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R,可否知道您的芳名?

　　“好冷，好冷，好冷……怎么还没来救我……好冷，看不清了，眼前在发黑……好冷，我想回家……回家……”
　　“救……我……”
　　男人按住伤口止血的力气消耗殆尽，恍惚视角里是自己铺在金属地面的血液，可此时他连那血是否是红色都难以分辨，唯一能看清的只有自己残破的身躯。
　　他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断裂吊桥的下方，就这样怀揣着希望逝去，直到最后也没等到救自己的人。
　　“我不是死了吗？”
　　可眼前突然明亮起来。“这里是天堂？我的脚居然还在，为什么我的手抬不起来，啊！为什么身体不受控制动起来了。这是什么，‘本空间在线人数：1’？”
　　男人看着眼前与“死亡观战画面”极为类似的画面，视野最上方是“本空间在线人数：1”，下方有“聊天记录”、“切换视角（当前视角：Ｒ）”、“离开观战（当前不可提前离开）”。
　　作为一个朝九晚九还“自愿”加班的社畜，他都快忘记上一次玩游戏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死亡观战，我在玩游戏吗？我、我不是在上班的路上吗？”
　　当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熟悉的广播声响起：
　　“愚者们，你们犯下了滔天大罪，我们经商定后，一致认为你们死不足惜！，不过我和他们不同，我是相当宽容的，甚至可以说是温柔，我可以原谅你们，只要你们相互厮杀直到我满意为止！让我想想……是死多少人合适呢，一千人，只要牺牲一个千人，你们就能获救！愚者啊，维持那可笑的道德底线毫无意义，而我会告诉你们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
　　他看到一群人诧异地看着自己，准确来说，男人正通过Ｒ的视角看到一群人盯着R。
　　二人在愤怒的广播声中从黑暗处现身，此时的广播就像是他们出场专属BGM，让待在这一层的人全部警觉起来。
　　更巧合的是此时“相互厮杀”的数量从“0/1000”变为了“1/1000”，而且恰好是这两人出现后数字才发生变化，大家不浮想联翩都难。
　　不过众人的这种想法也不算荒谬可笑。R注意到自己视野里右上角“1/1000”下方新增了一条文字，是“贡献值：1”，也就意味着刚刚他见死不救的行为的确属于“相互厮杀”的范畴。
　　不过他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的微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这一层不知为何比其他层都亮堂，并且没有任何异味，一望无际的货架上面堆满了东西，氛围明显阳间许多，如果忽略这里聚集了大量其他层几乎没有的“人类”这件事。
　　“你们，是从上面来的？”其余人都警惕地站在原地，唯独这个有些健壮的女子主动向二人发问。
　　她盯着这两个脏兮兮的人，尽管看到他们顺着电梯井从上面爬下来，却还是问出这个多余的问题。或者说她已经知道答案，只是之前一队大人都是互相扶持着才能来到这个环境比较适宜的楼层，他们两个小孩子居然能如此冷静的来到这里，她有些震惊和疑惑罢了。
　　“如您所说，我们从上面爬下来，上面真的很黑，味道也不好闻……我真的好害怕，明明在上学的路上，突然就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我们俩纠结了很久才下来……”R浅浅鞠躬，“我叫R，可否知道您的芳名？”
　　“我叫言，无姓之人。”
　　“我是丘华。”
　　“这里比上面亮多了，终于不只有我们两个人……太好了……”
　　言一声不吭，看着R有声有色的表演，无聊至极。可别人不这么想，明显感受到周围人目光柔和了许多，尤其是丘华，她甚至开始领着他们熟悉这一层，只不过R借口“需要休息”离开了丘华的视线，独自搜寻线索去了。
　　“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是穿过一道黑门来到这里的，你们也是吗？”
　　“嗯。”言多必失，他现在算是深刻领略到这个教训。
　　“穿过黑门之后，我们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自己在这一层，也有一些人和你们一样从上面下来，他们说他们醒来发现自己在监狱里，幸好有人找到了钥匙才能出来。你们也是从监狱下来的吗？”
　　此时决不能承认自己是从监狱来到这里，首先监狱位于最顶层，他们两个“小孩”“很难”从上面安全下来，再者先前下来的队伍已经打开了有关押人的全部牢房，但是却没有发现他们，这不合理。
　　“监狱，这里还有监狱吗……不，我们俩醒来的时候附近没有其他人，四周很黑又有奇怪的味道，我们很害怕，没有看清四周是什么地方，我们从刚刚那个管道里看到下面有光，就下来了。”
　　言就算没有办法像R那样演的声情并茂，但也称得上是“说谎不眨眼”，拙劣到被人拆穿谎言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
　　“还好你们决定下来，之前下来的人说上面的环境很糟糕，每一层都很臭，更别提关押他们的牢房里，里面还有尸体，根本不适合人待，也没有来得及搜索就慌忙来到这里，根本不知道上面到底有什么。不过这里就好得多，有医疗用品和一些其他生活物资，这种情况下应急还是足够的。”
　　她的意思是下来的人全都是来自最顶层，难道没有人出生点在垃圾库或者是两个工厂吗？如果真的是没有人倒也好，说明之前没有线索不是因为已经被人搜刮了一遍。
　　从尸体腐烂程度来看，这里的原住民死亡已经有一段时间，这个建筑空气干燥又不通风，形成监狱电梯口处那一堆化成浆的尸山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食物应该没有过期。
　　“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我打算和几个身体素质好点的去下一层看看，剩下的人留在这里，要是下面的环境更适合住人我们就集体下去，先暂时安顿好了再考虑怎么出去或者是回到来之前的地方。”
　　“这里的货架上都是生活物资吗？”
　　“这里实在是太大了，我们只能粗略地搜索。这一层似乎是个仓库，食物很多，但是保质期却很短，包装上的时间好像和我们生活的地方不同，也不知道有没有过期。你看。”
　　丘华随手从身旁的货架上拿了一个形状像吊瓶的物体递给言。
　　瓶子半透明，里面装着橙色的液体。
　　“这个是食物？”
　　这个液体比起食物更像饮料，但是一般人不会下意识将液体物质归到“食物”一类，所以丘华应该是有关于这个“吊瓶”的线索。
　　她又将一本册子塞到言手里，“是食物，书上说的，而且是唯一的食物。”
　　言翻开这个粗糙陈旧的册子。
　　肆式营养液
　　【成分】此项为机密。
　　【特征】橘色液体，味微甘，少许刺激性气味。
　　【使用方法】即食。
　　【注意事项】此物品为“方舟”唯一食物，所有人必须珍惜，如若发现有浪费的情况，浪费者交予“试验区”进行惩罚。
　　酒精
　　【成分】此项为机密。
　　【特征】淡黄色液体，易燃，易挥发，特殊香味。
　　【使用方法】擦拭。
　　【注意事项】此物品微毒，禁止食用。此物品稀少，所有人不得擅自使用，如需使用需向“试验区”提出申请。
　　纱布
　　【成分】此项为机密。
　　【特征】布类制品。
　　【使用方法】包扎。
　　【注意事项】此物品稀少，所有人不得擅自使用，如需使用需向“试验区”提出申请。
　　……
　　册子很薄，通篇下来满眼都是“此项为机密”、“此物品稀少”，证实了这里的轻工业确实非常落后，再者是反复出现的“试验区”，看起来类似于管理中枢的地方吗。
　　“试验区是什么？”
　　“不知道。”丘华送耸肩。
　　“在哪里知道吗？”
　　“也不知道，不过看起来是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可能对我们出去会有帮助，也是我们接下来准备探索的地方。”
　　手里的肆式营养液生产日期是353.13.2，过期日期是353.13.32，也就是说这里一年至少有十三个月，一个月至少有三十二天，那也就无法确定一天的体感时间是多少。
　　“有人喝过这个营养液吗？”
　　“暂时没有，不过我们尝试过把这个液体涂在手背上，还没有人出现不良反应。”
　　丘华领着言走过的地方都是他们仔细搜索过，保证没有危险的区域，也就是说言这一路上无论到哪里都有人盯着，恐惧的、无谓的、厌烦的、好奇的……包含着各种情感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洒落。
　　愚蠢。
　　这些人连说话都毫无遮拦，更别提意识到眼睛会背叛自己，眉毛的抽搐，眼睑的抖动等等，无一不放肆地告诉别人自己的想法，不过这倒也好，他能凭借这些微表情来判断一个人是否表里不一。
　　不过R似乎是刻意训练过他自己的表情，言很难从其中看出些什么端倪，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一开始怀疑R是NPC的原因。
　　“这里大概有三百人，那边是小孩聚集的地方，小孩们由大人轮流照顾……”
　　“我去看看R，他好像状态不是很好。”
　　丘华开始介绍这群愚蠢的人，也就是说她关于这一层已知的信息已全部透露，那么她的价值也就结束了。言根本不在乎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没有听下去的必要。
　　“哦，好吧，你小心一点。”
　　Ｒ肯定是在灯光昏暗的远处，危险也常常在黑暗里伺机而动，所以他拿出了背包里的小刀。
　　搜寻了好一阵，言终于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货架角落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有尸体大概率也就会有信息，有信息的地方必然会有R，他果然在尸体旁边发现了蹲着的白衣男孩。
　　脚步声，很轻，是言。
　　Ｒ猛地回头，看到言手提着那把熟悉的小刀，另一只手抓着一本册子。
　　他瞬间把阅读的书籍放进背包。
　　“您有了足够的线索，终于打算杀了我吗？”Ｒ还是笑着，就像是除了笑做不出其他表情了一般。
　　“来交换吧，我用这本册子换你刚刚放进背包里的东西。”
　　“您就不怀疑我放进去的是随处可见的垃圾？”他站起身。
　　“背包格子数量有限，放进去的垃圾迟早要拿出来，而物品出现在不合适的地方会引发猜疑，你要是打算引火烧身我也不阻拦你。”
　　Ｒ开始一步一步逼近言，他举起言的右手，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杀了我，您会得您想要的东西。”
　　言突然觉得很好笑，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一样那么高兴了，痛苦的生活早已把他的“完整性”破坏，他是知道自己健全的只有身体，可是他没有办法补全自己残缺的灵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言毫无征兆开始狂笑，他用左手捂着自己咧开的嘴角，可是笑到颤抖的肩膀他藏不住。
　　“够了，”他的快乐仅持续了几秒，“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游戏世界的线索，不过这件事告诉你也无妨，我不知道人在这里死了会怎样，也不知道背包里的东西是会随着所有者的死亡消失或是掉落，很好，你现在让我杀不了了。”
　　Ｒ松开手，“来交换吧。”
　　言拿过对方手里的书，这本书比起仓库物品清单册子厚得多，是一本日记，里面有相当一部分因为记录者扭曲的字体而难以辨认，也有大量涂黑的地方，尽管日记很有份量，能看的地方却不多。
　　339.9.25
　　今天是方舟正式对群众开放的日子，只要登入了方舟就不用担心这个该死的传染病了，我可怜的女儿啊，希望你能早日康复啊。
　　……
　　340.2.23
　　他们都说只要你撑过了这个月就能完全好起来，爸爸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分明精神很好，可、可是，怎么就突然恶化了呢，明明只要过了这个月啊，明明都到最后一天了啊！爸爸我
　　后面的内容被水晕开了，看不清。
　　……
　　342.5.22
　　每天的工作都很枯燥，织布织布，还是织布，雅雅，爸爸好想你。
　　……
　　343.4.18
　　听说试验区研究有了进展，他们看起来好像很高兴，似乎还开了派对，是吗，很高兴吗，是吗，是吗，是吗，高兴？我忘记了有没有听到他们欢呼的声音，可能听到了吧，虽然休息区和公共区很远，不然我为什么会觉得那么吵呢。
　　……
　　343.15.6
　　为什么方舟里也会有疾病呢，这里明明该如乌托邦一样美好的地方不是吗，雅雅。
　　……
　　345.15.20
　　物资好像不如预计的那么够用，试验区开始控制大家使用物品的数量了，只要能吃饱饭，我也没有什么奢望。
　　……
　　346.9.14
　　试验区好像发现了什么，“高维”是什么，他们好像很激动。激动？那是什么感情，我不明白。
　　……
　　349.8.28
　　今天我溜进了储藏室，这里的物资比我想象的多。储藏室居然没人看守，好奇怪啊。
　　……
　　349.9.15
　　雅雅，是你吗，爸爸来找你了。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他只在储藏室待了二十天，就看到了他已经去世的女儿，也就是死去，可这里的物资不该只支撑这么短的时间。”这个时间间隔怪异到无法忽视。
　　“我检查过这位先生的尸骨了，死因不是外力。”
　　言看着这本日记的封面，空中浮现出几个字：一个幸运儿的日记。
　　幸运儿？从日记内容可以看出他从失去女儿之后就疯了，这样也算是幸运吗，或者说这样的遭遇在“方舟”里根本算不上痛苦？
　　“还有线索吗？”
　　“您还有能与我交换的吗？”
　　“没有。”
　　R将一开始得到的钥匙在言眼前展示了一瞬间，又放回背包里。这是提醒也是警告，言现在还不能冒着钥匙有几率消失的风险杀了他。
　　“我们并不是同伴。”R用言一开始说过的话来嘲讽他。
　　“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此话一出，言笑了起来，他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尸体随处可见的世界了。
　　他们回到电梯井处，正要继续向下探索时，丘华突然出现制止他们。
　　“你们留在这里，这里安全，我和叔叔们下去探索。”她身边站着几个强壮的男人，是先前说的探索小队。
　　“丘华小姐，我们很感激你那么热情的接待我们，我虽然弱小，但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我也想帮上一些忙可以吗？”
　　丘华看着R那张笑盈盈的脸，思绪恍惚，被迷惑了，刚准备爽快答应的时候，余光瞄到了言面无表情的脸，“迷惑”状态解除，，那张毫无生气脸的主人开口了。
　　“丘华，你，没有资格，规定我们去哪里。”
　　短短一句话，言每个字都咬的很重，完全就是在威胁。
　　但是他说的没有错，丘华没有责任必须保护每个小孩的安全，是天生的责任心促使她顾全每一个人，她只是善良，善良不代表愚蠢，不如说是坚强的代名词。
　　“你说得对，我没有资格把你们拘束在这里，你们自己下去吧，我和叔叔们准备一下再出发，要是遇到危险情况可以向我们求助，祝你们好运。”
　　丘华锤了锤胸口，一脸无奈地道别。
　　“谢谢您，丘华小姐，祝您一路平安，后会有期。”
　　言和R结束了储藏室的探索，在众人毫无遮拦的目光里前往下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