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半夏和天南星出生在千禧年的圣诞节。他们的母亲玛丽在二人还小的时候因为车祸生命垂危，被她的丈夫，也就是半夏和天南星的老爹用科学和巫术改造成了只有头部和上半身的干尸。经过三个世纪的岁月侵蚀，玛丽的躯体缩水得只剩20厘米左右，她像维纳斯雕像一样没有手臂，被安置在铺着细沙容器里。玛丽依然可以自主运动，但一年的运动量不会比树多。
　　从半夏与天南星搬到太空后，每人轮流赡养玛丽一年，在圣诞节见面庆生时交接。最近因为天南星把半夏找来研究小非，玛丽也跟了过来。半夏回去把玛丽留在天南星的家中。这不是推卸赡养责任，因为天南星带半夏研究了小非，半夏欠了天南星的人情，把玛丽送来让天南星多享受一段时间的天伦之乐，是顺带还了人情。
　　天南星遣散了众人，又跟玛丽、半夏聊了一会儿家常，让半夏滚回去继续探索宇宙深处。
　　天南星找到圣兰蒂雪，“我给你讲三个故事吧。这三个故事都要从21世纪初开始。”第一个故事的主人公叫郑华。这个故事很简短，天南星不清楚过多的细节。
　　“这个故事我当然知道。我是当事人呐。”圣兰蒂雪曾经是郑华的智能管家，她的名字还是郑华取的。那个时代，地球上有一款雪糕叫蒂兰圣雪，郑华本想将之命名为智能管家的名字，没想到文字输入时写错了。在工作上一生没有失手的郑华还是有了失误。该失误却成了圣兰蒂雪沿用了几个世纪的名字。
　　天南星又讲了他的一位故友，朗坤的事迹。“朗坤先生后来成了哲学教授，为各大哲学家写史立传，他的生平记录在资料库中。”蒂兰圣雪拢了拢皎洁的白色长发。天南星继续诉说第三个故事，半夏的故事。“夏老师我就更熟了。”
　　“这三位代表的其实是我之前说的三种人。”
　　“郑华的一生其实是遵循荒诞享乐主义的一生。他不觉得世上有什么事需要在意，做事量体裁衣，有多大的力，做多大的功。对于自己做不到的事——比如**，他从不强求自己，同时他也不觉得丢人与不忿。即使他是乞丐出身，也会推个光头、搭个破庙、摆个功德箱，靠香火钱了却种种俗世。”
　　“我也做过许多荒唐又无聊的事：让蓝鲸学倒立、拿斑马喂企鹅、把东非的裂谷合上……现在只觉得又羞耻又搞笑。”
　　“扯远了。朗坤生于白屋寒门又被褐怀玉，他的天赋、努力、运气、机遇点数都拉满，我一眼就看出其必成大器。朗坤已经迈进‘努力的凡人’那个行当。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说的就是他。人中龙凤，出门头的，是为他打造的成语。”
　　“我的蠢蛋老哥，简直是神王一样的人物。我尚且去过北蓝方华进修，顺便把一个天体物理学教授逼疯了三次，给了他一辈子都没洗去的名号：古三疯。但是半夏从来没上过学，饶是如此，他的生物学和化学造诣与我平分秋色。离了个大谱！他在数学、弦理论上起码领先了我二十年！我有时候会无能狂怒：既生瑜，何生亮！”
　　牛顿26岁发明了微积分；伽罗瓦19岁发明了群论；陶哲轩31岁得了菲尔兹奖；陈杲26岁已经是中科大的教授。地球的夜晚可以看到浩瀚的星海，太空中只有纯粹且厚重的黑暗，没有丝毫梦幻可言。大多数人终其一生没有出过国门，许多战乱时代的人一辈子没有吃过几顿饱饭，有些人活到17岁便离开了世界。世上最不应该的事，就是对比。
　　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别气。你要是还心里不平衡，世人都该抽你们两巴掌。”圣兰蒂雪笑着说。
　　“这三位有一个共同特点。”天南星单手捂着腮帮子，还没有在愤愤不平的情绪中剥离出来。
　　“都活的比较明白？”圣兰蒂雪不确定地问。
　　“活明白了什么呢？”没等圣兰蒂雪回答，天南星接着说，“假如你有了通天彻地的能力，想永生则永生，想不死就不死，宇宙毁灭你也不灭，你要做什么？”天南星抿着嘴微笑，仿佛看到了遥远的希冀。
　　“做我想做的事。”圣兰蒂雪说。
　　“那你想做什么呢？”天南星局促地问道，不等圣兰蒂雪回答，他又说，“做自己。”
　　“那么谁是我？我和半夏有什么区别，如果有，区别在哪里？”
　　“懂了。纯能量生命体不是你的最终目标。永生也不是你的最终目标。你只是想做自己。你想成为一个与半夏相似，又截然不同的人。”结论已经像唐僧头上的虱子那样显眼，圣兰蒂雪很快说了出来。
　　“Bingo.”天南星打了个响指。“可是对于宇宙来说，我的生命与半夏的生命，没有任何不同。”
　　半个世纪之前的23世纪50年代，地球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世界大战。
　　核武器撒豆子般被扔得满地都是。天空始终灰蒙蒙的，雨林燃起暴雨都没法熄灭的火焰，海面漂浮着泄露的石油，石油里有鸟儿和鱼的尸体，沙漠变得坑洼褶皱。
　　天南星和半夏不得不乘坐飞船离开地球，来达穹顶之上的太空。星夏二人最早的科技研究方向是生物学，研究出抗衰老的基因优化技术后，半夏的科技树偏向弦理论。其奠基人之一是杨振宁。因此，物理学界许多人认为杨振宁的贡献比霍金大。天南星在天文学方面下了苦功，没有人比天南星更懂太阳系。他的飞船藏匿在柯伊伯小行星带，假设有外星人攻打地球，天南星可藏可守可偷袭。
　　1915年爱因斯坦完成了广义相对论，其中有一条非常反直觉的理论，引力场等效于时空的弯曲。太阳系在银河系的边缘，人类如果想进军银河系，就需要引力场装置，确保飞船不会被银河系中强大的“力”撕碎。三战时期有一部分人向着银河系航行，但他们没有引力场装置。北蓝方华号有，因为它是天南星和半夏合作建造的人类火种。在逃亡派离开地球后；在恐怖的辐射充斥着的地球；在人类对未来放弃希望时。天南星粉墨登场。“见到他的那一刻，我以为看到了上帝。”北蓝方华号的第一任舰长说。
　　“建造它的时候还没三战，地球上有微风、阳光、喧闹声，一切都那么美好。”天南星说。
　　当然，现在的地球上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大概有0.004％的人活着，北蓝方华号是地球的“监护人”。天南星是北蓝方华号的“监护人”。向着银河系进发的几批人怎么样呢？由半夏追上去拯救他们。北蓝方华号上的人形容他们是被扔下悬崖的小鹰，不得不学会了飞翔。
　　经过三战，人类万不存一，却经历一番物竞天择，去芜存菁。更重要的是，他们认识到和平与自由只是幸运的偶然。来之不易的幸福才会被加倍珍惜。
　　坍塌空间穿越技术可以让半夏在宇宙里迁跃航行。这项技术的原理也不复杂，利用宇宙膨胀的加速度使飞船前进而已。天南星突然在噩梦中惊醒，虚拟屏幕上闪烁红光，硕大的半圆形开弦提醒着他危机。这是半夏常用的文字，每个文字都是有端点的开弦或者圈状的闭弦。符号缠绕着类似触手的树杈状分支，屏幕上此文字的意思是，“逃。”
　　逃？逃去哪里？宇宙之大，却没有我逃避的地方。老夏，你等着，我这就为你报仇。天南星踹开liquid的大门，里面赫然还是酒吧的模样，吧台的通讯器外表是复古的有线电话。“天南星呼叫北蓝方华号。天南星呼叫北蓝方华号。”
　　这一任的舰长姓古，是古三疯的直系后代，看上去是个黑人。古三疯的某个不肖后代跟黑人结婚，黑人的基因又太过强大，古舰长仅仅在五官上还保留着一点亚洲人特色。“天老板，出了什么事？”
　　“半夏出了意外。至今没有回复我，恐怕凶多吉少。我已经让探测器循着轨迹调查。”天南星喝着麦酒冷静地说。
　　“您能不能不要使用四字成语？”古舰长消化着信息，一边理解天南星复古的说话方式。
　　“全体进入备战状态。那可能是我一个人的敌人，也可能是全人类的敌人。”天南星说完挂了电话。16分钟后，古舰长通过北蓝方华号的坍塌空间穿越技术来到liquid。他来的目的只有一个：他很慌，又不能让其他人类看出来。古舰长只好寻求天南星给他做心理辅导。半夏生死未卜，天南星哪有心情理会古舰长？古舰长除了告诉天南星“舰长”的这一职位变革成“人类舰队总代表”，没有其他有用信息。说得再笼统点，名称的变革也算无用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