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岛月

　　亚莉希德被允许跟在焉岛的苏35身后起飞。
　　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亚莉希德被再度允许进行飞行。她的Rafe挂载了三个副油箱，剩下的挂点被用于悬挂四枚AIM-120D先进中距空空导弹和两枚IRIS-T格斗弹。焉岛的苏35只在机腹中线悬挂了两枚RVV-SD，翼尖挂载了两枚R-73。对于焉岛来说，她从来不携带多余的挂载，她有足够的信心可以让所有武器都被用在正确的地方。
　　两架战斗机先后从跑道上腾空而起，焉岛收起襟翼，开始向右转弯的同时拉起机头爬升。这个动作对亚莉希德来说稍微有些吃力，她机身上沉重的负荷让她无法像焉岛那样爬升的无比轻快，但她必须跟上焉岛。焉岛没有等她，仿佛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无线电里也寂静无声。有那么一瞬间，亚莉希德有些怀疑，焉岛是否真的知道自己跟在她身后。
　　这次空中战斗巡逻任务是艾米替她争取来的——这是亚莉希德从斯卡雷特少校那里听来的说法。少校当然进行了游说，终于换来了亚莉希德难得的出战机会。当然，在这背后，还有一个只有亚莉希德、艾米和少校知道的真实目的：跟着焉岛，援助她，如果有可能的话，逼迫那架幽灵苏35现身，然后帮焉岛将它击落。
　　卡尔斯兰东部山区笼罩在厚重的积雨云里，阴沉的天空压在她们的头顶上。穿过一片云层后头顶上还有一片，层层叠叠的云层从1500米高度一直向上生长到了接近6000米，构成了卡尔斯兰东部山区林地上的另一篇森林。在这片森林看来，最高的乔木也只不过是一片小小的苔藓。云层之中亦有它们的灌木和乔木，那乔木就是纵向贯通垂直方向上几片积雨云的下击暴流，它裹挟着水蒸气，从数千米高空向下生长，扫过地面。焉岛和亚莉希德小心地在云层之间穿行，厚重的水汽时而将她们的战斗机完全掩藏起来，看不到彼此，时而又给她们一点喘息的机会。
　　数据链上空空如也。预警机在大约200公里之外的大后方。此刻，就算空域中有敌人，那也是藏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
　　“它来了。”焉岛突然含混不清地说。无线电的音质很差，亚莉希德很勉强才辨认出她要说什么。
　　“它是谁？”亚莉希德茫然地问。紧接着她意识到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它有且只有一个指代对象。
　　尖锐的黑色双垂尾从她们旁边的云海中升起，上面缠绕着还未散去的水汽，如同从被染红的海水里浮出的鲨鱼的背鳍。闪电照亮了它的剪影，流畅的机背曲线划开雾气，那些被它分开的白色团絮在它身后又立刻合起，仿佛它从未出现过。终于，完整的它从覆盖着的朦胧薄纱里现身：灰色的机身，没有任何编号、标识和数字的躯干，它是那么美，美得不真实，是那么的......令人恐惧。
　　那个杀不死的幽灵，它又回来了。
　　亚莉希德几乎忘记了自己还在飞行。打开垂直扫描模式然后将幽灵苏35套进HUD是本能一般的动作，她稍微往上与这架灰色的重型战斗机错开了一点高度，避免被卷进它的尾流中。在这个位置，她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向幽灵苏35发射格斗导弹甚至是机炮来把它击落。
　　然而，这架死而复生的战斗机却丝毫没有敌对的意思。它只是静静地飞在焉岛的一侧，与亚莉希德和焉岛保持着大约50米的距离，安静得就像是焉岛的影子。亚莉希德注意到这架飞机是没有武装的，在肉眼可见的武器挂点上什么都没有携带，只有翼尖带了两只“希比内”电子战吊舱。或许它携带了机炮实弹，但亚莉希德无从知晓。
　　“这里是506，目视目标，苏35，航向120，距离50米，申请交战。”亚莉希德在甚高频向预警机呼叫。
　　“506，禁止交战。重复一遍，禁止交战，否则我将优先击落你。”
　　令人难以置信的声音。是焉岛在回话，她向自己发出了禁止交战的指令。亚莉希德再度感到震惊。
　　“这样的话我们会被干掉的！”亚莉希德喊道。“你在做什么？”
　　“重复一遍，禁止交战。否则我将优先击落你。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亚莉希德·赫科勒。”
　　就在这时，亚莉希德看到了令她终生难忘的画面：那架幽灵苏35降下了自己的起落架。它仿佛在告诉自己：它并没有要交战的意思。亚莉希德立刻打开减速板防止自己超前，随后占据了机炮射击位置。这架苏35并没有任何回避的意图。亚莉希德一到左侧，它就向左飞，将自己送进亚莉希德的机炮瞄准线里，仿佛在说：请跟我来。
　　接着，幽灵苏35以一个非常柔和的坡度开始转左弯，亚莉希德跟了上去。她依然对这一切感到怀疑：她不是没见过这架幽灵战斗机，它的每次出现都要至少带走一条生命，而这次又会带走谁？她的手指依然按在操纵杆的扳机上，只要情况稍有不对，她就能发射机炮，立刻解决掉这个大麻烦——即使它下次还会回来。
　　这种持续盘旋并不像是格斗中的转弯，反而像是特技编队飞行。飞机在持续的转弯中缓慢加速，但转弯半径却始终保持不变，这让驾驶舱里的亚莉希德意识到过载正在慢慢上升。过载表很快到达了5个G，接下来是6个。幽灵苏35依然放着起落架，焉岛也同样放下了自己的起落架。在这样的模式下，苏35无法进行超机动，飞控会自动判定你在着陆或者起飞的过程中，最大过载也被限制在6个G。
　　亚莉希德注意到，幽灵苏35的驾驶舱内是有人的。飞行员戴着白色的ZSh-10飞行头盔，脸被呼吸面罩挡住，看不出长相。那就是焉岛的复制品？那幽灵驾驶员似乎是意识到有人在看着它，它敲了敲自己的头盔，又指了指氧气面罩，意思似乎是想与自己这边对话。
　　或者说，交流。
　　怎么交流？亚莉希德感到困惑。她们并不知道对方的无线电通讯频率。
　　而幽灵苏35也并没有做出更多回应，只是在保持6G过载的稳定盘旋，同时缓慢下降着高度。亚莉希德突然感觉眼睛一阵刺痛，是汗水溜进了眼睛里。明明是早春，外面是厚重的积雨云，驾驶室内的空调正常运转着，她却在不知不觉中被汗水浸满了全身。头盔的吸汗防火内衬已经变重了许多。身体不同于意识，她虽然怀着“要陪着焉岛走到底”的心态而来，想要知道焉岛究竟在想什么，非得亲身体验一次不可，但身体却非常诚实地感到了恐惧，想要立刻逃离。
　　如果是自杀行为的话，那么自己在做的也和自杀无异。她们要把自己带去哪里？
　　突然，飞机的GPWS（近地报警系统）开始疯狂嘶吼，“pullup”的提示音不绝于耳。亚莉希德的面前明明是茫茫的云雾，群山在脚下数千米远之外，这是怎么回事？她又看了一眼下降率指示表，发现自己非但没有下降，甚至还在上升。
　　突然，她意识到这可能是什么了。在她前方五十米开外，幽灵苏35的机身突然被一层乳白色的雾气包裹。看起来像是因为剧烈的机动所包裹的水汽，但这些白雾没有流向，也看不出是涡流的规律。紧接着，焉岛的苏35也被白雾笼罩。
　　就在这一瞬间，冲击来了，Rafe像是被人倒着提起来又重重拍在墙上，随后再被一直大手拍了一巴掌——HUD上的速度矢量标记仿佛失去了物理定率的约束一般瞎转，这是亚莉希德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