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发挥出它的最大价值.

　　肉块的扭动在无声的哀嚎里渐渐趋于平静，这些人被堵塞的不只有呼吸道，还有求生的欲望，他们最终也无缘呼吸到“劫后余生”的新鲜空气。
　　这是一场游戏，即使所有人都被迫将生命放在天平之上，任由残酷的法则杀生予夺。规则不会怜悯玩家，游戏必须产生胜者，要么就达到杀满一千人的目标，要么就揭开故事的真相、结束华美的谎言。
　　进度条从“2/1000”开始飞涨，言注意到进度条下方新出现的“贡献值”数值也在飞速上升，这个数值在几分钟之后停止变化，停留在“468”，进度条在游戏开始几个小时后终于有了大进步，变为“470/1000”。
　　虽然这个“大进步”从人道主义层面来讲不是什么好事。
　　言来到R身边，R正对着不会再有任何动静的方舱念念有词，不用认真去听都知道他是在说着毫无用处的忏悔之言，言出声打断R的呢喃，“你看进度条，有没有什么变化？”
　　总进度条增加了468，言自己的贡献值也是468，这些倒霉蛋是言和R一起发现且他们都没有伸出援手，也就是说这场“互相厮杀”是二人携手进行，将468个人只算作言个人杀害显然不合理，所以理论上方舱窒息而死之人的贡献值两人应该相同，假如第一个人的死亡不是R所为，那么他现在应该有469点贡献值。
　　又假设R回答的是“0”、“1”或者“470”，那么毫无疑问R在某次分头搜寻的时候杀了人，并且自己没有发现。
　　R看着自己470的贡献值，微笑着答道：“我有469点贡献值，除去丘繁的话，您是468点吗？”
　　“嗯。”
　　二人分析思路一致，可信息差掌握在R手里，即使言的试探不露声色，也还是没能打破“信息差”这个致命的壁障。
　　言来到一间没有玩家的方舱前，隐约看见里面有原住民的尸体，他随即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撬棍形状的铁棍，这是他之前在垃圾场发现后顺手放进去的。言吃力地一点点撬动玻璃门，最终打开一个侧着身子勉强能进入的缝隙。
　　他执意要进入的原因很简单：有尸体的地方大概率会有信息。
　　进入方舱之后，光源不足，能见度差，脚下淌水的声音格外突出，紧随其后的是尸体腐臭的味道，因为方舱内含氧量很低，这具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白骨上仍然挂着一些皮肤组织。
　　“水？”进来之前因为光照不足以及地面大部分处于视觉死角，言并没有注意到漆黑的方舱地面上有一层液体，这种不明物质一定不能直接接触肌肤，不过液体不是很深，无法浸入鞋子，他才没有第一时间退出来。
　　言从方舱里向外探出脑袋，问道：“你有手机之类能照明的东西吗？”方舱里太黑，光靠人类肉眼搜集线索属实困难，假如依靠触摸来探索，有可能摸到“黑泥”那种致死物体，万不得已还是不要乱动东西比较好。
　　“很抱歉，我并没有您需要的东西。”R穿过黑门之后就全身赤裸，假如X没有给他变出一身衣物，他还得费心思找蔽体的东西，更别提能提供光源的电子设备了。
　　言收回头。他在穿过黑门处于黑色空间的时候，就发现自己除了身穿的衣服，携带的东西都消失不见，手表、手机以及能在这里发挥很大作用的小刀等物品，都被黑门“吞噬”。
　　“为了更好的游戏体验”——Ｘ如此向言解释黑门的“吞噬”行为。
　　他用长得歪瓜裂枣的玻璃杯装了一些地上的水，放回物品栏里，走出方舱。
　　“物品出现在不合适的地方会引发猜疑”——他先前与R博弈的话语，实际上他物品栏的五个格子早就被他自己“随手”放进去的东西填满，倒不如说“引火烧身”正是他希望的。
　　言回到相对明亮的公共区，打开物品栏，玻璃杯的物品描述由“粗糙的玻璃杯”变为“装着某种液体的粗糙的玻璃”，光线下这肮脏的液体呈橙灰色，假如没有里面的各种漂浮着的杂质，这液体原本应该呈橙色。
　　橙色……
　　“我觉得是肆式营养液，您认为呢？”R观察着玻璃杯里的液体。
　　“嗯，很有可能。”在仓库拿到的物品名单手册上明确写明了各种物品的外观和味道，这其中只有“肆式营养液”是“橙色”，并且营养液作为“唯一食物”出现在普通居民的休息区也合理。
　　那不合理的就是……
　　“此物品为‘方舟’唯一食物，所有人必须珍惜，如若发现有浪费的情况，浪费者交予“试验区”进行惩罚，”Ｒ将手册上的注意事项一字不落背出来，“既然是唯一食物，日记里也提到过试验区控制物品发放数量，那肆式营养液个人拥有数量应该是有限的，这位先生或是小姐是为何浪费呢？”
　　言接着推理下去：“他（她）也没有因为‘浪费’的行为被交往试验区，是没有人发现这个人的作为，或是试验区没有按照规定来处理，还是……”他想起轻工业区疑似突然断电的现象，“试验区根本无暇顾及。”
　　Ｒ转过身，望向没有尽头的方舱阵列，“‘惩罚’的形式是让有错者在方舱里窒息而死。”大胆提出一个毫无根据的假设。
　　“浪费者……不，有错者的数量如此之多？”言将玻璃杯放回物品栏，此时物品介绍变成“装着肆式营养液的粗糙的玻璃杯？”，看来物品介绍会实时改变，甚至能变成一个疑问句，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个变化的规律是什么。
　　“有这种可能，按道理来说‘在人来人往的休息区让有错者窒息而死’的惩罚形式，相当具有震慑性，是威胁，即使如此还是有这么多人犯错……人类如此……”Ｒ轻轻点头，就像是在肯定自己的想法，最后也没将对于人类的看法说出口。
　　言瞥了R一眼，没说什么，他还有别的假设，更可信的假设，为了验证这个假设，还需要搜寻更多方舱。
　　他用铁棍翘开一扇扇方舱门，这些方舱内部能见度依旧很低，无法进行细致的搜寻，不过言的目的也不是搜寻这些已逝之人的私有物品。如他所料，大多数房间地面都或多或少蓄着一些液体。
　　身穿白衣的人观察着言一举一动，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他从不会在他人未要求帮忙的时候主动出手，“我这个垃圾难以做出什么贡献，擅自帮忙只会妨碍您的行动”是他的理由。
　　思考永远优先于行动，通过观察，Ｒ已经明白言在寻求的论据和未给出的命题是什么。他注意到对方没有交流的意思，便也一言不发。
　　目前看来，休息区是所有区域中原住民信息存续最完整的地方，相比不知是否能有有效信息且面积巨大的其他层，这里毫无疑问是有效信息获得期望最高的地方，所以二人继续向深处探寻。
　　“那里……”高处的一间方舱吸引了R目光。
　　言顺着R指的方向望去。
　　那间方舱的玻璃门上有一个破碎的大洞，暂且不提其与别处紧闭的舱门格格不入的损耗程度，走道上没有玻璃碎片就能提供很重要的信息。
　　这个破碎的玻璃门不是玩家造成，假如是玩家为了脱困暴力碎门，其人逃出后第一件事一定是寻求其他人的帮助，而不是在意玻璃碎渣对环境造成的影响，更不提将其打扫干净。
　　那这个洞必定由方舟内的原住民造成，而且打破了玻璃门的人因为某些原因将玻璃碎清理个干干净净。
　　言二话不说，顺着修在墙壁上的梯子爬上去。Ｒ紧随其后。
　　方舱内依然很黑，里面的布局与其他方舱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过四处散落的白纸强调着此方舱的重要性。
　　白纸只能稍稍反出一点光来，远远不足以看清上面的字，不过通过白色的分布的多少，大致能辨认书桌在哪里。
　　R收集整理着无处不在的纸张，打算一起拿到公共区稍微明亮一些的地方去看。
　　言将书桌上纸业摞在一起的时候，指尖突然触到一个物体，还没等他反应来此物品到底是什么的时候，系统文字就抢先一步飘在空中——“████赠送的手电筒。（人类，发挥出它的最大价值。）”
　　系统的物品介绍越来越奇怪了，先是会随着某些东西而改变，现在甚至开始出现遮挡文本内容的黑色方框，不过括号里的文字暗示着这个手电筒的赠送者不是人类，再加上只有重要的物品才会有介绍的规律，这个来之不易的光源很可能是游戏为了加速推进进度设置在这里的。
　　言拿到手电的第一时间并没有立马打开，而是在脑内权衡了一下这个手电是否要暴露在R眼前，最后还是决定为了加快推进游戏进度不把这个东西藏着掖着。就在他打开手电的同时，身边突然也跟着亮起来。
　　“啊，您也拿到手电筒了吗，这下探索起来就方便多了呢”Ｒ手上毫无疑问拿的是和言一样的手电筒。少年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此方舱已经没有多的手电筒，这种“战略物资”假如还有多的话，必须要拿走，“不浪费资源”也好，“物资垄断”也罢，都是“以自己为中心”的行为，他必须要去做。
　　刚好只有两个手电筒，恰巧两人同时打开，不能只由一句“是巧合”来概述，R坚信一切不合理总有其原因，“看来每进入一个人，房间内就会生成一个新的手电筒。”
　　言看着手电筒标准的圆形灯光突然觉得很熟悉，不就是恐怖游戏标配的，除了圆形范围内能照亮，别的地方一点光都没有的反物理手电筒吗，太经典了，他甚至开始猜测这个手电有隐藏电量这种阴人的东西。
　　“手电筒恐怕有电量设置，先用你的，我的留着。”言随即将手电放进背包，继游戏物品介绍有无法阅读的黑方块之后，新的离谱事情发生了。
　　将手电放背包之前忘记了“游戏物品”的五个格子已经被占满，但是这个手电居然顺利放进了“背包”，背包界面一开，手电筒赫然出现在“玩家物品”的格子里。
　　并且其物品介绍又有了变化，“████赠送的无限电量的神奇手电筒。（人类，发挥出它的最大价值）”。
　　简直像是专程为了解答言的顾虑，这次新增的介绍强调了“无限电量”。
　　是X在实时观察副本里的动向，还是系统检测到了我的想法？“哈……”言出手遮住自己无意间上扬的嘴角。事情变得比想象中还要有趣，假如不是X在观测着副本的进度，就说明这个游戏系统有窥探内心想法的能力，也就是，他的“表演”不再局限于游戏内的人，游戏外的“系统”也是观众的一员——一个充满未知的新挑战。
　　所以他最终还是将“神奇手电”从背包里拿出来并使用。这个手电无限电量，还能带出副本，简直是新手阶段的外挂物品。
　　他们一人拿一半病例迅速浏览。
　　“雅雅……”R念着手中病例主人的名字，是储存区“幸运儿”病死的女儿。
　　言迅速凑近，阅读这份至关重要的线索。
　　这份病例初看没有可疑之处，无非是“咳嗽、感冒、发热、腹泻”之类的流感常见症状，符合“传染病肆虐”的信息。但是纵观所有病例，每个人症状描述都一模一样，就算是患相同的病，由于病人体质不同，症状也不可能完全相同，更不提“病人状态”处，无一例外全是“死亡”。
　　即使“方舟”之外医疗状况再糟糕，宣传手册上称“方舟”聚集了所有精英人士及器材，也不至于所有曾患病的人都难逃死于疾病的厄运。
　　“难道这里只存放了死者的病例，痊愈的人病例在别处？”R说着最乐观的可能性，但目前看来“方舟”展现的各种情况并不允许乐观猜测，他也只是说说罢了，毕竟“适当的乐观可以坚定团队的意志”。
　　“可能吧。”
　　一番翻箱倒柜之后，这间方舱除了病例再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言回到用玻璃杯舀水的房间，先前因为光线不足未能展开调查，不过现在有手电照明，情况就大不相同。
　　“啊……原来探索也是有一定顺序的吗……”言看到房间内的景象后，由衷发出了如此感慨。
　　房间内墙壁上密密麻麻写满了黑色的字，如同盘枝错节的树根，杂乱无章地占据着整个墙面。
　　仔细去看时，好像能感受到当初写下这些字的人的情感，混乱如麻。好像在挣扎着，企图通过深浅不一的文字来宣告内心的痛苦。
　　其实言并不能从字迹里看出什么端倪，是墙上明明白白写着的“我好痛苦”、“救救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让他有以上感悟。除了这些宣泄个人感情的语句，也有“‘方舟计划’是谎言！”、“没有未来了”、“方舟是监狱”、“就算饿死也不吃营养液”、“他们想让我们死”、“试验区都是疯子”、“人类”、“他们应该去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去死”……之类和主线有关的线索。
　　R正在检查死在角落里的原住民，可惜这具还算干净的尸体并没有任何有效线索，他也只好和言一样研究墙上的文字。
　　“看来方舟确实另有隐情，起义、暴动的可能性大大增加……这里提到了营养液，”R指着墙上的文字，“宁愿饿死也不吃，以绝食的行为来进行抗议还是营养液本身有问题呢？”
　　那么地上的橙色液体就是营养液，“背包”言默念，果然玻璃杯的的物品介绍再一次改变：装着肆式营养液的粗糙的玻璃杯（混浊的液体中蕴含着残酷的真相）。“你看，”言将玻璃杯取出递给R，“介绍变了，还多了括号。”
　　“残酷的真相？”白衣少年盯着玻璃杯陷入沉思，“是由试验区的人造成的，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完成‘方舟计划’……‘方舟计划’是什么？”
　　R这样推理没有任何错误，他只是把各种线索整理在一起。言也认可这个说法，可线索还是太少，目前为止能确定的只有方舟远不像宣传单上介绍的那么完美，“方舟计划”这个词虽然第一次出现，不过很明显这个“计划”是所有问题的关键。
　　“骗局，‘方舟计划’是骗局？所以入住这个建筑的人都知道‘方舟计划’，但实际上计划并不是他们认为的那样？”言笃定目前为止第一次看见“方舟计划”这个术语。“吃穿不愁”、“无忧无虑”被宣传手册反复强调，但这个似乎对民众有益的计划却没有提及，说明这个计划不是对群众宣传的重点，或者说此计划不能对群众宣传。
　　“方舟计划……”R呢喃着新出现的重点线索，没再继续推理下去。
　　由于“无知”，无休无止地思考推理到最后也会变成瞎猜，此间只会诞生歪曲的事实。“无知”是罪——R始终铭记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