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魂灵

　　第三章魂灵
　　（1）
　　公元纪年2095，伊甸国，天阶市一中
　　班上新来了一个转校生，这是一件难得的大事，但刘昕雪不在意这些。
　　她坐在最后一排的单人座位，不是因为老师的嫌弃，反倒是她自己的要求，老师也很轻易地答应了，因为他懒得管她，这样省去了不少麻烦，他正求之不得。
　　但以刘昕雪为中心，班级的那一隅仍然不太安宁。
　　那是个平常的下午，正值放学前的自习，刘昕雪翻开一本书，安静地阅读着，任由自己沉浸在其中的世界里，与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
　　突然，她感到手臂被人粗暴地拽了一下，抬头时，那本书便被一个健壮的男生攥在手中。
　　“你！”
　　“怎么又是一本故事书？上次那本我还没看完呢，您可真慷慨。“
　　“马杨！你敢不还……”
　　“我凭什么不敢？你有钱就了不起吗？我还真就最讨厌有钱人，整天把冠冕堂皇的东西挂在嘴上，脑子有问题。”
　　“那是科学！”
　　“原来是科学啊，我就把你的书拿在手里，你倒是用科学把它抢回来啊？”
　　“你不配拿着它！”
　　“哎呦，怎么这么小气呢？好东西要一起分享，好书要大家一起看嘛！先锋航天人……探索宇宙……火箭发射升空！哈哈哈……”几个小胖子围过来大笑。
　　“闭嘴！”刘昕雪恼羞成怒，扯着嗓子喊着，但声音仍然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威慑力。
　　“态度这么恶劣，你是不想要回来了吗，幼稚鬼？”
　　“你们别欺负她了……”身后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众人怔住了。
　　马杨用手肘捅了一下身旁的跟班，后者立即收敛了笑容。
　　“把书还给她，好吗？”班里的女神步伐翩翩地走来，抓住了男生们的目光。
　　“当然没问题，我跟她闹着玩儿呢，对吧？”“是啊……”几个小跟班点头附和着。马杨说完，双手把书轻轻平放在刘昕雪的书桌上。
　　女神拍了拍刘昕雪的肩膀，耳语道：“下次再遇到什么麻烦，直接找姐，姐都帮你解决，这些讨厌的男生，也就只敢欺负你这么乖巧的女孩。”
　　刘昕雪低着头，没有看女神，低声说了句谢谢。
　　“这是姐应该做的。对了，上次说的事……”
　　“我记着呢。”
　　“那就好。”说罢，女神白了马杨一眼，又迈着翩翩的步伐离开。
　　“各位，来欢迎一下我们的新同学！”班主任的身影出现在前门口，男生们熟练地散开，越过几排桌椅，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刘昕雪瞟了一眼讲台上的男生，觉得他还挺帅的，随即便伏在课桌上睡觉，老师对此视而不见，显然早已习惯了。刘昕雪除了在理科课堂上格外专注，其余的课程要么是必睡，要么是选睡，是否选睡，取决于她当天心情的好坏和看书的多少。她的学习成绩也参差不齐，除了理科门门接近满分，其余科目都只能勉强及格，导致她的任课老师对她的印象大相径庭，时常为了她的平时分而争吵。班主任曾和刘刚谈话，试图管一管她，但得知刘刚竟默许女儿睡觉时，便没再说什么。
　　刘昕雪很快沉沉地睡着了，在此之前，她只听见这个男生自我介绍说自己叫叶凡。不知多久，她迷离中听到什么，精神一振，睁开了双眼。“我父亲是一名工程师。”
　　这真不寻常，刘昕雪心想，在这个年代，只有军队才有养工程师的必要和意愿。一时间，她心里竟有种宽慰感。
　　马杨也想到了什么，憋不住笑，把头埋到了桌子下。“你们知道吧，工程师和科学家有很大的不同，至少是在对纳税人的钱的利用效率上。”
　　这下整个班级都收敛不住，放肆地狂笑起来。刘昕雪的眼神黯淡下来，她把脑袋枕在右臂上，很快又睡着了。
　　（2）
　　公元纪年2099，伊甸国最高法院
　　“在网络上大范围传播一条信息，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方法，”宋卫的声音疲弱，像一根在风中飘摇的细丝，“简单地说，不通过文字就可以了。“
　　“这一点我们在调查时注意到了，请说具体些。”
　　“使用文字的话，只要通过关键字屏蔽、发帖审核、验证码这种简单的措施就可以限制其速度，即使直接发到境外服务器的网站上，外国政府也不可能坐视不管，会采取同样的措施。因为这些信息，你们知道的，客观上说对全世界政府都不利。”
　　“你发布的机密和谣言显然不是简单的文本文件，它具有一个牢不可破的载体。”
　　“所谓载体，其实是一段程序，或者说病毒，它的攻击目标是与各大论坛网站建立过协议的广告账号或广告窗口，特别是那些弹窗类广告和机器人发帖。”
　　“这一类广告是违法的。”
　　“没错，但对于这种违法的交易，网民和管理部门已经见怪不怪了，根本不会管。此外，这些广告呈现的形式都是图片加一段带有超链接的文字，能逃过关键字屏蔽。再保险一点，还可以通过大数据统计，对网络管理部门可能设置的敏感词进行推测，并对文字中出现的这些敏感词逐一修饰。”
　　“你的说法是合理的，但有一个问题，广告贴的发布速度不可能达到这么快。”
　　“不，广告贴的发布速度理论上可以很快，但在实际中受到双方协议条款的限制，黑入了这一组协议后，只需修改条款，并替换广告内容，不出一小时，需要传播的信息就会遍布网络。”
　　“篡改大量的协议，这样的行动隐蔽性并不强，为什么各大论坛网站对此的反应如此迟钝呢？”“即使监测出达到严重违约级别的广告投放量，他们也不会立即采取行动，而是优先联络广告商，试图内部解决，把事情的影响压下去，因为投放这些广告本身就是违法的。另外，普通网民也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他们的转发、推送能使传播速度成指数级增长，并在一定程度上混淆视听，使人找不到问题的来源。事实上，隐藏在平民中的便衣网警本能够最早发现异常，但由于他们的疏于职守，局面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你刚才提到了网民的转发，那么如何确信他们会这么做呢？骇人听闻的谣言经常有，但只有你的从最开始就受到了如此大的关注。”
　　“毕竟，人在潜意识里都有对号入座的习惯，而人们在生活中，总会在一些方面或多或少地对政府有不满和怨恨的情绪，当这些负面情绪积累，他们在遇到与自己的经历相契合的阴谋论时，也自然容易轻信。这条信息恰好了利用了公众的这种心理。事实上，整个传播过程并没有什么难度，全球互联网诞生后的一百多年来，由于我说的种种原因，也只有现在能轻易地实施这一方法。”
　　“这是赤裸裸的污蔑！是对伊甸国政府的又一次污蔑！”律师席中的一人突然站起来，他的嗓门很大，似乎桌子也在颤动。
　　“请冷静，维护公职律师的形象。”审判长不动声色。
　　“正相反，我们有理由相信，被告对自己的犯案手法和罪行供认不讳，只是在一些细节处需要与有关专家商讨后澄清。”公诉人打了个手势，那律师环视四周，然后坐了下来。
　　“我没说这是我做的。”宋卫的声音很低，但众人都听见了。
　　“抱歉，你说什么？”公诉人做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指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伴着这句话的回音，一声巨响振动了众人的耳膜，同时，他们感受到了脚下地面的震动，一些灰尘从顶上飘下来。山呼海啸般的吼叫和抗议声逐渐接近，仿佛随时会冲到眼前，其中依稀可以分辨出几声惨叫。
　　“怎么回事？”“休庭！”审判长当机立断，“所有人按照A计划从地下掩体撤离！”“该死的家伙！”
　　“警察都去哪儿了？”
　　“先别收拾文件了！”
　　在吵闹声中，宋卫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粗暴地戴上了头套，眼前一黑，令他感到不安。没过多久，他突然有一阵失重和晕眩感——脚下的地面在运动，几乎与此同时，最后的金属门也被疯狂的人潮冲垮，顿时传来了物品的散架声和金属的撞击声，在咆哮声和骂声的背景下，震耳欲聋。
　　“他们已经跑了，按照原计划，大家先撤！”突然，一切喧闹在一个浑厚磁性的男声面前戛然而止，暴民们霎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整齐而匆忙的脚步声。宋卫悬着的心此时终于安定下来——他确信自己与这声音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坚实的地面。宋卫再次感到脚下地面的移动，这次沿着水平方向，伴随着持续的加速和凌厉的转弯，在经过一段急促的减速后，地面终于稳定下来。他感觉头套被摘了下来，但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不由得睁大双眼寻找着光亮。当宋卫把目光扫到正前方时，顿时眯起了眼，一缕不明不暗的白色灯光直射过来，打在面前那个人的后脑勺上，使他大半个脸处在阴影中。由于刺眼的光线，宋卫很难仔细观察他的面容，但仍能粗略估计他的身材：体型矮小，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子，全身瘦削，与他大人物般的排场极不相称。“很抱歉这么神秘，使你受到一点惊吓，不过我觉得面对面对话比较有礼貌。”对面响起的是经过变声器修饰的，极尖细的声音。
　　宋卫没有说话，他在试图观察四周的环境。这里明显不只有两个人，阴暗的角落里，几粒西装扣子反射着白光。
　　“你是宋卫吧。”
　　宋卫顺从地点点头。
　　“按照规定，我只能透露自己的姓，我姓徐，你可以直接用我的姓称呼我。”
　　一阵异样感袭扰了宋卫的脑海，这显然不是国家机关的办事方式。他看不清对方的眼神，但能感觉到自己正处在其注视下。
　　“你好，徐。”
　　“你上传到网上的那篇文章，我很仔细地研究过，写得很好。”黑暗中隐约显现出一抹笑容。
　　“那是反国家、反社会的内容，而且不是我写的。”
　　“没错，不是你写的，我一直没有否认这一点，”对面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许诡异，“看来你已经区分开我们和他们了，那为什么只对我们说实话，而在法庭上沉默？”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宋卫出于恐惧，试图加强自己的语气。
　　“我们是一个名为‘魂灵’的组织，我们的事业尚不方便透露，但我们现在是要帮助你。”
　　“为什么要帮助我？我不需要帮助。”
　　“有些帮助是无法拒绝的，尤其是对于具有使命的人来说。”
　　“我的使命是什么？”
　　“你坐视这一切发生时，多少会有所察觉吧。”
　　宋卫没有追问，他闭上眼睛，迷幻中，时光隧道的前方如起雾一般又逐渐模糊了，只有它的尽头才无比清晰——那里泛动着红色的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