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阴阳

　　第五章阴阳
　　公元前227年，开普勒138b
　　“世界的尽头是什么？”
　　“世界的尽头是山，连绵不绝，没有尽头的山，山的顶部在云中，那里是神仙们生活居住、饮酒作乐、处理人间事务的地方，他们在世界的最高点俯瞰着一切，评判人们平生做过的善恶美丑之事。所以，我的小斯波克，下次你把爆鸣蛙埋在固冰晶体里时，别忘了，掌管美德和生灵的神有朝一日会惩罚你的。”
　　“那山的那边是什么？如果我们翻过山，会看到什么呢？”
　　“我的傻孩子呀，怎么可能有人能翻过那座山？正如伟大的探险家斯特鲁斯和盖特比曾用自己年轻的生命尝试过的那样，没人能做到。即使有个超越我们理解的超人做到了，他也会立刻死去，因为山的那边是虚空，是比最浓的黑更深的黑，是比最空寂的空间更稀薄的无，如果你越过山，你就会成为‘无’的一部分，无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们的世界就是漂浮在无限的‘无’中间的一座有限的孤岛，只有‘有’的存在才使‘无’有意义。哈哈，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懂的。”
　　“那……这孤岛就是被高山围成的吗……那海是什么？”
　　“不，我的孩子，世界的一端是山，另一端就是无穷无尽的海，一直连到天际线上。你不生活在海边，所以不知道，如果你是个渔民，你就该知道，月亮在海的上空时，是不能出海的，那时候海水会幻化成魔鬼，裹挟着你的船，越飘越远，即使你开足马力，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多少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蓝色的碧波中。”
　　“好可怕啊……”
　　“古往今来，无数最优秀的航海家，集结那个时代最先进的航海技术，抱着必死的决心，带领船员们向远海驶去，沉浸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的他们，渴望找到并征服新的陆地。他们中有的在小舟上雇用健壮的划桨手，有的在木质巨轮上架起硕大的白帆，有的用极度高压的气水驱动钢铁巨轮……”
　　“他们好厉害啊……”
　　“其中最厉害的是……我像你这么大时……一个叫……艾伦吧？叫艾伦的航海家，造了一艘几千万个惯性量度的大船，真的好大好大啊，大到让站在码头上的绅士贵族、报纸记者、船员家属以及我和我的授知院伙伴们，总计几千号人吧，都被它广阔的阴影牢牢地框在其中。这是史无前例的杰作，被认为永远不会沉没，能抵御一切风浪和海潮，船上还有一整套武器系统，比如高射炮和鱼雷，能与天空和海底的怪兽决战……我记得艾伦自信地站在甲板上，倚靠着栏杆，昂着头，微笑着向岸上挥手。人们像沸腾的液水，欢呼跳跃着，高喊着艾伦的名字，脸上写满了喜悦、兴奋和期待……”
　　“哇……那艾伦成功了吗？”
　　“没有。他的船在头12天内还按时向陆地上的人发送电报，汇报船上的情况。这期间没有任何异常，到了第13天，他们的一切踪迹都消失了，杳无音讯，事情十分突然和意外。”
　　“发生什么了？”
　　“傻孩子，怎么可能有人知道呢……起初他们还派出十几艘搜救船，沿着艾伦既定的航线寻找艾伦，但这些船也不敢驶远，因为它们的体积与艾伦的船相比，简直是石洞鱼和无极鲸的区别！不仅最终毫无收获，这些船中有一艘也不幸地被幽蓝色的海面吞噬。从那之后，这就是个永远的谜团了。有人猜测他们被长着十个巨大触手的奇异生物拖拽下水面，有人说他们撞到了悬浮在水面上的固水山，有工程师推理艾伦的船承受不了自身的惯性量度力而解体了，有阴谋论者认为艾伦找到了新大陆，并隐瞒世人，在那里开垦、定居，成为霸主，妄想着养精蓄锐后与旧大陆对抗……所有这些曾风靡一时的猜测都成了时光中的过眼烟云，被人忘却，只有一个说法大行其道，我认为，这就是真理了……”
　　“什么？”
　　“他们说，艾伦是坠入了大深渊，正如其余无数个航海家一样。”
　　“正如陆地的尽头是高不见顶的山，海洋的尽头是深不见底的瀑布，直通向无尽的虚空，你越靠近它，向深渊坠去的水流就越湍急，等它刚刚进入你的视野，你的船已经没有足够的速度来逃逸了……”
　　“所以说，这是一个阴阳平衡的世界，陆地为阳，海洋为阴，阳之极即为高山，阴之极即为深渊，阳的主宰者为神，阴的主宰者为魔，魔鬼们就生活在瀑布的水流中。当阴阳有序时，世界和平；当阴阳混乱时，神魔互相犯境，大战一触即发，水淹火烧，天崩地裂，人间也被卷入战争，血流成河，民不聊生，据说历史上曾发生过几次，那真是地狱一般的灾难啊。在一次战争中，两股互相冲突的阴阳之力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地表的一大块岩石被撕扯下来，被风暴卷到虚空中，由于它惯性量度极大，没有在虚空中消失，而成为另一座独立的物质孤岛，这便是我们见到的月亮。但一般情况下，只要人不进入过阴或过阳的区域，就不会受到伤害，可怜那些愚蠢的探险者们啊……在阴阳的平衡点，也就是沿海区域和大河流域，是最适合人居住的地方，这也解释了早期聚落的分布。阴阳的理论，可以完全解释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我想，科学家们都该退休了吧……”
　　“嗯……”小斯波克沉默着，出神地望着窗外的一轮圆盘似的明月，陷入了长长的思考……
　　公元前96年，开普勒138b，斯波克远征
　　悬浮在公路上的内燃艇剧烈颠簸着，令斯波克远征队心生烦躁，他们沉默不语，设法做着自己的事。机械师反复擦拭着锃亮的铁钩，登山家在地图上标注着什么，而阴阳士捧着法书，念叨着一些听不懂的句子。据阴阳士自己说，他能通过作法，形成一个力场中和高山上过阳的环境。作为远征队的队长，斯波克深切地担忧自己会拖队友们的后腿。
　　回想起儿时的世界，斯波克心里涌起万千感慨，一百年来，这个世界的变化超越了常人的想象。起初是人力车夫的雇佣商们深感人力效率过低，佣金逐年增加，若再不采取措施，等待他们的只有破产。这时，他们想起了艾伦的气水动力船，通常气水发动机体积非常庞大，且需要大量的液水，这样的要求只有巨轮才能满足。能否提高气水发动机的效率，使之只需要少量的水，并缩小它的体积，把它应用在陆地交通上呢？研究员们耗费巨资和大量时间不断尝试，却处处碰壁，后来他们有了两个重大发现：一是一种低液气转换点，淡黄色易燃的液体可以作为更加高效的燃料；二是任何高压气体都能够代替气水作为驱动的媒介。以此为基础，他们发明出了可以使燃料在封闭空间内高效地燃烧，且将热能直接转化为动力的机器。
　　另一个里程碑式的突破，来自于一个被视作常识的现象。一些小惯性量度的金属，若放在光滑的桌面上或用细线悬挂着，在方向上会发生一个肉眼难以察觉的偏移。尽管在两个世纪之前对此就有详尽的记载，但一直被归因于阴阳场中的随机扰动，没有受到细致严谨的关注。直到一位在家中无聊到极点，又碰巧很细心的天才发现，如果将金属恢复到原来的位置和朝向，这种偏移是可以分毫不差地被复制的，因此在背后作用着的一定是一种更复杂的机理。他忍受着他人异样的目光和恶意的嘲讽坚持探索，终于发现了真相：原来世界上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岩石都带有阴和阳的极性，同一块岩石上一端阴性，一端阳性，越向中间，阴阳越趋于平衡，就像这个世界的微缩版。这个微缩的阴阳场能对在其作用范围内的金属产生影响，两块这样的石头也能相互作用。岩石的小型阴阳场被认为是岩石长期暴露在强阴或强阳场内而带有的属性。
　　对于这个人的发现，人们起初并没有认识到它的重要性，只是把它作为阴阳理论的一大有力证明和补充推广，直到商人们灵感迸发，开发了它的应用价值。他们试着用带有阴阳极性的石头铺路，使相同极性的一面都在上方，同时去掉人力车的车轮，在车辆下方也安装一块阴阳石，使同极相斥。当他们惴惴不安地把改良车抬到改良路面上时，令所有人惊诧的事情发生了：车子悬浮了起来！在人们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它规律地晃动着，像波浪上的一块浮木。一个大胆的人不顾劝说，纵身跃入车内，在经过一段时间更加剧烈的摇晃后，车子虽然高度有所下降，但最终稳定了下来。其他人张望了一番，也都谨慎地坐入车内。悬浮车不仅承载了所有人，而且底部与地面仍然有一掌的距离！有了这个成果，在场的商人合作起来，垄断了这种车和路面的制造技术，并大范围推广。给这种车装上新型的内燃发动机后，它立刻成为了最为先进和流行的交通工具，最高速度可达3.125个普朗克负七，是王公贵族们出行的首选。
　　但这种浮燃艇仍然有三个弊端：首先，不与地面接触的特点虽然减少了阻力，但也给制动和转向造成了巨大的困难；第二，由于不同石板的不同位置上阴阳场的强度不尽相同，车辆在行驶过程中在强阴阳场上方上升，在弱阴阳场上方下降，导致车辆十分颠簸；第三，铺设路面的石板的阴阳场会随时间缓慢减弱直至消失，到那时便必须重新铺路，再加上不同阴阳石的使用寿命不同，需要频繁的更换，效率极低。无论人们如何绞尽脑汁，都无法找到从根本上解决这三个问题的途径。
　　在这两个大发现和一个大发明的推动下，科学水平出现了大幅度的飞升，人们的生活水平显著改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沧海桑田的变化，社会结构悄然改变，商人们的社会地位陡然提升，授知院的学期数也由10个增加到了18个。
　　一阵嘈杂的人声从前方的街道两侧飘来，令心事重重的斯波克感到烦躁，他摇下窗户，探出头张望。
　　定睛细看，斯波克才发现这不是欢迎他们的队伍，街道两边的大汉们裸着上身，身上涂满了以红色和黄色为基调的各种颜料。他们戴着头饰，扮作众神的样子，用血的颜色在苍白的肌肤上写满了标语，字体扭曲得可怕，其中一个人的胸口上写着：“触犯神域，灭世之罪。”另一个人的腰部上是：“神魔之战要来了。”一个孩子眼神里充满着天真的茫然，显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但仍然歪斜着身子，吃力地举起一面白色的旗帜，上面的一行字格外刺眼：
　　“让虚空净化罪犯们肮脏的灵魂吧！”
　　当浮燃艇经过时，两边的人便伏下身子，挥舞双手，面目狰狞地嘶吼起来，扮演着狂躁的野兽。一个人甚至跪倒在地上，双手各一根手指在胸前交叉，拖着长音哭喊道：“伟大的众神们啊，饶恕凡人的卑贱和无知吧！”
　　意料之外的是，即使没有巡警的监视，祈祷和抗议的人群都格外自律，没有一个人试图越过标记着大街边缘的两条黄线。
　　突然，一个人高举起双臂吼道：“斯波克万岁，你们这些愚蠢的渣滓！”那个位置顿时出现了一片骚乱，人潮推推搡搡地向那边涌过去，辱骂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
　　斯波克长叹一口气，摇上窗户，把车体透光度调到零，任凭车外噪声大作，甚至传来爆炸声，他也没再向外看一眼。
　　三天之后，斯波克远征队乘坐的浮燃艇穿过城市、郊区和密林，终于停靠在了位于特立米山脉中部的斯波克谷的零号基地，“特立米”在当地原住民语言中有“边缘”和“极”的意思。阴阳士一下艇，便挥舞起双臂，两个拳头互相捶打，做起法来，口齿不清地念着悼词。
　　与此同时，麦哲伦远征队也在港口整装待发，预备完成艾伦和其他无数位英勇的前辈未完成的事业，麦哲伦将浮燃艇的内燃发动机装上轮船，并将体积和推力提高了近万倍。除此之外，船上也安装了一台精密的光学器具，借此船员们能提前看到远处的物体，在离大深渊2.5个普朗克38的距离上就能发现危险，并调转船头。
　　这个世界的人们对于未知的探索永远都不会因失败而停止，正如十几个世纪后在200光年外的另一颗蓝色星球上，人们所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