棚越多,最后竟然连成一片。窝棚区里面或坐或站,停留了很多难民。这些难民男女老幼都有,一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王子的车队从大道上经过,这些人只是漠然地看上一眼,又低头做自己的事;更多的人只是在晒着太阳发呆。
费林越看心越凉。这些人就是他计划中的征募对象?看他们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能够上阵杀敌那才叫活见鬼了!
王子自幼生长于深宫之中,即使成年后搬出来,也是住在富人区,未曾见过真正挨饿受冻之人。因此想当然以为人人都像王都居民那样衣食保暖、身强体健,却不知世道艰难、人间多坎。
费林不禁开始头痛了起来。理论跟现实果然是有很大区别的。自己当日在朝堂上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现在回想起来不免有些纸上谈兵不知天高地厚之感。然而现在形势已是赶鸭上架,硬着头皮也要上。
车队继续前行,费林又发现了更多的东西——刚才自己的泄气未免有些为时过早。
在更靠近弗雷斯城的地方,沿着道路两边,密密麻麻全是新建的军营。这些军营跟难民搭的窝棚有很大区别,不但用料更加厚实,而且外围还有高耸的栅栏和错落的据马桩。营地內如林般树立起大量旗杆,旗杆上挂着五颜六色、花样各异的旗帜。风一吹,旗帜飘扬起来,如同一片流动的彩色云霞。军营的门口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把守,内部可见来来往往的士兵、扈从和仆人,从军营深处还隐约传来战马的嘶鸣声,看起来倒也兵强马壮。
——这不是还有很多兵吗!——
费林看到这里,心中稍定。看样子,弗雷斯领并未如之前战报所描述那样,陷入兵力不足的困窘状态中。夸大其词是前方战报一贯作风,大家都是如此,不这样不足以引起中央和后方的重视。
王子的车队穿过军营区,终于来到最内侧。前方已经可以看见弗雷斯城的城墙和城门。跟费林预想的不同,城门口附近还挺热闹的,往来进出的人员和车辆挺多。看样子战争并未影响到此间的繁荣。
等到车队穿越了弗雷斯城的城门,这种感觉更加深刻。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不息。马车上大多装饰着各式各样的纹章。这代表了这辆马车属于某位贵族家族。费林不是纹章院那群老头子,对于那些眼花缭乱的纹章完全不明所以。倒是太监瓦利斯自发向王子介绍起来。他讲得是津津有味,费林却是听着心不在焉,一个也没有记住。
街道两侧的人行道上,摩肩接踵地行走着各色行人。费林惊讶地在其中看见了不少穿着考究绅士服装的人。曾经有人戏称“在王都街道上随便丢下一根撑衣杆都能砸到两个爵士”。费林曾以亲身经历反驳这是谣言。但是在这里,费林怀疑如果随便哪家店的招牌掉落,能否压三五个绅士。
街道两旁的商店也多数是人头涌涌,看样子生意不错。车队路过一家酒店时,透过橱窗可以看见里面已经是高朋满座。侍者如蜜蜂般在桌椅间穿梭忙碌,但是仍止不住各处传来的催促吆喝声。穿着暴露的女子如同蝴蝶般在酒席间飞舞着,不时发出一阵放浪地调笑声。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酒肉香气从店里传出来,当真是灯红酒绿、酒池肉林!
费林不禁回想起不久之前看到的难民们。他对比了一下两者的差距,心里没来由生出一丝沧桑感,便再也没有心情继续看街景了。
突然,他感觉到车队停了下来,而且前方隐约传来了吵闹声。街道两边人行道上的人们也如同潮水般向前方涌去。
“发生了什么事?”
费林向侍卫们询问道。然而他们也是一头雾水。直到有一个激灵的家伙拉住一个路人,用一枚银币的代价从对方口中得知了事情真相。
“海汀子爵的儿子和贝克男爵的弟弟要在前面的街道上决斗,因此拦住了道路。”
哦,原来是绅士决斗啊?贵族都是很要面子的,有时候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都能引发一场决斗。大多数这种决斗都点到为止,以无害收场;少数不巧出现伤亡,甚至闹出人命,那也只能说你点背不能怪社会。王都的街头上隔三差五也会上演这种戏码,大家都见怪不怪了。虽然有些扰民,但是贵族的脸面是很重要滴,至少比交通顺畅更重要。大家都理解,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知道是什么引起了决斗的吗?”费林八卦地问了一句。
那名侍卫听见主子那么一问,先是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连忙回答道:
“据说是前面的‘夜鹭馆’新到了一个有名的粉头。两位公子都点了名要约,不好彩今日撞在了一起,各不想让,于是便要决斗……”
费林当即如同吃了半只苍蝇一样恶心。他恼火地用手拍着马车的壁板,大声呵斥命令道:
“不等了!让骑兵开道,叫他们都让开!”
那侍卫忙不迭地将主子的命令传达执行下去。马车前方顿时又兴起一阵更大的骚动,混合了骑兵的呵斥声、路人的惊叫声和马的嘶鸣声,中间隐约还听见有人发出不服气地抗议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成一团,如同狗熊闯进了菜市场。
然而费林一概不理,他只是将窗帘拉上,将身体深深地埋入马车座椅的靠背中闭目养神,对马车外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静待手下去处理。反正这里也没有官比他更大的了,耍特权就耍特权吧!
混乱持续了片刻,马车又开始动了。这次行进速度就快了不少,车队一行人很快就抵达了城市中央的领主府邸。只是这一路上,车队收获了不少别有用心之人异样的眼光。
这只车队不知是什么来头,有大量的骑兵伴随开路。刚才他们在市中心主要干道上,愣是拆了几辆挡住道路的马车。马车上的乘客被骑兵们七手八脚地架出来,搁置在路边。其中不少是衣冠楚楚、一看便知身份不凡的绅士和仕女。
对于骑兵们的行为,他们自然是十分不满。其中一位留着中分卷,脸上扑了厚厚的粉,活像一个活死人的中年男子,就带着他的仆人气急败坏地拦在车队前要讨说法。结果被那些粗鲁的骑兵用长矛的矛杆敲着头赶到了路边,然后扬长而去。即使隔着厚厚的粉底,路人们也能看见中年人面皮底下那如同猪肝一样的涨红色。
不提外面众说纷纭猜测车队的身份,费林一行人径直来到领主府。早有人将王子到来的消息通报给了此间的主人弗雷斯伯爵。伯爵带领着一干家臣、亲信、随从等数十人,已经在玄关处毕恭毕敬地等待多时。伯爵已经年逾不惑,虽然看得出年轻时相貌不错,但是无情的岁月已经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可忽视的痕迹;而且由于最近操劳过度,眼睛上隐约带了两个黑圈。相比安提柯老爷少了几分威严,但是多了几分精明。
王子车队在街道上闹出的风波,也已经有好事者通报给了伯爵。通过观察走下马车的王子的神情,伯爵敏锐地觉察到对方心情十分恶劣。
——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得罪了这个小祖宗!——
伯爵在心中暗自叫苦,但是表面上仍然笑容满面地将贵客请入房中。一进客厅,费林也不客气,径直走到主座上坐定,然后开腔抱怨了起来。伯爵则满面堆笑着陪坐在一旁,花了半天功夫才搞明白王子在街道上遇到的乌龙事件。他一脸苦笑着对王子解释:
“自从战争爆发以后,弗雷斯城便涌进了大量前来避难的人。按照王国军法:战争期间,未有王令,各级贵族和官员不得擅自过河南渡,否则便以临阵脱逃论处。所以这些人都滞留在我的城里。现在城里已经有四个子爵、二十四个男爵、一百零八个勋爵和爵士,至于其他大大小小的乡绅更加难以统计。他们每个都拖家带口,再加上一大票家臣和私兵,弗雷斯城已经被挤得满满的。市区已经是一房难求,住不下的人只能在城外搭帐篷。这些人的日常消费已经把城里的物价拉升三倍,本地市民们也是苦不堪言!”
费林听完以后吓了一跳。
“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呢?我都不知道北地有那么多贵族?”
弗雷斯伯爵尴尬地笑一下,给王子继续解释道:
“您这个级别的人可能平常不留意这个。王国基层组织复杂得很。原来是没有那么多人的,但是父生子,子又生孙;主家之外又立分家。多少年下来,就是那么多人了。”
费林对此是一知半解,不过本来他就是随口一问,有了答案后也就不再深究下去。毕竟他目的不在于此。
“现在战况发展如何?”费林直入主题。
伯爵:“是这样:自从敌军攻下安提柯领后,便没有了进一步的大动作。或许他们也已经到了极限,需要缓一缓劲。”
听见伯爵这样一说,费林一直悬吊着的那颗心总算是回落到正常水平。他一直担心自己赶不及,敌人一鼓作气拿下弗雷斯领,这样自己就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逃回河南。
伍德给自己的学生分析:“野蛮人的人口一向不及南方,他们平常养的军队也不及我们那么多。这次仗着新式武器和急袭的优势,一下子占了那么大的地盘,也需要消化一下。这就给了我们缓冲的时间……不过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对方既然之前做出了这么完美的计划,为什么不趁机全面占领河北四领,跟王国军隔河对峙;反而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地方停了下来?是因为计划失误吗?”
弗雷斯伯爵闻言,连忙补充自己探听到的情报。
“我听说,对方那边也出现了不少意外状况。比如说,狼来了……”
闻言,在座的除了早就知道情报的弗雷斯伯爵,都吸了一口凉气。
狼来了!这不是某个放羊小童无聊之余寻开心的玩笑之话,而是真实笼罩在大陆北方各族人民头顶上的一个阴影。在大陆的极北之地,在那半年阳光照耀不到的冰冻荒原上,生活着一种令南方各族谈之色变的生物——冰原狼。
这是一种只应存在于传说和恶梦中的生物。它体形巨大,性情凶猛,个体战斗力尤胜于狮虎;而且更加可怕的是,它们是一种群居生物。因为某些不明原因,在冰原狼的族群之中,不定期还会发生变异。变异后的冰原狼会拥有某些特异能力,例如驾驭“风”和“冰”系元素的力量。本来物理战斗力就极为强悍的兽群,再加上神秘魔法能量的助力,便成为一股凡人几乎无法抗衡的强力集团。
冰原狼中最强大、最神秘的个体被称为“魔狼”。而名为“芬利尔”的魔狼又是其中最有名的。
每年,当阳光远离极北地区,黑暗笼罩冰原大地的时候,冰原狼群体便会在“魔狼芬利尔”的带领下,成群结队南下狩猎。狼群所过之处,一切人类动物都被吞噬殆尽,只留下白骨遍野、赤地千里。狼群就这样一路吃下去,直到吃饱肚子或者承受了足够大的损失以后,才会取道返回极北之地。这一年的狼灾才算结束。
由于狼群的南下路线飘忽不定,且行进速度非常快,人们根本反应不过来,所以根本无从组织抵抗或者躲避。在突然间汹涌而至的狼潮面前,只有较大的市镇可以依靠城墙勉强自保,稍小一点的村庄则毫无抵抗之力就被狼潮淹没吞噬。每年北方都会因为狼潮损失大量的人口,人们谈狼色变。
汉诺威王国虽然也算大陆北方国家,但是更北面一直有野蛮人建立起的部落联盟制国家作挡箭牌,所以很少直接遭到狼灾威胁。不过“狼来了”的传说一直从小到大伴随着王国的居民们,作为王子的费林也不例外。
弗雷斯伯爵给大家继续做详细说明:
“据说在野蛮人向我国发动进攻的差不多同时,在他们的后方也爆发了狼灾。狼群一直穿越了野蛮人的国度,进入我国境内。有难民曾经在卡兰城废墟附近目睹过冰原狼出没。因为过于害怕,所以他们没有进一步观察而是选择逃跑。不过其它密探带回来的情报也显示,敌人后方确实发生了某种状况,导致其后勤断绝。敌人不得不回撤部分军队应对。”
听完伯爵的情报介绍,费林无力地倚在座椅的靠背上,向众人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说道:
“你们知道吗?从小到大,我是第一次在听说自己国家出现狼灾的情况下,还觉得真是干得漂亮!”
闻言的众人也不免露出尴尬之色。外地入侵,国家无力御敌,却要把希望寄托在一群野兽身上,真是叫人情何以堪!但是仿佛是觉得戏码还不够一样,伯爵又继续说出令众人吃惊的情报。
“不止是冰原狼。而且根据多只难民团体的目睹,红龙雷德怀亚出现在了安提柯领上空……”
龙?!——如果说刚才狼来了的消息已经让众人感到吃惊,那么现在这个消息简直是让人感到震惊。比如费林就一个激灵从椅背上挺尸了起来,急切地对这伯爵说道:
“你——你说清楚点!——龙在哪?”
伯爵刚刚缓了口气,见状连忙继续补充道:
“有人在安提柯领的上空目击到红龙的身影,据信应该是那条著名的雷德怀亚。红龙袭击了部分难民车队,造成数百人死伤。根据探子回报,龙也袭击了野蛮人的军队,伤亡情况不详。但在这之后,野蛮人的进军便停顿了下来。应该是也受到了不小的损伤。”
虽然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但是在场的众人却不像刚才听见狼灾发生时那样轻松愉快。天空中的龙和地面上的狼可不一样。狼群机动力再高,也不能脱离地面行动,总算有个路线可查;龙在天上飞,不需要多少时间便能飞越极远距离,谁也说不定它下一刻会落在哪里。没准你明天早上打开房门,就发现红龙已经登门拜访了。而汉诺威王国也没有类似飞龙、飞马、飞鹰一类的空军,对于高来高去的红龙几乎毫无办法,只能被动防御挨打。
包括王子在内的众人都锁紧了眉头,思索着这一消息给战局带来的变数。半晌,方有人郁闷地吐出一句话:
“奶奶个熊的,这什么世道!什么妖魔鬼怪都蹦出来了!”
直白的吐糟打破了笼罩在议事厅顶上的沉闷云团。有人不禁为这句充满江湖味的俚语笑出声,也有人皱着眉头侧头试图寻找是谁在王子面前这么无礼。而始作俑者,工匠神殿的代表史东,则用一副坦然自若的表情迎接着各路目光。
费林也是笑出声来。他一拍手,应道:
“的确是妖魔鬼怪横行呢。接着说吧,伯爵。还有什么惊喜留给我们的?”
经过了狼灾和红龙两轮信息的洗礼,他觉得再来什么都不能让他感到吃惊的了。而且事实也确实如此。与狼灾和红龙相比,强盗肆虐的消息简直不值一提。哪个兵荒马乱的时候没有闹强盗的?伯爵也就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当然,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被视为最大威胁的两个因素,其实暂时都已经不存在了。
“我们还有多少兵力?”
了解完敌情,费林开始将关注点转向己方。伯爵向费林伸出了三个手指。
“三万?”
伯爵闻言差点没一个坐不稳给这位跪了——小祖宗!你可知道三万是什么概念?我要是真有三万人,你父亲得拉我出去砍头!
伯爵苦笑着给与王子正确的答案:
“我现在全领地只能提供三千步兵,另外还有四百名骑兵。”
“才三千人?!”费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来的时候不是看见城外有很多军队吗?”
“那不是我的军队。那是各个贵族带来的私兵。我指挥不动。”伯爵解释。
费林:“那没差的吧!谁的都一样,你指挥不了,我还不行吗?”
听见王子这样说,伯爵为难地摊手:“这个……”
“我的殿下。恐怕你还真指挥不动。”代替伯爵回答的是伍德主祭。
“为什么?”费林就有点纳闷了。他不是王子和国王委派的北部战区总指挥官吗?怎么连手下贵族的军队都指挥不了。
伍德:“这得从你祖父说起。本来王国的军制,是按照封建领地要求领主服兵役的,有多大的地就出多少兵。打仗时国王带领一群贵族,贵族各自带领一群士兵,就组成了一只军队。国王和各级贵族只对自己直属军队行使指挥权。但是在你祖父的时代进行了军制改革。
改革首先从扩大王室直属军队开始。除了原来的王家骑士团以外,又增设了南北两个野战军团,以及地方守备军团若干。新建的军队需要大量军费维持,所以国家开始向各地贵族增收‘盾牌税’。缴纳了盾牌税的贵族就不用再向国王服兵役了,只用管好自己的领地。保卫国家的力量也就从封建贵族的私军变成了王国直属军队。
所以,现在的贵族对于国家、对于王室,是没有必须听从指挥的义务。你不可以强制命令他们交出私军。”
费林:“但是现在国难当头,如果大家再不统一行动,就要被敌人各个击破了!他们的地位、领地、财富也都保不住。”
伍德:“理是这个理。但是人性是自私的,不是事到临头,没有人会主动放弃自己的权利。当然你说的计划也未必行不通。关键就看你如何处理了。”
老师的一席话让王子陷入了深思之中。
……
就在王子一行人抵达弗雷斯城的第二天,城主府发出了通告:王国新任的北境最高指挥官,王国第二王子费林殿下已经抵达弗雷斯城,将召集所有在弗雷斯城的各级贵族和官员在市政厅开会,共商御敌大计。
公告一出,全城哗然。昨天出现的奇怪车队之事总算有了答案。自从前线战事起,王国军队遭遇大败,弗雷斯城内就人心惶惶,人们仿佛没了主心骨。如今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一个可以主事的人,大家心里终于有了一个安慰。但是稍微有心一点的人都注意到王子一行人几乎是轻车简从而来,而不是像之前众人期盼的那样统帅大军来救,心中不免又生疑窦。就在这样忐忑不安的情绪下,弗雷斯城内各级贵族极其代表们按照通告时间来到市政厅参会。
为了今天的会议,费林没少做功课。从通告发出起,他就在伍德主祭和弗雷斯伯爵的帮助下,恶补此时在城内的各主要贵族家族的资料。不求了如指掌,但至少也得混个脸熟,别叫错人的名字。他了解到此时在弗雷斯城的贵族中,主要是以四家子爵为主。他们原是王国分封的北地四伯爵家的副手,地位超然于其它贵族之上。现在在城内的贵族们都以他们唯马首是瞻。所以今天的会议主要任务就是搞定这四家。只要让他们带头乖乖将私兵交出来,那么其他人也就有样学样了。然而这个目的能够轻松达到吗?
果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会议开始后,首先是由弗雷斯伯爵向众人引见王子殿下,并且向王子一一介绍了参会的各主要贵族家族代表。在所有人中,最引起王子注意的是一位白发苍苍,体格干瘦的老人。他坐在最靠前的座位上,不时地咳嗽两声,看样子似乎随时就要蒙主招唤的样子。但是从老人一双眼睛中射出的犀利目光,让人不敢对其生出小觑之心。根据伯爵的介绍,这一位就是四子爵家之一的雷蒙子爵。
雷蒙家族是土著出身,在北境论实力是仅次于四伯爵家族的第五位家族,论历史的话甚至比四伯爵家族还要古老。不过这个家族一向比较低调,且处事比较圆滑,所以风头一直都被四伯爵家盖过。而在私底下,他们通过广泛地联姻和结盟,在基层的贵族圈里结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比如说今天与会的人中间,就有好几个是雷蒙子爵的女婿或孙女婿。
雷蒙子爵本来是国王指定的萨克森伯爵的副手,在萨克森伯爵丢弃自己领地跑路的时候,他也带着自己家族和私兵一起跑路了。不过人与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留了一个心眼:萨克森伯爵是直接跑过了易北河,给王国军法官逮了个正着;而子爵则只是跑到弗雷斯城便停了下来。所以按照王国军法,他并没有临阵脱逃,只是到了其他人领地上“协防”而已。
到了弗雷斯城的雷蒙子爵其实也没有用心协防弗雷斯伯爵,反而同陆续跑到弗雷斯城避难的贵族们暗中搞串联,搞得弗雷斯伯爵隐约有种被架空的感觉。一气之下,伯爵索性将各路牛鬼蛇神们统统请出城外让他们自己搞去,他只要管好城内他自己的事就行了。
费林王子眯着眼偷瞧着这位不安分的老人。他其实并不想介入到本地土著和青铜之民后裔之间的勾心斗角中去。但是现在大敌当头,能和稀泥就尽量和。
会议一开始,只见雷蒙老先生咳嗽了几声,首先开腔发问:
“尊敬的王子殿下,您的大驾光临让我等众人荣幸之至。北境终于迎来了一位可以为民做主的贵人……”
听到这里,弗雷斯伯爵的脸瞬间黑了一下。这话分明是讽刺他不能做主。雷蒙子爵也不管他,继续絮絮叨叨,又说了不少寒暄问候的话,然后话锋突然一转,说道:
“殿下,老身有一事不明,不得不请教一下:自战局恶化起,北境向王都发出的求援信使接连不断,前后几乎相望于途,然而至今王国并没有派出一个援兵。殿下您今日亲临弗雷斯城,众人本该倍感欣慰;但是殿下似乎也是轻车简从,并没有率领大军前来……不知王国对于北境现状,究竟有何打算?”
这话说得算是委婉了。雷蒙子爵的话音刚落,下面已经起了一些骚动。有人干脆地开始大声嘟哝:
“该不会王国都把我们给忘了吧?让我们自生自灭?”
雷蒙子爵吃力地咳嗽了几声,对着出声说话的那人白了一眼,然后又用手绢做捂嘴状,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主座上的王子殿下。费林从来没有被一个男人这么热情地盯住看过,他顿时身上仿佛起了一千万个鸡皮疙瘩,浑身不自在;可是脸上不得不摆出一副尽在掌握的笑容,从容回答道:
“怎么会呢?各位为王国殚精竭虑坚守北疆,王国自然不会对你们置之不理。实际上,王国已经在组建一只大军,不日即将开赴北境,退敌保国。而我不过是先行前来查看战况,为大军做好准备。”
这话说得倒也不假。王国中央确实正在编成一只大军,有军务大臣奥沙夫可以作证。只是这“不日”“即将”,就不知要等到何时了。反正费林知道至少在秋收以前,这只大军肯定出发不了。
费林又继续说道:“而且,我的兄长克鲁特正在前往参加大陆七国盟会。在盟会上,我国将提出这次的战事是对大陆七国联盟的集体挑战,将邀请各国派出援军一起讨伐凶残的野蛮人!”
这话也说得不假。向列国求援,也是克鲁特王子参加七国盟会的一个任务,当日在朝堂上议定好的。虽然说这援军也不是一定就能够请来的,但是提前把话说一说振奋一下士气也无妨;反正最后请不来援军也是他老哥的责任,与他无关。
费林:“第三个好消息,王都的大神殿已经表态:异教徒的野蛮人大肆屠杀和奴役圣神教的子民,是对神圣七神的蔑视和侵犯,他们将竭尽全力协助王国军御敌,为此将派出神官战士团助战。”
因为野蛮王独尊萨满教信仰,惹恼了圣神教的传教士,王都大神殿确实说过要帮助王国军对抗异教徒,但是没说要派出多少人。而且以汉诺威王国的情况,七神中除了战士之神有神官常驻外,其他几个支派的人员也就是走个过场签个到的数量。要援军还得求助于大陆中部古兰贝尔王国王都的总神殿,只怕也是远水救不及近火。
费林:“王都的魔法学院也宣布:本着学院创建者风使塞提和勇者罗兰之间的神圣盟约,魔法学院必定不会对王国危难坐视旁观,将派出教员和学员为王国军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援。”
当然,力所能及的。自从勇者罗兰过世后,王国高层便与魔法学院渐行渐远。学院以专心魔法研究,不干涉世间政治和军事事务为由,曾经多次拒绝参与王国军的对外战争。在学院中,孤立主义之风一直很盛行。这次布兰登十三世厚着一张老脸上门求助,总算是换来了对方的一纸表态;但是,有条件——在不影响教学的情况下。
这大话说得一套一套的,但是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内容。费林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有句话不是说得好吗——“说谎是当权者的权利。”权利不用,过期作废。
但是下面的人听见费林说的话,就是另一种感觉。当即有人开始欢呼了起来,议事厅里面一扫阴霾的气氛。被压抑了那么久,终于有一个可以释放压力的机会,众人当然愿意相信,哪怕只是一个画饼。
不过在场的所有人当中,还是有人保持清醒的。只听见几声有力的咳嗽声,大厅里面的喧哗声慢慢地停了下来。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雷蒙老先生身上。
雷蒙子爵不紧不慢地说道:
“殿下带来的好消息令吾等不甚欣慰。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好的消息了。不过……就在当下,敌人快要打到这个城了,王子殿下可有什么退敌之策?”
听见雷蒙子爵这么一说,刚刚欢呼的众人脑筋又冷却下来。是啊!援军再多,如果连现在都挺不过去,援军又有什么用?众人视线又集中到王子身上。
看见下面一众期盼的目光,费林也不由得轻咳一下,清了清嗓子——正戏要来了——说道:
“我此次来河北,一路观察敌情,发现情况确实比较严重。不过仍然在可以掌握之中。敌人虽然兵锋犀利,但是经过前一段时间的消耗,已经露出疲惫之态。只要我们守住阵脚,就可以坚持御敌直到王国援军抵达。”
接着,费林又将狼潮和巨龙出现的消息向众人复述了一遍。听见自己领地上居然出现了这么多大能的存在,众贵族不由得一时间出现恍惚的神态。不过当下能够给野蛮人找麻烦的都是好消息。大家也能够接受。
费林说到这里,眉头突然一皱,让众人看得心里一紧。
“虽然我对众位保家卫国的决心和战力颇有信心。但是据我观察,我军中实在有一处弱点不可无视。那就是号令不统一。虽然现在各个贵族家都有不少兵力,加在一起也可以说得上人多势众。但是完全是处于各自为战状态。如果按照这个样子与敌人接战,势必被敌人各个击破。所以必须得选出一个德高望重、能力超群之人统领全军才行。”
说完,费林王子若有深意地瞟了弗雷斯伯爵一眼。后者低下头去。惭愧!如果他能做得到的话,早就做了,不用等到王子来。王子又瞟了雷蒙子爵一眼。子爵正眯着眼睛,似乎在闭目养神——这个人也不行。不说子爵的年纪早已过了上阵杀敌的年龄,就凭着他私下搞串联不以大局为重的三观,这军权绝不能交到此人手上。
要论年轻又有威望,而且有干劲的人,在场还有什么人比费林更合适的呢?这其实也是他打的算盘:不直接说出要收大家的兵权,而是绕着弯子说要统一号令,选一个人统一指挥。这种情况下你还能选谁?
然而阻力果然如意料之中的来了。
只听见雷蒙子爵又轻轻咳嗽了两声,然后说道:
“殿下,莫怪老身多嘴。只是当初先王在世时,曾经与各个贵族家族立下神圣的约定:从此之后各家只要向王国缴纳足额的盾牌税,便不用出兵为王国效力了。各家自要管好自己就行。我等众人一直将此约定视为金科玉律,盾牌税从来不曾延迟缺交。现在这税也交了,却又要收我们的兵,这……这实在有些不妥吧?”
听见雷蒙子爵这么一说,会场里立刻又响起了几声附和之声。见有人开头,刚才陷入沉寂的众人又开始闹哄哄地议论起来。费林瞟了一眼,发现率先开腔附和雷蒙子爵的还是那几个人。这些人,怕就是雷蒙老先生的女婿孙女婿了吧。
费林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他很想跳起来指着老头子的鼻子怒喝道:老子就是要收你的兵,你敢怎样!——然而不能如此。他耐着性子跟雷蒙子爵解释道:
“我并没有说要收各位的兵权啊?是什么让各位有这样的误解?我只是建议大伙应该选举出一人统一号令行动而已。兵仍然是各位的兵,所有权在你们,只是暂时听一人指挥调度而已。”
话说到这个程度,费林也觉得大费脑筋。这个“所有权”和“使用权”分离的办法是昨天晚上他和伍德琢磨了一个晚上,查阅无数历史典籍才想出来的。发明这个概念的人真是个人才,帮了大忙了!
王子的一席话,让下面的众人又交头接耳地议论了一番。似乎……王子的这个提议还不那么坏,还可以接受?雷蒙子爵也不再说话了,他又恢复了闭目养神的姿态。不过费林才不相信连他也被忽悠了。
半晌,方才有人出声,问道:
“殿下。并非我等不识事体,但是此事干系重大,不得不问。就算集齐了我等的兵力,殿下有什么把握一定能够打退野蛮人的进攻?要知道之前北方军团和卡兰骑士团都败在了敌人手下。如果再输一阵,折损了人马,只怕连保全我等众人身家性命的家丁都不剩了。”
费林闻言差点没气背过去——废话!打仗还有保赢不输的方法?有这种方法我还干个毛的王子,直接去统一六国当皇帝了!这位还没打就言败了,畏首畏尾之态尤其可恨;更可恨的是居然还有不少人附和。费林恨不得指着他们的鼻子质问道:勇者罗兰的精神去哪里了!
然而此人的顾虑并非平白无故。费林知道自己的斤两,一个生长于宫廷混迹于帏幕的公子哥,之前完全没有任何参与军旅生活的经历;甚至因为幼年体弱多病,就连成年后都给人留下弱质翩翩的印象。难怪不被人信任!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这点,老狐狸雷蒙子爵才不会浪费时间做阻挠吧。
费林气呼呼地坐在座位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消除众人的顾虑。这种事情也不是拍拍胸脯说句“大伙跟着我干有肉吃!”就能解决的。
就在会场气氛陷入尴尬的时候,突然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之声。大厅里面的众人不禁人人变色。
怎么回事?难道敌人打来了?
一个仆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大喊:
“不好了!——各位大人!——外面从天上飞下来一只怪物!——一只大怪鸟!”
众人闻言大惊。因为有巨龙的前例,现在天上出现什么怪物都有可能。大家一窝蜂拥到阳台观看。
只见在市政厅前的广场上,一只体形硕大、外表奇特的“蓝色大鸟”在一阵劲风中降落在广场上,周围的市民和赶来的卫兵被劲风吹得人仰马翻,瞬间就完成了清场。那大鸟在一阵鸡飞狗跳的混乱中停定,随机从鸟肚子上打开一扇门,从里面大踏步地走出几个身披蓝甲的重装武士。
然而比起那些威风凛凛的蓝甲武士,更加吸引王子的视线的,是在那蓝色身影簇拥之中的一位身披白色风衣、英姿飒爽的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