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朝霞

　　第四章朝霞
　　（1）
　　“班长，你怎么还没给叶凡安排座位？”班主任紧紧抓着叶凡的胳膊，像是护着自己家的孩子，“快去搬一张桌子一张椅子！”
　　“好咧！”
　　“老师费心了，不过不用这么麻烦，我坐那边就行了。”叶凡说着，指了指最后一排，众人循着那方向看去，顿时一阵喧闹。周遭的议论声压得很低，但很刺耳。
　　那里，刘昕雪揉着朦胧的睡眼，并不知晓发生的一切。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叶凡走向她，手撑着桌面，将脸贴上去询问。
　　刘昕雪木讷地点点头，但随即后悔了，叶凡已经撂下书包，坐了下来。她轻轻挪开座位，将手缩回到胸前，觉得全班同学的目光灼烧着她的脸颊，为了逃避，她又趴在桌子上，但始终无法入眠。
　　女神直勾勾地盯着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
　　物理老师走上讲台，刘昕雪思索了一下，还是像平常一样，拿出笔和笔记本，端正地坐好。
　　“谢谢你。”身旁那个磁性的声音令她一惊。
　　“啊？”
　　“谢谢你同意我坐在你旁边。”
　　“没什么，反正本来就没人。”刘昕雪装作认真听课，躲避着叶凡的目光。
　　“一直都没有人吗？”
　　“啊？算是吧。”
　　“那么我就是你的第一任同桌了。”
　　“嗯……很高兴和你做同桌。”
　　“我也是。”
　　刘昕雪觉得应该再说些什么，但她没有。她并不有所期待，只是本能地害怕。她发着呆，看着钟上的秒针一秒一格地旋转着，速度似乎还在放缓，与老师激情的语速极不相称，当她数到第四十圈时，下课铃响了。
　　”刘昕雪同学，上课认真听讲是个好习惯，“物理老师走到后门边时，扶了一下银白色的眼镜，”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样保持下去。“
　　整个班级又大笑起来，马杨的笑声尤其难听，一坨肥肉在他的脸上抽搐着。
　　“你们自己听过课吗？”刘昕雪气愤地回击了一句，但显然没有人听见，她用力把书塞进抽屉，脸色十分难看。
　　”你这是累了，“叶凡一边说，一边整理着笔记，清秀的字迹在本子上排列得井井有条，”你应该休息一下。”
　　”是啊，我应该睡一觉。“刘昕雪淡淡地回应道，趴在了桌子上，随即感到背后被人戳了一下。
　　”这样睡对脖子和颈椎不好，“叶凡递来一个方形的抱枕，”喏，给你垫着吧，别嫌弃。“
　　刘昕雪还没缓过神来，只是呆滞地看着叶凡的脸，他的瞳孔中，一股目光稍纵即逝，电了一下刘昕雪心灵的某处，她惊醒过来，连忙抓住叶凡的抱枕。
　　”谢谢你，我睡了。”
　　”好。“
　　刘昕雪的心跳在加速，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皮肤下血液的流动，她闻着抱枕的清香，反复回忆着那目光。
　　”你不是睡了吗？怎么还睁着眼睛。“
　　”太吵了，睡不着。“刘昕雪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她的眼神扫向叶凡，又像惊惶的飞鸟一样避开。
　　”你脸红了。“
　　”啊？“
　　”是朝霞的缘故吧。“
　　”是啊。“
　　（2）
　　头套摘下，宋卫重新落座到被告席上，铁椅的金属表面闪着银光，将阵阵寒意摄入他的骨髓。法庭内的陈设都在短时间内恢复了原状，审判席上的人们表情依旧冰冷，丝毫不见经历过混乱的惊魂，刚刚的一切似乎是飘渺的梦境。渐渐的，他无法区分了，也许现实也是一场持续数年的噩梦？
　　就算梦一场，也该醒了。
　　宋卫环视一圈，发现律师席上有几张熟悉的面庞。当他与这些人的目光交汇时，他们微微眨眼向他示意，这使一股现实感回到了他的身上。
　　“请公诉方陈列证据。“
　　公诉人戴上手套，缓缓起身，取出用塑料纸封装的一台电脑。“在被告人家中唯一一台，也是他工作用的笔记本电脑中，我们通过对硬盘的扫描，很快发现了这个软件。看来百密之中，被告人还是出现了疏漏。”说完，他瞥了宋卫一眼，后者面不改色。
　　“如果将软件运行，窗口是一个普通的广告页面，看上去温和无害，但当我们解析过程序代码之后，着实吃了一惊，”公诉人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滑动，窗口上出现一行行密集的字母和符号，“在座的各位不懂编程也没关系，我们专门设立的程序员小组对其进行了分析，分析报告已经上传到诸位的终端，我们不难发现，报告内容和被告人休庭前的描述高度一致。”
　　宋卫看向证人席，那些程序员中不乏他熟悉的面孔，坐在第一排的是老杨，他的大学同学，毕业后两人一起打拼，进了同一家信息科技公司，后来革命爆发，老杨就跳槽了，之后杳无音讯。老杨的脸失去了年轻时的神采，只是透着丝丝冰冷，像从模具里复刻出来的一样，恰如其分地融入了法庭的氛围，这如同一把锋利的冰锥，刺痛着宋卫麻木的内心。
　　老杨拍了拍西装上的积灰，起身说：“请大家看，我们用红字标注出的语句，功能是黑入广告商的在线平台；这一行往下，是用来破解广告商与论坛网站间的协议和密钥；最后蓝色的这段，是对广告投放的频率和内容的替换，这些都符合被告人先前的描述，大家最熟悉的，应该是这段。”他用手指双击了程序海洋中的一小段，一段文本被放大到整个屏幕。
　　法庭内一片哗然。
　　”判这个杂种死刑！“旁听席里，一个女子嘶哑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喊道。
　　“肃静！”审判长敲着桌子。
　　”检方认为，上述证据足以支撑对被告人的控诉，造成国家社会动荡的这段谣言，在广为流传的三天前，就出现在被告的私人电脑上，这绝不可能是巧合。检方认为，按照相关法律，应当以叛国罪、危害公共安全罪、捏造虚假信息罪，对被告处以死刑。“公诉人说的最后几个词，在法庭内引起了强烈的共鸣，几个人挥舞着拳头，仿佛随时要翻过桌子，羞辱一番哑口无言的辩护席。
　　”我抗议。“辩护律师的声音不高不低，但有很强的穿透力，恰好让每个人都能听见。公诉人用鄙夷的眼神打量着他，他身板瘦削，甚至支撑不住身上明显大一号的西装。
　　”公诉人在辩护方观点没有完整陈述前，就言辞激烈，妄自煽动法庭内的情绪，试图影响他人的理性判断，这不是一名法律工作者应有的职业素养。“
　　”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恶人辩护，这就是你的职业素养？“公诉人的脸上绷起了一根青筋。
　　“肃静！”审判长又猛敲桌子，“如果公诉人对证据没有什么补充说明的话，现在由被告方针对检方证据进行陈述，其他人不得打断。”
　　“感谢审判长，”辩护律师从容地站起来，“不过我认为，公诉人仍可以继续发言，毕竟法庭调查的环节尚未结束。”说完，他停顿了几秒，环视四周，似乎在观赏那些诧异和愤懑的表情，这令他满足。
　　“辩护方的调查很简单，只想以一个门外汉的身份，咨询证人几个问题。”
　　“这是辩护方的权利。”审判长点点头。
　　“请问，程序员小组对这个程序的调查和代码分析，是在宋卫的电脑上完成，还是先将其拷贝到了另一台电脑上？”
　　“当然，是拷贝到另一台电脑上。”老杨没有多想什么。
　　“审判长先生，辩护律师提出的问题，是严重缺乏专业知识的表现。”公诉人有些不耐烦。
　　“所以说，你们先在宋卫的电脑硬盘上发现这个程序，然后用某种方式，例如U盘，拷贝下来，保存到另一台电脑上，在那台电脑上打开，完成调查，把代码复制下来，加上标注，然后呈现在法庭上，我说的有错漏吗？”
　　“没有。”老杨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那么，请问证人先生，能否在法庭上重现一遍这个过程？“
　　”什么意思。“
　　”用你们调查时使用的U盘将被告人电脑上的那个程序拷贝，在另一台电脑上打开，并调出程序代码。”
　　“辩护律师的要求逾越了他们的权利范畴。”公诉人打断了辩护律师的发言，“这是拖延时间的行为。”
　　“恰恰相反，法律保护我们的这一权利。这个调查过程的确进行过公证，但从公证方的单位看，不能证明公证机构和检方在组织上相互独立。除此之外，调查过程也没有任何影像资料记录备案。因此，我现在为公诉方提供一个机会，证明这个证据的真实性和可信性。”
　　老杨的眼中闪过一缕遮掩不住的惊慌，他下意识地擦着汗，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公诉人。
　　“当然，拒绝也是你们的权利，我们可以重新讨论这个证据是否成立。”
　　“没有问题。”公诉人向程序员使了个眼色，“但请尽快完成，否则我们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你们的动机。”
　　“我可以提供我的电脑。”审判长说。
　　老杨轻声答应了一句，缓步走上前，他的操作熟练，却在完成每个步骤后都停顿了一会儿。
　　“怎么了？”
　　“没什么。”
　　审判长的电脑上出现了U盘的图标，老杨点了进去，众人的目光逼视着他。
　　辩护律师突然笑了起来，公诉人觉得那充满褶皱的西装后面，爆发着一股令人胆寒的能量。
　　这一幕，所有人都真切地看见了，他们倒吸一口凉气。
　　U盘里，那个程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