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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里。”
一个沙哑的嗓音响起。“现在我已经不需要教官了。”
坐在轮椅里的男人用僵硬的姿势扭过上半身。
又高又瘦的焉岛就站立在走廊中央,她看起来比过去更扁平了,双手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好像一只手不信任另一只手,各自害怕放开对方。她把自己的一半面孔转向人们,那张侧脸上,从下到上攀爬着青紫色的血管。
“那里面太挤了,我出来透透气。”
“这……是你吗?阳?”
少校的眼睑抽搐着。她在竭力遏制自己的泪水,她从未如此集中地流泪过,仿佛一旦打开了那道闸门,就再也关不上。
“目前还是。”
焉岛咳嗽了一下。亚莉希德从没见到焉岛笑过,她只会用这样的干咳掩饰自己的笑。
“你没事吧?脸怎么了?”
“去拿吗啡。她手上的抑制器多久没换了?”少校问。
守卫们立马离开了,亚莉希德本来还想问很多问题,但最终没有问出来。
“你的外观也不怎么出色。”焉岛又轻轻咳嗽了一下,像小猫喝水一般的咳嗽。
“我觉得还好吧。”
“见鬼……你去哪儿了?我们找了你太长时间了。”少校咬着牙。
“我知道。我必须……单独地。”焉岛断断续续地说。“我不喜欢人群。我想离开之后,再也不回来……但我做不到。我害怕了。”
“我想知道,在那天你在数据链里消失之后,你遭遇了什么。很可惜,我不能再驾驶飞机了。”男人撇了撇嘴。“当时发生了什么,你与那些异形军?你身上的这些都是它们留下的?”他看着焉岛脖子上青色的斑痕。
“没什么。我没能把它们消灭。以我一人之力不可能把它们消灭……”焉岛用手摸了摸那些凸起的血管,“机炮打光了。我做不到……它们把我……撕成两截。”
“事实证明你是对的。”男人突然激动地说,“请原谅我,我一开始没有足够重视,我不相信。当时我们曾……你自己知道……但我们最后找到了它们的老巢,带着大部队,把它们炸得干干净净。我们想你可能不在人世了,它们把你……为了你把它们……为了你。所有的都摧毁了!”
“我知道。”焉岛的声音似乎不再嘶哑。她说,“而且它们知道会有这个后果——因为我。它们都知道。它们能够看透人,能够看到每一个人的命运。你甚至不会知道,与我们交锋的真正对手是谁……在最后一次这对手曾冲我们微笑……它派来了它们……给了我们最后一击就……而我们……我注定要失败,而你们完成了。因为我们就是这样的。因为怪物们…………”
“什么?”
“它们把我,还有我的战机关了起来……它们把我展示在了我面前。我像是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真的我。我开始了解关于自己的一切,我了解了为什么我们身上会发生这一切……”
“你在说什么?”
少校似乎很意外,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焉岛。亚莉希德曾以为少校是这世界上最熟悉焉岛的人之一,在见到这个男人后又以为他能揭开她身上笼罩着的薄纱一般的迷雾,但焉岛那被尘封起来的历史,即使是面前的那个男人也不曾窥探清楚。
“我透过它的座舱看到了自己,就像是在镜子中看到的一样。不是外表,而是内在……看到了躯壳下的……真正的自己……它们把它引诱到这个世上来,引诱到镜子前,就是为了展示给我看。一个食人者,一个怪物,但我没有看到人的影子。我被那个自己吓坏了,我清醒了。原来我一直在欺骗自己……我总是说,我在保卫别人,拯救别人……那是谎言。那是一头野兽,被套上了锁链的野兽。它什么也不是。镜子消失了,那个我分离出去了,而她……这个我……留了下来。我清醒过来,再也不想就那样昏睡下去。它们以为我最后自杀了。我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自杀。我应该战斗。起先我一个人战斗……为的是谁也看不见我的真实面目。远离人群。我想,为了不让它们来惩罚我,我能自己惩罚自己。我想,通过疼痛我能赶走它……”焉岛闭上眼睛,“后来我明白了,没有其他人,它会吞噬掉一切。我忘了自己,回来了。”
“它们给你洗了脑!”男人艰难地说。
“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焉岛的声音再度变得又低又哑。“几乎所有的事都会过去。这段历史早就结束,做过的事就是做过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应当挣脱所有束缚。”
“我先得说服自己……”
“你不相信我,是吗?你是不是认为我发疯了?你当年就不相信,现在仍旧怀疑。”
“我也无路可退了,焉岛。”斯卡雷特少校叹了口气。“还是说,你觉得这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战争?”
“是的,少校。”焉岛背过身去。“没有意义,与我无关。”
她们在喀山住了一夜。第二天,焉岛,亚莉希德和少校启程准备返回卡尔斯兰。从办公室出来,焉岛立刻就要行动,推开站在门口发呆的亚莉希德,冲向出口。
“站住!拿着你的狗牌。”那个独臂的老飞行教官艰难地站起来,拖着残肢,手忙脚乱地在制服上衣里摸索,递给正准备启程的队长一块毫不起眼的金属牌子。“一定要活着,”他说,“我累了。”
焉岛从他瘦骨嶙峋的手掌中操起号牌,挂在连帽衫的一角,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飞行教官好一会儿。
“而我正相反。”
然后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