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格的夜

　　拉格空军基地的夜晚来得很快。
　　头顶上，云遮住了星星，只有月亮孤独地发着光，好像一颗奇异的大珍珠。一架归航的狂风IDS展开可变掠翼从月亮下面掠过，降落在4号跑道上。与它相对的另一条跑道尽头停着一架单座型EF2000，正在调试舵面，尾翼上方的电致发光条冷冷地在黑暗中燃烧着。
　　亚莉希德从这架孤独的台风战机旁边快步穿过，那架战机的驾驶员和周围忙碌的地勤都没有注意到她。她走进机库，乘坐升降机到达负一层，穿过那里狭窄的走廊，经过微开的房门，最终来到准备室。
　　她在心中询问着斯卡雷特少校将她叫到这里的目的。因为这样的思想，她变得有些犹豫不定，惶惶不安。她站定在控制室的门前，伸出手准备扣门。
　　门是自己荡开的。没有人迎门，甚至都没有上锁。她惊讶地发现焉岛阳早就在自己之前站在了斯卡雷特少校的面前。
　　少校和焉岛的交谈声音很轻，亚莉希德没有听清楚她们在讲什么，不过她也没有太多兴趣去听。在亚莉希德的记忆里，只有那些热衷于搜集情报和小道消息的人，才会对其他人与自己无关的交谈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各种事情的起因，经过，高潮和结局，全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对别人生活的臆想和揣摩。那些“倒爷们”收集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最终将原本的事实彻底毁容，重新染色。对于亚莉希德而言，她只会对那些事情原本的模样有兴趣。——可是，又有多少人能知道它们原本是什么样子？
　　亚莉希德看见焉岛队长将右手手腕上佩戴的黑色臂环取下，用手指擦干净上面附着的、像是凝固的血迹的东西后放在控制台上。少校接过那只臂环，默不作声地端详着。焉岛苍白的手臂上被那只臂环勒出了一道青紫色的淤痕。
　　“……去医疗室换一只新的吧。”少校说。“你可以走了。照顾好你自己。”
　　“我知道。”
　　说完这句话，焉岛就转身从亚莉希德身边掠过，推门离开了准备室。她甚至没有像上次那样看亚莉希德一眼，只是稍微欠了欠身。
　　亚莉希德一直目送着她走远，直到那人形的剪影彻底消失在走廊上。她转过头来重新面对少校。她面前堆着厚厚一沓纸，上面写满了数字。她揉了揉眼睛，点了下鼠标，将电脑上显示的文件打印了出来。
　　“这是这周的维修清单。”少校将那张纸举在头顶上递给亚莉希德。“你看看吧。”
　　亚莉希德粗略扫了一眼。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故障需要更换现在零件库存中所剩无几的部件，这当中又有四分之一因为零件短缺而只能停飞。
　　“数天前，一架狂风IDS与涅洛伊TypeI陷入缠斗，做了一个9G的快速转弯，结果弄坏了一侧的油路。”斯卡雷特显得有些无奈，“没有解体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是501那边有新的消息了吗？”亚莉希德听出了话中的含义。
　　“501已经决定在下周派出运输机，从高卢方向斜着穿过海峡。这样风险最小。他们做出了让步，在高卢的防空识别区内，将由505“幻影魔女”的达索阵风战斗机接替其中两架猛禽护航，我们需要做的是等待他们靠近卡尔斯兰的防空识别区后，接替505的护航战机。”
　　“听起来不错。”亚莉希德点了点头。“所以需要我亲自去一趟么？”
　　斯卡雷特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你跟B-8的驾驶员换一下吧。拉莉文奇的身体最近有些不适，你可以接替她驾驶“羽蛇神”。”
　　“还有其他人会一起去吗？”
　　“缟玛瑙会和你们一起出发。”
　　“焉岛队长呢？”
　　“焉岛？”少校摇了摇头。“她再飞下去，可能会丢掉自己的命的。”
　　“这是什么意思？焉岛队长不会伴飞吗？苏35的油箱很大，完全可以执行远程护航任务而不需要加油。”
　　“她不会去了。你先去和B-8的两位沟通一下，尤其是让李曼习惯你的操作方式。至于缟玛瑙那边，我到时候另行通知好了……”
　　“那下令准备军事行动？”
　　亚莉希德知道少校肯定要提到这一点，于是先一步说了出来。
　　“给你们三天三夜的准备时间应该足够了。”
　　少校站起身来，眯了一下眼睛，又开始煮茶。
　　“我们不能等太久。”
　　“还没有习惯等待吗，亚莉希德•赫柯勒中尉？”斯卡雷特少校歪了歪头。“留给你们的准备时间里，你们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而后勤部门也要确认所有武器设备的保存状态。你知道你最后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那个扶桑魔女发生了什么吗？她按下了发射按钮，但两枚R73导弹却迟迟没有脱离发射架，它们的电子设备出现了故障。她只能带着报废的导弹返回基地。我不希望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支点小队随时都处于待命状态，如果你们出发三天后没有任何消息，那么我会下令转入一级状态，开始对英吉利海峡的紧急搜救行动的。”
　　少校将散放在桌上的草稿纸扒拉过来，因视力原因低下身子，开始在纸上画起来。纸上写着一些表格，那些表格图形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得懂。
　　紧急搜救行动？亚莉希德沉默着，没有反对，只是抬头默默看着少校像她姓氏一样深红的眼睛。对于503来说，彻底征服英吉利海峡一线过于艰难。在少校办公室的那张地图上，路标在英吉利海峡沿岸，即卡尔斯兰防空识别区的西部边境上，已经停止标记了——在亚莉希德的记忆中，503也极少执行海峡方向的飞行任务。对于503来说，延绵的曲折向西的航线至今仍保留着童贞般的纯净，对一个第一次到达美洲东岸的航海家、野心家、征服者来说，那里是他地图上的污点。
　　503航空团装备的大多数战机，想要执行这样的任务也未必勉强够数。如今有一种令人费解的迷雾笼罩着这个被上帝遗忘的地方，它依然顽固地向上延伸，蔓延至大陆，伸向人群。在欧洲大陆上，歼灭敌人的战斗几乎在10年前就已经开始了，10年间人们从未停止过战斗。但又有谁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不列颠尼亚和欧洲大陆之间的那段距离中，暗藏了怎样的凶险和危机？又有谁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冲破这谜一般的障碍，抑或那里有没有值得去冲锋陷阵的价值？
　　亚莉希德回忆起一年前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拜访不列颠尼亚米尔登霍尔空军基地时候的情景。集市上的货架、基地宿舍里的壁炉以及华丽的厅堂。颇有十八世纪风格的塔楼和控制中心。在那复古风格的穹顶下生活着的501魔女相互之间十分友爱，物质条件也较丰厚。她们有西欧最为强大的歼击机队伍，装备的各型战机能够将整个不列颠尼亚上空塞满不留缝隙。不列颠尼亚的工厂昼夜灯火通明，生产出的零件被提供给卡尔斯兰，伊斯帕尼亚和罗马涅的空军基地。现如今在陷入愚昧和赤贫的沼泽的欧洲大陆西部，不列颠尼亚就是文明的堡垒。而501航空团则是守卫堡垒的一支正规军，也是配送供给站。无论是谁，哪怕是来自最边远地区的魔女，只要被501航空团接纳，就有吃饱饭的保证。但如果有任何敢于挑衅不列颠尼亚空军的东西——无论是生物还是非生物——被501的魔女发现，那他们付出的将是生命的代价。
　　501航空团把自己强大实力和巨额财富的获取归功于自己有利的地理位置：它刚好位于英吉利海峡的西侧，而不列颠尼亚又在大西洋的东侧。它承担起利比里昂到欧洲大陆的贸易的枢纽。正因为有了强大的空军力量庇护，从利比里昂跨越大洋飞来的战略运输机和迟钝笨重的货轮都比较喜欢就近在不列颠尼亚的海关卸下货物，然后返回大洋的那一头。而来自北欧和阿非利加的运输机们也更偏好联系不列颠尼亚的机场作为中转站。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宁愿把自己的货在这里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卖出去，也好过为了获得更多的利润降落到深入欧洲大陆内部的机场，因为这样的旅行危险十足，每一刻都可能丢掉性命。而整个大陆的生命线，只能依赖没有加入统合航空部队的欧拉西亚和亚太联盟，他们甚至也同样在为每天的补给和贸易发愁。
　　如果有什么事情是501航空团不能解决的，那么那件事情究竟棘手到怎样的程度？亚莉希德不敢去想象。
　　“喝了这杯茶，我要找“缟玛瑙”，然后去医疗中心一趟。”
　　斯卡雷特少校说道，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她离开案台，疲惫地笑了一下，伸手去取那台带蜂鸣器的有线电话的听筒，想叫“缟玛瑙”的驾驶员过来，但是这台老旧的机器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声，致使她和亚莉希德两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并对看一眼。这声音她们已有一星期没有听到过了，如果有人想向少校汇报什么情况，总是到办公室或者准备室敲门得到允许后再进来，除此之外基本没有谁会选择直接打电话的方式。
　　“您好，这里是克里姆森•斯卡雷特。”少校谨慎地说。
　　“503航空团歼击机大队……是……501的电话……”听筒里接线员鼻音很浓，声调非常急迫，通话质量很差，听得不明不白。“501的人……我们的人……想要与你通话……”
　　“是谁？海峡的电话线修好了？快转接！”少校吼了起来，用拳头重重地捶了桌子一下，电话似乎有所不满地咚了一声。接线员被吓得住了声，听筒那边似乎弹了一下，渐渐开始沙沙响，然后亚莉希德和少校同时听到了似乎是自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被扭曲到不可辨别的嗓音。
　　听上去一个巨大的危机正在逼近。透过噼啪声和沙沙声传来的声音，那嗓音在亚莉希德听来似曾相识，像是501航空团驾驶利比里昂援助的F22隐身战斗机的魔女中的一个。
　　“在海峡……北部……我们不能……”电话那端的人尽力想要告诉她什么。
　　“我明白了，海峡北部出了什么事情？”斯卡雷特向话筒吼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慢点说，不要急。”
　　“英吉利海峡……援助……护航编队……不能……最重要的是……苏35……”
　　句子的末端被讨人厌的干扰吞噬。
　　“什么不能？请重复，什么不能？什么苏35？”
　　“我看到了一架苏35……它们的。”
　　话筒不知为何变得清晰起来。
　　“什么？他们是谁？欧拉西亚还是索穆斯？一架苏35有什么好奇怪的？”斯卡雷特皱起眉头。
　　一段密集的干扰声浪滚来，之后话筒像死了一样，蓦地自那端就听不到任何声响了。但是斯卡雷特迟迟不肯相信自话筒里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也不肯将听筒放回电话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徒劳的吼叫着，却没有收获一点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