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

　　“喀秋莎”的像她的消失一样悄无声息。
　　当亚莉希德回到拉格空军基地的时候，这全503最后一架米格29正躺在停机坪上，全身的维护口盖都被打开，管线裸露在空气中，地勤们围绕着它，却谁也不敢上前第一个触摸那些触手般的机械结构。据说，这架米格29是突然出现在卡尔斯兰和奥斯特马克边界处不到100公里的山区上空的。当它突然在预警机的雷达下现身时，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当时它正在以每小时850公里的速度巡航，翼下既没有携带武器也没有挂载副油箱。
　　然而飞行员却吓坏了。落地之后的她几乎是坠落下登机梯的，她拒绝向任何人透露失踪的这段时间里她遭遇了什么，只要提及这一话题，她的心脏就要停止跳动。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一个健康的成年人，经历过无数生死的飞行员，一个魔女，害怕成这样？
　　少校坐在指挥室里，依然保持着握着通话器听筒的姿势，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话筒，仿佛它是一个刚刚告知了她某个不可置信消息的人。过了好半晌，她失神的瞳孔才重新聚焦，口中喃喃道，“回来了，她回来了。”她转向亚莉希德，“人怎么样，没事吗？”
　　亚莉希德摇摇头。“情况很不好，似乎受了严重的应激创伤。”她为了回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她从这儿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不知什么时候，艾米出现在她们身后，用冷漠的，毫无生气的玻璃体盯着她们。“你们不明白这一点。”
　　这个纤瘦的亚裔魔女把自己包裹在黑色的大衣里，看起来更加弱不禁风。“离开的人不会回来，消失的东西不会重现。为了回到这里，我已经付出了太多代价。”
　　“都不是偶然的。”少校盯着艾米的眼睛，力图从里面找到一丝属于人的温度，“我们需要全力救治，就像救治你一样。”
　　不论如何，至少人回来了。亚莉希德从少校的眼神里读出她的潜台词。少校本以为，等待着自己的是向对方的家属通报阵亡的噩耗，对于她来说，任何损失都是不可接受的。如今的503这艘方舟俨然已经破损漏水，只需要一场暴风雨就能让其倾覆，因此，每一份战力都极为宝贵。对于上校来说，这不单单只是胜负与否的问题，她已经将503的所有成员视作她的家人，她未来的精神寄托。
　　人在20多岁的时候，对杀人、生死这种事看得不能再肤浅了，整个人生犹如一场射击游戏，好像如果一不小心死了，还可以读档再来一样。某种程度上说，只有那些对从躯干上扯下的腿、流出来的肠子和破裂开来的头颅麻木的人，才能指挥好军队。指挥官要果断地做出决定，是牺牲掉一架飞机来拯救一个小队，还是牺牲掉一个小队来拯救一个机场。然而，虽然年轻，但克里姆森·斯卡雷特却无法做到这一切。她无法漠然地看着自己的下属、战友消逝，也无法从容地走向最前线的火力点，用胸膛接住敌人的子弹。她不够冷酷，也不够理性。换在过去，这样的人或许无法成为一个出色的指挥官。但是503需要人性，比起胜利，所有魔女，所有拉格基地的成员，所有波罗的海的居民更需要的是活下来。在生存面前，人性变得如此的宝贵，如同地平线上的光芒。
　　艾米的眼神依然如同死灰，穿过指挥室的玻璃，远远盯着停在停机坪上的米格29，望着它机身上锈迹斑斑的水痕和太久没能保养出现的破损和积灰。她蠕动着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踌躇了。
　　“那不是喀秋莎，”最后她转过身来，“那不是那架米格。”
　　“这是什么意思？”少校皱起眉头，“那它是什么？机头上的徽章还在，什么东西也都是完好的。”
　　“我熟悉我的每一架僚机。”艾米摇了摇头，似乎是想把某种想法从自己的脑子里驱逐出去。“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那一定不是喀秋莎。它是另一种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个样子。”
　　“你太久没休息了，中须贺。”少校摇了摇头，“回去吧。放下你的那些梦魇，像亚莉希德一样走出来。或许，你会需要一些心理辅导。”
　　艾米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出了指挥室，临走前带上了门。亚莉希德注意到，直到她离开，她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停机坪上那架米格29。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艾米说的是真的该怎么办？”亚莉希德在心里问自己。那架幽灵苏35的出现，已经宣告了涅洛伊的另一种可能：它们已经不再满足于用它们自己的方式向人类发起挑战。它们在模仿人类的飞机和战术，它们在观察人类……如果说，涅洛伊能够复制人类的产物，又会发生什么？
　　“不论如何，先救人要紧。我会将那架米格29封存起来。”少校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她似乎看出了亚莉希德的想法，“我不能冒着损失任何一个人的风险去验证某个不一定属实的假设。”
　　亚莉希德向少校道了别，转身离开了飞行指挥室。就在即将关门的那一刹那，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其实不是艾米在盯着那架米格29，而是那架米格29一直在盯着她。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后背的目光，仿佛那架米格29已经启动，正在用机头的OLS-13SM光电系统的激光测距仪灼烧着她的脊柱，迫切地想要知道这套身体之下隐藏着什么。她不敢回头看，只是扣紧了衣服，关上了门，感受到那目光从身上消失，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向着飞行员休息室走去。战备值班并没有因为“喀秋莎”的归来而中断，为了填补503的损失，驻扎在高卢橘郡的505“幻影魔女”中队也转场到了拉格空军基地。亚莉希德抬头望去，正好看见两架灰色三角翼战斗机——达索生产的幻影2000型——奋力踢开大地，像箭矢一样冲进卡尔斯兰北部阴沉的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