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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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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莉希德请了假,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有两年了,整整两年,她从未踏入这张门一步,因此当她绕过起起伏伏,扭扭曲曲的石子路,穿过门前由铁架组成的种植豆类的拱门,最终停留在她无比熟悉的木质房门前的时候,她开始犹豫。她不知道自己的家人会对自己的突然归来持有怎样的看法。
  或许,真正的战争并不发生在天空中,而是自己的家里。这是很常见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她来说。她还记得自己决定应征入伍,出发前往欧洲统合航空步兵团的新兵营时候的情形。她的家人站在火车站的月台上送别,那眼神不像是献给活人的。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的亚莉希德觉得自己像是爬着摇摇晃晃的移动小梯进入了一架永远无法降落的“樱花”的狭小驾驶舱,飞机被来自扶桑昭和年代的技艺高超的工程师改造成了通往地狱的单程巴士。咸咸的海风吹动着鲜亮的旗帜,机械师们在夏日的航母甲板上忙碌着,发动机的马达在嗡鸣,大腹便便的指挥官行了个举手礼,他那来回扫视着的眼睛中流露出无比的悲伤和哀痛……你不可能回来了,这是他的潜台词。
  她之所以决定回来,是打算见这栋老房子最后一面。老工业区的改造迫在眉睫,而这栋承载了她太多回忆的青石板堆砌的建筑正好处在改造范围的边缘线上。无论那些回忆是清甜还是苦涩,她都不愿意轻易将它们丢弃。
  越靠近自己家的那扇门,蹒跚的她越放慢自己的脚步。她在心中又重新回想了早先构思的战术,再一次排演了自己事先编好的答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有什么办法呢?命令如此……你也知道情况是怎样的。没有人征求过我个人的意见。我早就不是个孩子了,不会让你们操心的。当然,我没有坚持拒绝!我不能!你不要这样!我不能躲避!我不能临阵脱逃!”她含糊不清地自己向自己嘟嚷着,一会儿用愤懑决绝的口气,一会儿又变成小调,试图温柔地安慰某人。
  靠近房门,她又嘟囔了一遍。她知道大闹一场是不可避免的,但她并不打算逃避。她做好吵架的准备,轻轻地、无声无息地按下门把手。
  屋里还是她离开之前的样子。她的哥哥让她进了屋,与当年她离开的时候相比,他看起来老了三十岁。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
  “她回来了。”哥哥没说你好,也没有致以任何的招呼,只是向着走廊另一头大喊。
  亚莉希德脱掉她的靴子,将它们并排放在门边,穿着她常穿的连帽衫背着背包进了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还和离开的时候一样,只不过床上蒙了一层厚厚的防尘罩。她一直担心的事情——她收藏的三百余册各类书籍会不会从柜子上垮塌下来——终归没有发生,它们都原封不动地摆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亚莉希德甚至估计它们在数年时间里都没有被翻开过。
  她从衣柜里找到一套她过去常穿的衣服。她决定换掉现在这身,在那之后她才打算去客厅看看。壁炉像每个冬季一样烧着,燃着一小撮火焰,整个房间弥漫着淡淡的熏木方向,很暖和。电视机上蒙着一层灰,很久没有打开过。
  她再度遇到了她的哥哥。
  “妈妈呢?”
  哥哥不以为然地说:“你以为呢?”
  是的,她的母亲还在睡觉。亚莉希德没再多说话,她走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当她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有阳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
  “亚莉希德,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亚莉希德转过身,看见她母亲正从房间里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亚莉希德用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的眼眶泛红,眼皮耷拉,似乎一直在服用某种精神类的药物。
  “啊,我向部队上请了几天假……”
  亚莉希德没有说护航任务的事情。就在这一刻,亚莉希德突然打消了把这个并不令人愉快的决定告诉家人的想法。就让别人来替她担心吧。她认为自己是出于良心的考虑才对母亲有所隐瞒的,好像真存在一股什么力量强迫着她这样做一样。但她随即又开始犹豫不定:是现在就吿诉她吗,还是安抚她过后,在中餐时顺便提一下?
  “千万别在哪里盘算着如何撒谎。没人出事吧?”
  母亲直奔主题,立刻问中要害,但她显然不敢提“死”这个字,似乎担心自己的话下一刻就要变为现实。
  “没有,真的只是请假而已。”亚莉希德摇了摇头,避开母亲的目光。
  她和母亲并排走着,到餐桌前坐下。这是谁?她看到餐桌上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年龄和她的哥哥相仿,这个陌生人一言不发地盯着亚莉希德,似乎亚莉希德才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那个人。
  “介绍一下。这是我妻子。”亚莉希德的哥哥说。
  “你好。”她积蓄着能量回应道,“亚莉希德•赫柯勒。”
  “妈妈不太舒服。”她的哥哥用随意而漠然地口气说道。
  亚莉希德知道她的母亲一直都有神经衰弱,实际上她自己也有。那阴沉的眼圈大概就是长期服用咖啡因的后果。
  “我知道。”她回应道,“我自己也有点……这不是什么好事。多休息吧,妈妈。”
  她的话没有受到任何回应。“我做了一个梦,”她的母亲自顾自的说其他的事情,“一个很不祥的梦。”她揉了揉眼睛,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你总是做梦。别胡思乱想了。”亚莉希德打断了她。
  “一个很不祥的梦。”她执拗地说下去,然后突然抽泣起来。
  亚莉希德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准备的长篇大论的说辞都是毫无意义的。把母亲弄哭了,亚莉希德感到羞愧,打心眼里心疼她,但是一旦自己心软下来,那便前功尽弃了。难道因为母亲的眼泪,就答应她拒绝执行这个命令,仅仅是为了让她不再哭泣?
  她别无选择。
  就在她琢磨如何安慰自己的母亲的时候,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坐在餐桌旁,不知为何,一个念头微妙地慢慢萌生:她发现自己逐渐开始怀疑,他们——航空团的指挥层——真的希望魔女们的每次行动成功吗?亦或是说,他们只是想单纯考验自己?还是说,这是什么——让她白跑一趟毫无意义的路程?她是无关紧要的吗?是,当然是,砍掉许德拉的一个头,剩下的还会再长。但是,这正是她所怀疑的:下一个会轮到哪只脑袋被砍下来?
  早餐是在无言中进行的。她的母亲像过去一样,总是第一个吃完早餐。但是与过去不同,显然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为全家洗刷餐具。
  “来,妈妈。”她的哥哥站起身来去帮助他们的母亲,他轻柔地将她拉起来,在她走路的时候充当拐杖。他比母亲高了15厘米,所以不得不佝偻下身子,像是被刺骨的寒风吹拂过一样。他们慢慢地挪进卧室,消失在亚莉希德的视线里。紧接着她看见她哥哥的妻子同样站了起来,开始收拾桌上残余的餐具。
  当黄昏降临的时候,亚莉希德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将换下来的衣服塞进包里。她的母亲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将衣物折起来,直到她走进房间之前亚莉希德都没有察觉。
  “我替你收拾行李,”她声音嘶哑,淡淡说道,“离你出发还有多长时间?”
  亚莉希德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
  “我等一下就走。”
  母亲拥抱她并小声说:
  “答应我,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回来。完好无损地平安归来。”
  “我会的。”
  亚莉希德不知道自己的承诺能不能做到,但是她知道,能不能履行诺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诺言要说出来。
  她要走了。像之前一样,家人们一路陪着她走到车站。
  “你在高兴吗?”亚莉希德的哥哥问道。与亚莉希德不同的是,他不急于获得从不列颠尼亚来的补给。他的妻子还站在站台上,他们的父母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我记得当时你去报道的时候好像挺高兴的。”
  “我不知道。”亚莉希德说,“那时候我在想什么也不记得了。”
  “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她的哥哥嘟嚷着,望向公路末端微小明亮的光斑,“你觉得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吗?”
  “就算有意义,也不是我所关心的。”亚莉希德已经不止一次回应这个问题了。“我只是不希望自己盲目地活着或者盲目地死去,仅此而已。”
  “你以后会怎样我不清楚。不过我走了以后,会有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还记得我。”顿了一顿以后,她的哥哥补充道。“有他们的回忆,至少能让我觉得少一些遗憾。”
  亚莉希德被深深地刺痛了,她想吼叫,但哥哥最后的话让她平静下来。是啊,对于她来说,她在乎过什么呢?事实上,就连那所谓的目的她也并不关心,她只是跟随着自己的直觉行动而已。但是她的哥哥不同,其他的人都不同,他们的生命中有更多需要他们牵挂的东西。
  她看见她的哥哥掏口袋掏了半天,摸到了打火机,按出火花。他头上氤氲着不规则的烟圈,没有离开自己之前站的地方,也没有把目光从黑暗的铁路通道那儿拉回。对他来说那儿似乎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就像兔子被蟒蛇张开的大口所吸引一样。抽完了烟,他点了点头,从黑暗中挣脱出来,退身往回走,身后他的妻子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站台上只剩下一个凝结住了的身影,是她麻木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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