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你知道在当今人类的认知里，宇宙有多少维度吗？天南星也不知道。
　　根据弦理论，弦的最高维是26维，弦的最高维就是宇宙的最高维。超弦理论认为，我们所处的3维空间加时间就仅仅只是9维空间加时间的一个切片，也就是9+1维时空的D3膜。继超弦理论后的M理论则绕回了最早11维。不可否认的是，物理学上有更高维度的存在早已板上钉钉。
　　天南星已经24小时没有睡觉，尤其是一天前他还给自己灌了一瓶麦酒。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喝酒，在酒精和劳累的作用下脑袋有点痛。但他没有停下的意思。十九种不同型号的探测器陆续向着半夏的方向探索。
　　立体画面已经在天南星的房间呈现出来。天南星最早发现的是三战时期逃亡主义的飞船，飞船没有任何损伤，依旧稳定地行驶。月牙形探测器靠近，却触发了飞船的自动防御机制，被激光炮击毁。天南星把心一横，用蜂巢型探测器废掉了飞船的漏斗状的动力系统。
　　飞船里有93人。男人，死；女人，死；老人，死；孩童，死。
　　在天南星达到之前，所有人都死了。
　　天南星就近探查半夏的生命体征。结果不言而喻，一代神王就此落幕。探测器伸出机械手，把半夏的遗体连同飞船残骸运回科伯伊带。
　　天南星一手握着杯子，一手握着纸张，皱着眉头怒吼。他特别想回到地球，打开那座从还原了古伦敦风格建筑的门，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一觉。一觉醒来，半夏又在实验室摆弄着发明。
　　但是谁都可以退，天南星不能退。总不能真的指望古舰长保卫人类，他能把手底下的人管明白就不错了。那么，当务之急就是实验能否复活半夏。
　　从理论上说，只要把半夏身上的原子按照种类数量一比一还原，组合成的那坨生命体就叫半夏。天南星按照弦学模拟半夏的大脑，不就150亿个神经元吗？我一个一个造。只要模拟出脑组织，身体大不了用自己的DNA克隆一个。同卵双胞胎没有排斥反应。
　　天南星在一条邪路上越走越远，三个世纪后，他的研究成功了……一半。基因的本质是具有遗传效应的DNA片段，构成DNA的基本单位是脱氧核糖核苷酸。天南星尝试用数学建模代替基因片段，基因测序完成后，天南星模拟出了半夏的脑活动，并与临时器官链接，他模拟出了半夏的一段记忆。
　　天南星又用了一个世纪简化这个过程，在计算机输入一定的参数，便触发出一段半夏的记忆。有两人一岁半穿着纸尿裤改名字的记忆，天南星把“天行正”改成现在的名字，半夏也把“天行健”的名字改掉了的片段；有半夏吃掉西兰花后大喊真难吃的片段；有半夏把liquid酒吧门口的熊猫阿波忽悠去做实验的片段，阿波是试验品。三十年后，模拟出的半夏已经可以跟天南星对话，可惜这只是模拟半夏的脑活动的手段，不能问出半夏身亡的真相。
　　“你已经把我变成邪神了。不难想象，未来人类在纸上模拟出构成我身体的弦，就能获得我的力量。”半夏说。
　　天南星微微一怔，“人类？一个世纪还是两个世纪之前，人类驾驶北蓝方华号攻击我，被咱俩设定好的自毁程序炸没了。天啊！好几个世纪，他们竟然没有拆除自毁装置。或许三战时代的逃亡派，才是地球一脉的人类的最后火种。”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半夏没有谴责北蓝方华号上的人“吃饱了奶就骂娘”，反而笑着调侃他们。“你为我做的够多了，应该收收心思，应对宇宙的热寂。”
　　宇宙热寂只是个假说，要推翻它在逻辑上很简单。一：证明宇宙不是封闭系统。二：证明宇宙膨胀增加的熵值大于熵增。三：证明黑洞或其他星体的熵减大于熵增。时下已经是28世纪，就天南星长期的观测看来，这19世纪提出来的假说很有可能是真的。天南星当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建造一个龟壳保护自己，龟壳是太阳系。太阳系被天南星武装到了牙齿，除非一颗有生命的恒星“游”过来撞碎他的防线，不然任凭碳基、硅基、硫基文明，来了只有当小弟的份。
　　“我们的太阳系其实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气泡当中，所谓气泡就是在这个区域充满了高温粒子，温度能到100万度。我们身处100万度的环境中为什么没事呢？这些粒子的温度虽然高，但密度极低，平均下来每平方厘米只有万分之一个粒子，温度只是粒子微观运动的平均动能，这个气泡的直径大概1000光年，起因是1400万年前的超新星爆炸产生的高能物质，这些高能物质在引力的作用下物质聚集会创造出新的恒星。”
　　天南星说到一半想到了什么。台下猫咪学生不明所以，天南星让学生下课做作业，自己去中央计算机计算一种可能性。天南星废寝忘食地算了四个小时，因为计算机的性能实在太好了，他计算的东西又不复杂。天南星把半夏“召唤”出来。后来的大多数时间，天南星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召唤”半夏，死了的人才是最幸福的，自己何必打扰半夏的清静呢？这次是真的有事。
　　“我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了！”天南星说。
　　“我果然还是死了吗？”虚拟投影出来的半夏一脸惆怅，每次的投影第一反应都是这样。没有例外。
　　“你敢相信？胶子和介子、W玻色子和Z玻色子以及光子在四大基本力的作用下产生了具有传递遗传信息的生命。”天南星对投影半夏大喊。
　　“勉强能想象出来一种没有实体的生物。”
　　“你出事的白矮星附近，理应有一个或几个这样的文明，是他们攻击了你！”天南星说。
　　“没想到最后是这样滑稽的死法。”半夏摆着一张苦瓜脸。天南星觉得好愤怒，理性告诉他，虽然他忍辱前行、孤苦伶仃地前进了接近五个世纪，但没有任何情绪该迁怒面前的半夏。
　　可是。
　　可是凭什么你就停下了脚步、岁月静好，让我忍辱负重。你知道你不明不白的死对我有多大的冲击吗？
　　“我的飞船用的是坍塌空间穿越技术，其动力波动影响了粒子生物的生命健康。那么这项技术在地球做实验的时候为什么……哦，太阳系被高温气泡包裹着，这种生物早在太阳系进入泡沫的时候被杀死了。”半夏自说自话，又问天南星，“你要怎么处理那些生物？”
　　“猪八戒。沙悟净。”天南星说。
　　半夏想了想，才明白天南星说的是“诛八界。杀务净。”半夏劝慰天南星，“人死不能复生。”
　　“咱们天家祖上18代有据可查的没一个好人，什么时候出圣人啦？”天南星用讽刺和刻薄的语气说，他现在很不满，“你他妈的都死了，我毁灭几个文明散散心怎么了？你知道文明生存的最大障碍是什么吗？是白痴。”
　　宇宙是一头野兽，他以平庸的人为食，创造出无数白痴只是为了吃掉他们。聪明人有机会爬上顶峰，骑在现实背上，但现实会不停地试着把你甩下去，并且，最终他会成功。
　　半夏伸出手，想拍拍天南星的肩膀或背脊，但他只是投影、参数，又把手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