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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堕云
(1)
“你喜欢物理?”
“嗯。”
刘昕雪不太喜欢被任何人偷窥,尤其是在自己看书的时候,但具体到叶凡,她的感受又有些许不同。
“大学现代物理?你在看?”
刘昕雪怔住了,她确信自己没有露出过这本书的封面,叶凡只是随意的瞟了一眼而已。
“这个版本,是哪一年的?”叶凡看着刘昕雪手里褶皱的书页,似乎颇有兴致。
“2071年的,”刘昕雪顿了一下,“最后一版。”说完,她抿着嘴,看着叶凡。
“也就是说......是禁书了。”她心里想着。
“不行的,”叶凡只是不住的摇头,“这太早了,光理论错误就有一堆,更别说勘误了。”
刘昕雪诧异地看着他。
“你拿我的这本去看,去年刚出的,2094年第十一版,最前沿的研究成果都在这里了,编书的教授也信得过。”叶凡说完,从书包里搬出一本大部头的书,封面光洁明亮。
刘昕雪接过书,盯着封面确认了三遍,然后问:
“这本书现在还在出?”
“一直在出啊?”
“市场上根本找不到。”
“那是因为没有用通用货币标价。”
刘昕雪心里的疑惑更深了一层,但她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翻开了目录,叶凡打量着她。
“这些......和我之前看的完全不一样。”
“这二十多年,虽然没有以前来得快,但基础物理已经经历了沧桑巨变,你之前看的那些,现在只是大一的基础课了。”
刘昕雪直直地看着叶凡,眼神里仿佛在问:“你怎么知道?”
“当然了,那么高深的领域,对于我们这些平常人来说,二十年的变化还是一百年的变化,也都无足轻重吧。”叶凡深邃地笑着,刘昕雪立刻读懂了其中的含义:
你不是平常人,你有军队的背景,所以才有权知道。
“这本书可以借我看一天吗?”刘昕雪用同样的笑容回应着叶凡。
“你喜欢,就送给你吧。”
(2)
刘昕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痴迷于什么。书中的那个世界,从最博大的宏观,延伸入最细微的微观,像天际高悬的一朵彩云,独立于喧闹的尘世,优雅地静立着,只供仰望却不可触及。这二十年,在量子力学混沌的外衣下,物理学家们重拾了一种美,他们将随机的概率分布嵌套进精密的框架,将粗犷的偏差纳入细致的定则......人们第一次摸透了上帝的心思,把玩着上帝手中的骰子。
忽然,刘昕雪感到一阵眩晕,那朵彩云失去了光芒,呼啸着从天穹向下坠落,它急速旋转着,与周边的黑暗融为一体,最终凝结成一块巨石,将整个城市笼罩在阴影下,朝着孤寂、无助和恐惧压下来......那瞬间,她觉得那块巨石重重地砸中了自己的后脑,头部一阵针刺般的剧痛,她险些晕过去,勉强用残存的意识将自己拉回了现实。
“刚好没打昏,我很满意。”马杨冷笑了一声,手里攥着那本物理书,从容地敲打着后背,他看着一个小弟擦干铁扫帚上的血迹,把它藏到水房,然后才继续开口:
“看起来,你又有一本新书了,我真为你感到高兴,叶凡送的吧?”
“是我自己买的。”刘昕雪刚握紧拳头,就被人猛地按在桌子上。
“哦,真希望叶凡也能听到这句话,可惜他不在。”
“他回来,你就完了。”
“我们派了专人盯着他,”马杨露出讥讽的表情,“再说你不觉得,即便是午饭时间,教室里的人也有点少吗?”
刘昕雪环视着空荡荡的教室,柔弱的身体里涌出一股愤怒。她明白,马杨做不出如此细致又凶残的事情,即使是以往最恶劣的捉弄,也只是他找点乐子、哗众取宠的行为罢了。
这时,她察觉到一股冷若冰霜的目光,像寒剑一样径直刺来,她看向那个方向,女神把头转过去,继续和她的同桌打闹。
“别骗自己了,如果不还这本书,后果你应该知道!”
“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当班里的小丑,你都没有资格。谁会要你这本狗屎物理书?”说罢,马杨扬起粗壮的胳膊,把书用力砸在刘昕雪脸上,然后满意地一笑,招呼小弟们离开。
刘昕雪再也抑制不住,失声哭起来,泪水与额头上的血水交融,沾湿了淡黄色的书页。
一百米外的一片树荫下,透过手机屏幕,这一幕深深地印在了叶凡的脑海中。
(3)
“别怕,我会守在这里的。”叶凡在刘昕雪的耳边轻声说。
“嗯。”刘昕雪趴在桌上,失神地摩挲着物理书封面的花纹,简单地应道。
“对不起......”
“上一次我这样哭,还是六岁的时候。”刘昕雪的声音细弱,令人心疼。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刘昕雪不说话,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印着梅花的红本子,静静翻看着,叶凡注意到,那上面画满了密集的点和线,和一些没有规律的数字。
“摩尔斯电码?”
“是的。”刘昕雪说着,把本子合上了。
“谁发给你的?”叶凡的语气有些激动,看到刘昕雪不太高兴,便又舒缓下来,“哦,你不想说的话......”
“我也不知道。再说了,即便那真的是一段信息,也无法用摩尔斯电码解读,我试过了。”
叶凡对这话没有表露疑惑,只是沉思着,这令刘昕雪惊讶,但她克制住了继续说下去的冲动,开始忙自己的事,毕竟那件事,只有她最亲密的人知道。
那个人,也就是刘刚了。
多年来,刘刚曾一直试图为女儿弥补缺失的那一半爱,为她找个妈妈,凭他的身价资产,这本不该是难事,但事实反复证明,能从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的女人心肠大多不太好,时常与刘昕雪冷眼相对,在经历了第三次离婚风波,并被分走一大笔资产后,刘昕雪恳求爸爸别再尝试,刘刚只好把心思投入到事业上。如今,“天阶”作为发射基地的历史从人们的记忆里淡去,这个名字只代表着星云公司著名的豪华住宅区,刘刚和他的女儿就生活在这其中人工湖畔最豪华的一栋别墅中,作为地产公司的董事长,他自然有理由为自己提供这个待遇。然而,刘昕雪的生活充满着孤独的苦涩,当父亲忙碌在外,宽敞的宅邸只留下死气沉沉的空虚,冰凉的四壁包裹着一切,给人以密不透风的压迫感,精美的家具无目的地陈设着,使她感到这个世界的无尽冷漠。
作为补偿,刘刚只能不顾一切地宠爱女儿,这是他工作之余的感性。
沉默许久,叶凡先开口了。
“在军队里,有一个还挺有名的都市传说。”
刘昕雪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说是在天阶基地里,有个没人读得懂的电码,波段在可见光,好像是红光吧。”
“你说真的?”刘昕雪一下子直起身。
“是啊,说法还挺多的,但肯定是电码,因为从形式上看肯定包含了某种信息。”
刘昕雪又翻开那本本子。
“没错,我觉得你应该是看到了那电码,过去的目击者不止一个,都是以前在天阶基地的技术人员,但想的和你一样深的,应该还没有,”说着,叶凡顺手拿过本子,翻了起来,“我注意到,你最初尝试的是摩尔斯电码和二进制,后来钻进了密码学的死胡同里,甚至试过了RSA加密算法。最近换了一个思路,在考虑光谱的周期性变化,那些专业人士都没想到这个。”
“那你呢,你也在研究吗?”刘昕雪的眼里放着光。
“只是有一点了解吧,没有关注,我也是今天才确信这件事是真实的。”
刘昕雪深呼吸着,试图平复心情。她现在知道自己的经历并非独一无二,自己童年的梦魇,也会常年萦绕在别人的枕边吗?
“你认识其他目击者吗?我可以和他们见面吗?”她急切地问。
“不认识......”叶凡停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怎么了?”
“事实上,这个现象的最后一例有记载的目击,我记得是在2065年——革命爆发前几年。而第一例目击早在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这期间所有的目击者,要么在革命战争中丧生,要么自然死亡或病死。现在......无人在世。”
刘昕雪沉默了,时间的玩笑又一次将她和这个世界残酷地阻隔开来。她突然感到一种遥远的共鸣,觉得自己变成了那红色光芒里试图说话的声音,在漫漫长夜中寂寞的行走,在重复的虚无中无助地呼喊。
但她明白,这虚无里还有别的存在,和她身处相似的境地,思维却迥乎不同。她想和他们说些什么,但每字每句都会被虚无所吞没,即使他们听到了,也不一定能理解;即使他们理解了,她在有生之年也难以听到回音。于是她意识到,任何话语都是毫无意义的,但她仍然无意义地说了些什么,只因为他们存在,而她孤独。
如何向那些存在,倾吐自己的声音?
“物理规律。”长时间的静默后,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