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您的经历没有非分之想”

　　R和言一前一后走着，穿过狭窄的走廊。
　　“您认为这个广播代表什么呢？我觉得这有可疑之处，他口中的‘罪人’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我们，可是这个牢房里一共才关押着几十人，而却要杀掉一千人，也就说或许有更多的牢房关押着更多人？”
　　言并未搭话，只是用警备的眼神盯着R的黑色脑袋，不过这人正常讲起话来也没有那么折磨自己。
　　“广播让我们互相厮杀，可罪人们都被关在牢房里，首先得出去随后才能厮杀，也就是说发出广播者预料到我们会越狱，或者他正从什么地方监视我们一举一动？”
　　“嗯。”他依旧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滔天大罪’以至于‘死不足惜’，那‘愚者们’究竟是做了什么呢？我也是罪人，但是从没人说我死不足惜呢……”R意识到自己违反了言的要求，赶紧闭上了嘴。
　　直到他们走出走廊来到不算开阔的大厅，言也没再说过任何话，R的这番话让他偏向相信这个瘦弱的人是“玩家”而不是NPC，因为NPC一般都是剧情引导，而玩家才会客观分析接触的一切。
　　这个大厅和牢房的环境差不多，只是昏黄的灯光不再显得随时都能熄灭，四处躺着完全腐烂的人类尸体，在大厅中央的金属圆柱体处分布的尸体极其多，腐烂成浆状的物质堆积到一起，无法分别这里到底死了多少人。
　　二人观察四周，大厅连接了难以数清的通道，外观和他们刚刚出来的走廊一模一样，随机检查了其中的几个通道，里面每间牢房与关押他们的牢房别无二致。
　　天花板上爬满了错综复杂不知有多少层的锈迹斑驳的管道，看起来似乎没有上去的路。
　　R回去刚刚关押着他门通道里的所有房间，毫无收获，最终还是选择回到大厅。踏着腐烂物质来到金属管边，管壁上有一个标识着向下箭头的按钮和一个刷卡装置，这看起来是电梯，按道理来说是刷卡才能打开电梯门，但现在电梯门已经打开了，望下去是深不见底的电梯井，颇有一种凝视深渊的感觉，让人目眩神迷。
　　“有什么发现吗？”言起初打算检查每一间牢房，但是牢房的数量远远超乎他的想像，这么久仅仅只检查了两个通道，并且几乎每个牢房里都空无一物，连具尸体都没有，继续搜查下去肯定是浪费时间。
　　“这里有向下的路。”
　　言顺着电梯井向下看，井壁有梯子，想必这就是向下的方法。
　　“看这里。”R指着电梯门上的划痕。
　　这些刻痕没有锈迹，对比电梯其他部分显得格格不入，显然是刚刚那些人蛮力破门留下的印记。言点点头，表明自己明白对方要表达什么。
　　“你先走，我跟在你后面。”这是最保险的方法，他无法放心让别人走在自己的身后。
　　R只是一笑，并未对言毫不掩饰的意图做出反抗，迅速爬上梯子向下行进。
　　言紧随其后。
　　下面这个空间的环境比牢的房还要叫人抓狂，各种物品堆成山一般，散发着垃圾场独有的味道，而且是那种特大型垃圾场，小型的都别想有这个臭味。空间大约有十米高，隐约能从垃圾山的缝隙间看到远处的圆形池子。
　　言看向Ｒ，他觉得这瘦弱的公子哥可能随时会被这环境臭晕过去，虽然他并不在乎对方的生命安全，不过Ｒ要是能活着并且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总比自己一个人探索效率高。
　　可他哪能想到Ｒ毫不犹豫指向远处的池子，并发出了“要不要过去看看？”的提议。
　　“看。”
　　白衣服少年非常自觉地领在前面。垃圾山难以下脚，踩上一个物品就会引发一连串物品移动坍塌，所以这个地形几乎时时在变。好不容易“翻山越岭”来到池子旁，看到的却是一池难以形容的液体，几十个池子里都是黑不溜秋的不明物质，也不是完全漆黑，各种各样的漂浮物为其带来杂乱无章的色彩，言甚至在里面看到了人的盆骨。
　　“呕……”视觉冲击和味觉冲击过于强烈，言差点吐出来，“你没事吧。”
　　“在您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吐过了，现在就算是恶心也吐不出来任何东西，您大可放心。”这种环境连Ｒ都难以维持他那标准的笑容，向上的嘴角此时扭曲无比，可以想象环境有多么极端。
　　“回去。”他这次少有的走在Ｒ前面，满脑子都是赶紧离开这炼狱般的地方。
　　两人仓皇逃离这个垃圾场。
　　通过梯子到达垃圾场下面一层，空气终于没有那么刺鼻，尽管算不上清新，二人还是尽情地深呼吸。
　　“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我们已经在这里搜寻了将近两小时，可关于‘主线’却一点线索都没有。”言在说话间观察着这一层。
　　这一层终于“正常”起来了，拔地而起的粗壮管道随处可见，空中架设着吊桥，数不清的锅炉占据了整个空间。这内设像是一个工厂，可能是重工业。
　　Ｒ死死地盯着言，不过严肃的语气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笑容，“‘主线’，那是什么，这个世界本质是游戏吗，我们是‘玩家’还是‘ＮＰＣ’，为什么您会知道这个信息，是谁告诉您的？”
　　事情不对劲起来，他原本以为传送到之前，在那个黑色空间里Ｘ会向每个人交代这游戏世界的规则，就算不说规则，也要告诉他们这是个游戏为主旋律的世界，自己难道是特殊的吗？
　　言整顿思绪，首先Ｒ这个人不是普通人，抗压能力和思维敏捷程度都相当优秀，转移话题糊弄过去肯定是不行的，那就需要正当证明这个游戏世界是他自己发现的。“你有没有尝试过打开‘背包’，就像这样。”
　　Ｒ看着言手里的小刀凭空消失，又毫无征兆地出现，“背包”——他心中默念，一个半透明的黑色屏幕出现在眼前，在“玩家物品”区有无限个格子，“游戏物品”区只有五个格子，此时背包中空无一物。
　　“我看不见你的背包界面，里面有东西吗？”言试探性地问着，假如对方有“背包”那他就是“玩家”，进一步来说假如对方背包里自带物品，那他就是自己掠夺的对象——让“一千人”进度条从０到１的杰出贡献者。
　　“有很多空格子，应该是没有东西的。”他没有关闭背包，透过那有点挡视野的背包栏看着言回应道，“您说的没错，看来这的确是一个游戏世界。”
　　Ｒ只是说话会无意识大量自我批判，并且笑盈盈地对待每个人，但这不代表他蠢。他怎么可能没有意识到言的可疑，“我看不见你的背包界面，里面有东西吗”这句话，看似是很不经意的询问，其实表达着“我想要看见你的背包，但我看不见，所以我问你里面有没有东西”的含义，他根据以往交流过的人类计算出此时说出类似于“你明白怎么打开了吗”，或者“这是我无意间发现的”自证清白的话语才是正常反应。
　　“既然是游戏世界，那第最重要的是保证存活的状态快速通关，我提议分头搜寻线索，然后在这里集合，您意下如何？”请您原谅垃圾一般的我自作主张的提议，我无意冒犯您，您若是觉得不适合就忽略我说的话吧——这些是言要求的“高效率沟通”中不该出现的话，Ｒ表面上没有说出来，只在心里将其补全。
　　这些自我批判不说出来不代表Ｒ就真的不会去想，他只是顺应“不说出来”的要求，实际上该叠的甲一个字都不会少。
　　“嗯……你去右边我去左边，半个小时之后这里集合，不论搜查到什么程度，”言顿了一顿，“违背者，死！”
　　“如您所愿。”
　　二人分头行动，Ｒ注意着对方的声音，直到完全听不见时才将手摸向夹在裤腰上的钥匙，将其放进背包里。这把钥匙作为自己的底牌，决不能轻易交出，还要感谢言说漏了嘴，自己逼问才能知道“背包”的存在。至于言，则是一个要求自己同行的人罢了，他要是打算单飞，Ｒ也绝不会阻拦，不过他带来的关于“游戏世界”的信息的确相当重要。
　　他警惕地观察四周，一路上除了自己回荡在金属之间的脚步声没有听到任何别的声响，但没声音不代表就安全，危机总是善于潜伏在暗处。
　　这工厂就没有一处不生锈的地方，吊桥因为铁锈断掉的不少，幸好锅炉还没有锈穿，里面的东西没有泄露。
　　来到新的环境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是“游戏”想必不合理，虽然广播和视野右上方“０／１０００”的进度条都暗示这个世界不能用往常的思维考虑，但也不代表就是游戏，言知道一些额外信息，但其却并未了解到这信息的“特殊”以至于说出“主线”一词，也就是说这些信息在他眼里不算是“特殊”吗……
　　孤儿院里的孩子几乎接触不到电子游戏，顶多是“俄罗斯方块”一类，更别说有“背包”系统的游戏，收到的捐赠书籍里也只有一本提及游戏，Ｒ两个月前刚离开孤儿院，对正常的人类社会仍处于探索阶段，学习“游戏”在计划里排在一年后。
　　“是这样吗……或许是我对游戏了解的太少，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联想到？”
　　他边走边观察，一路上钢铁环绕，连可能有用的尸体都没见着。并且根据自己默数的秒数，时间已经过了１３分钟左右，数到１５分时就该往回走去汇合。
　　“……救……”
　　空荡的工厂里终于有了除了脚步声以外的声音，可距离太远Ｒ根本无法听清到那底是什么发出的。
　　他迅速朝声源跑去，“救命啊，有人在吗，救命，救命，救救我……”，发出声音的是个成年男子，他身旁一片血色，像是受伤了。
　　Ｒ缓缓从锅炉后面走出来，他读到过“塞壬”，塞壬会用美丽的歌声吸引船夫最终使之疯掉，就像是这个男人用呼救声吸引自己，他不确定男人是否对自己有威胁，只是远远看着。
　　“您好，您需要帮助吗？如果我的询问叨扰到您，还请您息怒。”
　　“救命、救命！救救我，我要死了！”男人终于看到救命稻草，疯了似地呼喊。
　　“我不确定我这种杂碎是否能帮上您的忙，甚至是救您的命，您可以先告诉我您怎么了吗？要是您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尊重您的隐私……”
　　言要求的是“和我说话的时候效率高一点”，也就是说Ｒ和言以外的人说话就会回到全是废话的状态。
　　男人大叫着打断Ｒ叠甲，“我从吊桥上摔下来，把腿摔断了，流了好多血，好痛，我要死了，快救救我！”
　　Ｒ抬头看，如男人所说有断裂的吊桥，“虽然很不礼貌，您可以告诉我您是怎么从吊桥上摔下来的吗，或者说您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我对您的经历没有非分之想，只是……”
　　“我从吊桥上摔下来，桥断了，我没注意到桥生锈，我今早穿过一个黑门，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在这个工厂里，我四处闲逛……”男人看见自己的断腿源源不断向外流着血，本就不清晰的神智瞬间荡然无存，“快救我，好痛、好痛、好痛、好痛，我要死了，救救我、救我、好痛……”
　　８８７，８８８，８８９，９００……十五分钟到了。
　　“抱歉先生，我与他人商量好要见面，请您原谅我突如其来的告别，我知道这很不礼貌，可是约定无法违背，等我与所见之人商量好后再来救您……”Ｒ边跑边说，背后传来男人微弱且绝望的呼救声。
　　他看着自己的流了一地的血，眼前越来越黑，呼吸越来越微弱……
　　“有什么发现吗？”
　　两人几乎同时回到汇合点。
　　“如果锅炉和管道算‘发现’的话，那我算是有重大发现了吧。”
　　“你原来是会开玩笑的吗！”言对这件事的在意程度远超没有发现线索的疑惑，这个人一旦正常说话或许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按照道理来说适当的幽默能增进人机关系、活跃气氛，所以我曾很认真的学习过如何说出风趣的话。”
　　收回前言，还是有区别。
　　“您发现了什么吗？”
　　言摇摇头。
　　“很奇怪，我一路上没有见到任何尸体，或许您有看到过？”
　　这么一说，上两层尸体随处可见，可这里却一具都没有，不合理。
　　“没有，不说尸体，我连锅炉的使用说明和使用警告都没看见。”
　　交流之后发现这里对推进“主线”毫无用处，两人顺着梯子前往下一层。
　　至于那个摔断了腿的男子，他描述“穿过黑门”和R来到这里的方式一致，并且其身穿西服，是“玩家”的可能性更大，他那恐怖的出血量在没有任何医疗器具的当下根本救不了，就算是奇迹发生能稳定生命特征，R也无法从中获益，最多得到一句“谢谢”，这违背“以自己的为中心”的准则。
　　现在进度条依旧是“0/1000”，他想知道“相互厮杀”是否包括“见死不救”这样双手不染血的方式，也想知道第一个人死后广播是否会给出新的内容。
　　这一层也看起来也是工厂，不过没有高耸的锅炉，也没有错综复杂的吊桥，有的是比人高不了多少的各式各样的器械，机器传送带旁边还摆放着正常尺寸的椅子。
　　由于器械不算高大，视野不受遮蔽，终于能看清这个建筑的内部结构。内部空间面积远超想象，碍于灯光能见度，只能依稀看见远处的铁墙壁，根据这层的构造推算，假如这个建筑规则，那么其很有可能是圆柱形。
　　“纺织、造纸、日用品……”R尝试区分这些机器的用途，这里的机器和他在书上看到的不太一样，书上图片里的器械更加“整体”，是标准的流水线生产模式，很少需要人工介入，而这里的机器每个环节并不连贯，旁边摆放的椅子也证明需要人类劳动力，所以他只能勉强识别。
　　“重工业之后是轻工业吗……”R穿行在机器之间，触摸着前人留下的生活痕迹。
　　这里的机器很落后，和先前的重工业工厂比起来就像是马车与飞碟的差距，一个还需要生物驱动，而另一个却已超出物理常识。如果这是同一批人制造的东西，那他们的发展还真是严重失衡。假如这里是一个国家，那这国家大部分生活用品只能依赖于进口，一旦切断外贸线，人民的生活将苦不堪言——他下意识联想起书中读过的内容。
　　言来到制作日用品的区域，积满灰尘的瓶瓶罐罐整齐摆放在机器上，脚边厚厚一层玻璃渣由各种玻璃器皿摔在地上形成，玻璃渣堆积最厚的地方有一台较为庞大的器械，看起来其功能是制作玻璃制品。他不可能冒着鞋被玻璃渣刺穿的风险过去查看，只好推理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样大面积的玻璃碎渣会是人为的吗，因为某种原因让人把玻璃器具全部摔碎，或许是这一批玻璃器具都是残次品，严格的质量检测主任命令全部重做？
　　不，这里的机器都很落后，根本不可能造出“残次品”以外的东西。
　　假如这里发生过暴乱呢？
　　言环顾四周，不，也不对，这个地方只是积灰严重，没有打斗的痕迹。他重新审视这台机器，由于机器型号过于落后，与自己原本所在世界的工厂结构不同，他先入为主，没注意到玻璃堆积最厚的地方处于“传送”装置的下方。
　　那如果是突然断电就解释的通了，机器突然停止运行，在空中运输的玻璃器具全部摔落，而已经做成成品的则好好的摆放着，等待工作人员取走。
　　将“突然断电”这个结论推及目之所及的所有机器，如此之多的半成品证实这个观点的正确性。
　　二人依照约定时间来到电梯井附近。
　　“看起来这层是轻工业工厂，但是这些机器和上一层的重工机器比起来简直不像是同一个时代生产出来的，我按照读过的人类发展史粗略估计，这两种设备发展程度相差一百年左右。”R依旧先进行发现汇报。
　　“嗯，这些虽然种类繁杂，但是几乎每一台都有半成品在上面，我怀疑这里发生过一次大规模断电，并且自这次断电之后这里的设备就没有重启过。”
　　“您的意思是人们突然抛弃了这里吗？”
　　“抛弃？我不确定，断电可能是一场意外，可断电之后为何就没有再起动我暂时还没有头绪。”
　　R点点头，一会又摇摇头，最终也没能再得出什么结论。
　　这里已经没有有价值的线索，倒不如说让疑团更多了。
　　二人继续向下探索。
　　还未到下面一层，伸手不见五指的电梯井居然被光照亮，就像是一种“征兆”，预示着不寻常的事要发生了。
　　此时，广播终于再次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