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影响，您指的是什么？很抱歉，我恐怕无法回答您的问题。”
　　言盯着R充满歉意的笑脸。色盲很难自主意识到自己是色盲，R也无法意识到其自身的异常，“那你知道原因后再告诉我。”继续追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反倒是自己理智随着浪费的时间在告急。
　　痛觉慢了半拍，此时才开始从左臂隐隐传出，注意力也慢了半拍，言才发现死亡人数在不知不觉间变为了482。不过这次不同的是他能确定新增的12个人不是R所为，当然更不是自己，也就证明某处正在发生“自相残杀”。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储藏区众人的面孔，又立马否决这个念头：如果储藏区出现暴动，在庞大的人数加持下，恐慌会被无限放大，届时，牺牲的一定不只有12个人，或许这12名死者源自于还未探索的下层，那么接下来的探索形式可能会比之前更危险。
　　言左手持手电，右手握刀，向深处走去。现在的情形容不得半点懈怠，R在物理上的威胁远远小于这个世界在精神上的残害，只要他不说一长串洗脑的话就没有威胁，也就没有必要过度提防他而浪费时间。
　　“自相残杀”，持刀之人反复咀嚼这个词的含义：人类杀死人类。广播的目的是人们为了少数人存活，杀死自己的同胞，还是单纯地想看到血流成河？如果是后者，是不是代表这12个人可能是自杀？
　　自己受到了降理智值的影响后，为了“御敌”，毫不留情地往左臂上扎刀，最终察觉异常，识破幻象。假如任由幻象发展，下场多半是死在幻境里，也就是“自杀”。
　　是什么在造成降理智？从一般层面分析，看到了、遇见了、听见了某些特定的东西会影响人的精神状态，从游戏层面来看，行动与环境会持续消耗理智值。
　　结论已经得出，这12个人是“大体利益”的受害者，或是死于持续透支人类精神的残酷环境……
　　都不重要。
　　言和R同时停下脚步。
　　重要的是眼前这扇“黑门”，除去少了门框，这片黑色的矩形与改变他们原有生活的“门”一模一样，尤其是隐隐传出呼唤人进入的低语这一点，与言第一次遇见黑门时的情形别无二致。
　　R绕着黑门转了一周，“这个门只有一面，从哪个角度看都一样。”他杵在门前，没再说什么。
　　言毫不犹豫地走进黑门，身形没入漆黑。他清楚这扇门后面不可能是原来那个世界，白发的小女孩还没有“完成目标”，她不会放任何一个人离开。更直接的原因，他听见“门”的低语——靠近我，这里有真相，靠近我吧，我会告诉你主线剧情，过来，过来，你会得到你想要的，过来……
　　“主线剧情”如雷贯耳，又是被读心的感觉，他早就觉得这个不给玩家留隐私的系统极度恶心，可实际上又省去了猜测和犹豫的时间，反而让进度推进更加迅速。
　　R立即跟上言，“他知道些我无法触及的事，才能如此果断？”留存着这个疑问，眼前的画面随着身体完全穿过黑门，变得明亮。
　　言快速环顾四周，黑门并没有把人传送到很远的地方，或者说他仍在原地，这里依旧是发电厂，只不过更亮堂，仪器上没太多锈迹，看起来还能使用。
　　晚一步到达的R此时也站在自己身边。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女声兀自传来。
　　穿黑色卫衣之人一如往常，紧握小刀，转身朝向声音的源头。言确定这次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因为R和自己几乎同时转身。
　　“你们……”声音越发靠近，来者是一位过于瘦弱的女孩，“原来是言和R啊，我还在想是谁呢。”
　　突然出现一位面黄肌瘦的女孩，其凹陷的眼窝把眼球衬托得像是要掉出来，身穿老旧的粗布衣，说话的语气反而很轻快，很难一眼判断出年龄。这副模样不像是“玩家”，再加上她能同时叫出言与R的名字，就连当事人不久前才知道对方的存在，所以基本可以断定其为NPC。
　　“嗯。”R没有照惯例进行自我介绍，而是发出意味不明的回答声。既然对方是NPC，看起来还认识自己，最好不要做出与她记忆冲突的行为……至少目前不需要。
　　“你们……这身衣服是哪里来的……算了、算了，”女孩突然凑到二人面前，小声叮嘱着：“我理解你们很激动，想要穿好看的衣服提前庆祝，可那群蛮不讲理的研究员盘问起来，可就难脱身咯。”女孩眼睛瞪地老大，强调这件事的重要性。
　　“抱歉……我、我们是有点太激动了。”R尽管并没完全了解发生了什么，总之被责备了就先道歉。
　　言又一次将小刀收进背包，压低声音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发电厂内除了机械运作的声音，再没有听见其他声响，灯也只有电梯附近才亮着，说明其他人都离开了，女孩出现在这里显然有问题。
　　“今天轮到我来检查，”女孩很自然地领在二人前走着，“该关的仪器都关了，毕竟大家都很认真……”她意味深长地叹口气，走到操纵台前，像是告别一般抚摸着按钮。
　　言着正在发神女孩的侧脸，她的神情透露出不安，但好像又在期待着什么。“‘那件事’之后呢，你怎么想的？”女孩之前提到“庆祝”，说明即将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依据现有的线索推测，此事件是对于女孩所在的“普通人”阵营有利，对于研究员所属的“试验区”不利的事情。他有一点头绪，可这点头绪纠缠不清，必须再从女孩那里诈出新情报。
　　“我……”说话者搓着骨瘦如柴的双手，不安的情绪肆意蔓延，“我还没想明白、明天之后、领队他保证、吃的之类的、我也不想再吃营养液那种东西了，可是……”
　　“别急，慢慢来，”R指着操纵台前摆放的椅子，“坐下说吧”。
　　铁凳由于受到挤压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像是在吵闹的礼堂制止众人交头接耳的信号，“宴会”主角开始发言：“按照计划，明天就能推翻研究区的霸权。可是他们总是把我当小孩子，尤其是莱恩，除了断电和利用应急备用电源，别的都不告诉我，还不许别人告诉我呢。”
　　“莱恩总是有点……”R煞有介事地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们知道下一步计划吗？”女孩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顿住，“就算知道不告诉我也没关系的，毕竟你们要听领队的指令。”
　　身穿黑衣的人在一旁默默听着，整理线索。莱恩，也就是领队，是起义计划的总领导人，计划不随意外传，且“断电计划”在今明两天执行，“方舟”存在应急电源。
　　R再一次露出包含歉意的笑容，“抱歉，我们其实也不知道，果然还是知道计划会比较安心。那吃的之类呢？”
　　“虽然莱恩向大家保证会有新的食物，可是要从哪里弄来如此多食物呢，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能不能种地，唉。”女孩死死盯住地面，似乎只要逃避他人的目光就能没有忧虑，“是我杞人忧天，莱恩一向说到做到，总会有解决办法，对吧？”她突然抬起头，凹陷的面部挤满期待的神情。
　　她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反而向外界寻求认可。言撇开目光，看向沉寂在黑暗里的器械，这场面甚是无趣，以至于他不想多看，哪怕一眼。
　　这时就需要擅长“交流”的R出场控制局面，“领队既然敢于让大家颠覆试验区的统治，而不是选择互相制约、以微妙的平衡共同发展，就足以说明他有能力也有信心担当起变革后的‘第一人’，所以，相信莱恩吧，他已经寻得答案了，他会带领大家开辟新的时代。”
　　如果世界只剩下黑暗，如果希望全都消失殆尽，那么只要一点火花，就能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嗯！”女孩郑重地点头。
　　“嘎吱——”椅子再次发出尖锐的声音，女孩突然站起，抬头向电梯井附近张望。
　　电梯井斜后方的墙壁上挂着一个硕大的电子钟，此时显示时间为11:30。
　　“检查时间结束，我们该上去了。”她招招手，示意二人和自己一起回到休息区。
　　可她不知道，在二人眼里，电梯井挤满了黑泥，根本不是打算让玩家出去的模样。
　　实际上，系统只允许玩家搜索处于这个时期的发电区。“莱恩让我们检查计划是否有缺漏，还需要一点时间。”言还不知道计划具体是什么，不过这个女孩看起来也不清楚。
　　“那我先回去汇报，你们小心点，回去的时候别被发现了。”女孩在电梯门上按几下，“一定要在十二点之前回来哦！”声音随着电梯的移动变得微小，她带着虚妄的希望渐行渐远。
　　二人没有任何交流，迅速开始分头搜寻线索。
　　仪器相对来说都比较完整，没有见到人为的毁坏痕迹，更没有找到炸弹之类的东西。搜寻工作陷入困境。
　　“嗯？”言突然意识到自己思维有着巨大漏洞，犯了先入为主的过错，其实只要稍加思考就能发现。他迅速回到有着大量旋钮的操纵台前，此时R已经打开机器查找好一番。
　　想到起义就下意识地认为是“武装起义”，籍由此种先入为主的错觉，才会第一时间去寻找炸弹或者有破坏性的延时装置。却忽略女孩提到“不知道外面能不能种地”，宣传手册上“荒草不生的土地”，以及幸运儿日记记载“方舟”之外有可致死的传染病，说明在这个建筑之外的环境其实并不乐观，往坏方向考虑，“方舟”是真正意义上的“诺亚方舟”，载着人类及其希望躲避外面的灾难，如此一来，任何破坏这个建筑的行为都不明智，更别说损坏发电站。
　　此起义比起“完全推翻”，“互相制约”才是最优解，可“弱国无外交”，谈判之前必须拥有谈判的资本，只是不知道莱恩这个首领能给出多少。
　　言看向屏幕，“有什么发现吗？”
　　穿着肮脏白衣的人正以一种快到诡异的阅读速度看着资料，“过往日志显示每日零时大部分器械会停止工作，只留下部分机器持续运行，”他指着屏幕上最新工作条例，“明天凌晨，也就是349年10月5日零时整，设置所有机器全部停止。”
　　这就是停电计划？听者心中出现强烈的违和感。
　　R继续补充：“上面显示发电站是整个‘方舟’唯一供电源，那位女士说的‘应急备用电源’并不在这里。”
　　“停止工作的器械种类与停止时间是人为规定吗？”
　　“是的，不过需要权限才能修改，我们没有密码，也没有ID卡，没有办法进行更改。”
　　违和感。
　　“你什么看法？”言看向时钟，还有7分钟所有的机器都会停止。
　　“全面停电很可疑，启用应急备用电源与不停电没有差别，如果是应急备用电源储存量不多，只能供给必要的区域，而使监控停止工作才稍微合理。”
　　“可这里没有监控。”
　　R点头，“是的，那位女士刚刚与我们谈论计划的时候也没有任何遮掩的打算，连发电站都没有监控，难以预测监控会安在什么地方。”
　　“是为了分研究员注意力，在停电时抽调人员来调查检修……乘机入侵试验区？”还是不对，虽然这个分析并无错误，萦绕心间的违和感并没有散去。言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思维越来越滞待，他知道违和感的原因很简单，可就是无法捕捉那缥缈的答案。
　　“349.8.28，今天我溜进了储藏室，这里的物资比我想象的多。储藏室居然没人看守，好奇怪啊。”
　　这就是违和感的来源！随着R精准背出日记内容，言恍然大悟，是信息差：起义小队并不知道试验区疏于看守，自以为方舟仍在高压管控下，才设计停电来调虎离山，其实只要起义人员占据储藏区，就可以此为要挟与试验区对峙，根本不需要消耗方舟自身来突袭。
　　并且从结果而言，应急备用电源并没有生效，那些怀着一腔热血的起义者、不知前路的迷局者、不知现状的无知者、误入虎口全的研究者，都痛苦地死于窒息……或者死于一场美梦。
　　“莱恩这个首领，可笑。”言认定莱恩是有勇无谋的蠢货。
　　“或许直接掌控比谈判更有效……”尽管话题十分跳跃，R依旧顺利接上。
　　话语间省略的部分二人自然心领神会，言甚至倾向这种“高效率”交谈。不过死亡观战的观众就是另一个状态，交流区被一片问号淹没。
　　“哈，鲁莽又自傲，不会直到死，他都以‘正义’自居吧。”
　　R没有参与进言的“批判大会”，抬头看向时钟，确认屏幕上的时间与其显示一致，“那起义失败之后，试验区面对人口急剧下降的局面……”
　　言离开操纵台，去搜寻扳手之类的工具，打算跨时空带走。现在的线索只能证明试验区没办法依靠剩下的人维持方舟的运转，之前那个时代的方舟不是适合人类居住的环境，循环区被黑泥入侵，就算空气能通过建筑物缝隙进入，水无法进行更新。肆式营养液是液态，不知道其能否完全替代人体需要摄入的有机物和无机物。
　　R盯着时钟出神，“莱恩什么都不知道……”没头没尾的喃喃自语。
　　此番寻找终于有收获，他在工具堆里找到一个锃亮的金属扳手，这个扳手有小臂那么长，言喜于终于能摆脱那个“破伤风小刀”和被扳弯的撬棍时，这个扳手居然被放进玩家物品的格子，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当然也只有这个扳手能放进玩家物品，别的工具依旧只能进入游戏物品。
　　扳手的物品描述是：
　　一个崭新的扳手（方舟制造）
　　使手持者力量+3
　　（“咱们工人有力量！”）
　　言这下百分百确定有人物面板，只是现阶段无法唤出，不确定力量+3是个什么概念，小小扳手应该也不能带来多大加成。至于括号里的玩梗，他完全忽略。
　　R也离开操纵台，不是去扩充自己的物品栏。他来到电梯井附近，试探性地靠近黑泥，自身除了有些轻微头疼，并无任何异常，更不提看到幻象。
　　他认为这种异常不算完全好事，如果以后有必须通过幻境才能推进的剧情，那自己恐怕很难进行，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
　　时间剩下不到一分钟，黑门自从二人穿过后就消失，目前还没有再次出现。
　　“10、9、8……”R倒数道，“3、2、1……”
　　设置的停电时间已到，二人并没有机会能观赏方舟停工的落魄模样，他们在零点的瞬间回到锈迹斑斑的发电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