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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模糊了天空与地面的分界线。躺在床上的亚莉希德感受到了环境的变化,但她知道还为时过早。因为为时过早,所以她决定继续休眠,把梦做下去。
这几天,卡尔斯兰东部的天空都一片祥和,有阳光透过不算厚的云层洒下一丝丝暖意。她决定在这样的天空下做梦。她没有梦见操纵杆和节流阀,没有梦见冰冷的驾驶舱和密不透风的玻璃舱盖。她梦见自己正在俯瞰整个地球,梦见大陆板块分分合合,靠拢又分开,分开又靠拢。她没有梦见风暴,也没有梦见战争。她只梦见长长的灰色山脉和山脉顶端白色的雪,在阳光的照射下白得刺眼。还有那些被褐色的森林覆盖的山体,高高地耸立在远方。她从没梦见过自己的结局或者下一个对手,她知道自己不需要梦见。梦只不过是给予她以无限的怀念和追思,并没有什么实际用途。但她依然喜欢自己的梦境,只有在那里,她才能逃避开残酷的现实,短暂地获得心灵的慰藉。
她就这么醒了过来,发现时间已经到了中午。云层在太阳下移动,在地面投下块状的阴影。她坐在床上,观赏了一番这样的景致,随后下了床,离开房间,关上了门。
当饭堂的大门打开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活了过来。炊事班的班长伊莱亚斯·爱德华——一个卡尔斯兰裔的利比里昂人,有着与工作极不相称的纤细身形和黝黑的面孔——系着满是破洞的围裙,把几大锅热气腾腾的蔬菜和肉端到大家面前。
亚莉希德注意到,配菜中不但有大块的肉,而且有新鲜的西蓝花。这是她们差不多半年来第一次吃到如此新鲜的蔬菜,但在亚莉希德看来,这意味着补给已经快被消耗殆尽,而不得不从自留地里获取必要的食材了。随着“涅洛伊”的肆虐,能够种植作物的土地越来越少,吃上南方的水果更是变成了一种奢侈。只有在远离驻扎地的城市高级饭店里,水果和新鲜蔬菜才能得到稳定的供应。为了维持基地工作人员的健康,避免因为维生素C缺乏而患上坏血病,伊莱亚斯和航空团的总负责人克里姆森·斯卡雷特要求场务部必须保证每个人每天都增加100克的西红柿摄入量。503的每个人在这里服役期间都被培养成了种菜的好手,营区后面一大片荒地在她们持续不懈的耕种下居然变成了可观的田地,然而这并没有改变最基本的事实,那就是作为主食原材料的面粉依然要从外面进口。
大家在进食的时候不说话。这是个好习惯,亚莉希德心想。她不喜欢有人在吃东西的时候说话。她一边吃,一边观察围绕着长桌稀稀落落排列的503航空团歼击机中队的飞行员。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她看见那天那架米格29SMT的驾驶员中须贺惠美(名字!她讨厌所有亚洲人的名字,读起来总会让人的舌头像正在进行过失速机动的战斗机一样旋转颤抖。因此,她总是以音译法将这个魔女称为艾米,或是干脆称呼她以呼号。)坐在餐桌尽头,面无表情地戳着饭盆里的青豆。她有些同情这个有着和自己相同颜色头发的扶桑魔女,尤其是知道她的故乡已经被涅洛伊埋葬进了海底,而亚莉希德一家过去在卡尔斯兰的住处很快也要被推平的时候。亚莉希德不知道到底哪种情况更加可悲,无论是被非人的怪物毁灭,还是被自己的同类毁灭,总有一天它们都会消失,而她也好,其他任何人也好,都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止。
驾驶“台风”战机的魔女们都坐在自己的同侧。另一边坐着战斗轰炸机中队的“狂风”军团和歼击机中队的“鬼怪”小队。这两支驾驶老旧战机的队伍总是很合得来,她想。更远处是E-3预警机的第一机务组。魔女们很少在地面上看到望楼机务组的成员,只能从通话器里传来的模糊声音推测他们的长相——因为采用轮值制的望楼机务组几乎没有太多休息时间。亚莉希德看见卓特·索菲亚尔特——E-3的系统操纵员捧着餐盘,像是端着烫手的烙铁,不断将其放下又拿起,放下又拿起。
没有人说话,只有餐盘和餐具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很好,亚莉希德心想,保持下去。
很轻、很慢的脚步声响起。在餐具的碰撞声中,脚步声几不可闻。
伊莱亚斯说话了,打破了沉默。“抱歉,焉岛小姐。”她用勺子刮着锅底剩下的一点东西,有些遗憾地说:“没给你剩下多少。你知道的,现在我们的日子都不好过……”
那个瘦长、扁平的黑色影子没说话,不慌不忙地靠近伊莱亚斯,从她那里接过了一只餐盘,又不慌不忙地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出去,走向了餐厅外面。
“她还会再回来么?”亚莉希德听见8号双座台风“羽蛇神”的武器操作员戴尔薇·李曼小声问她的驾驶员。
“不知道。我们从没看见过她和我们在一起吃饭。”8号机的驾驶员拉莉文奇·尤迪特回答。围在她们身边的其他台风的飞行员附和地点了点头。
那瘦小的肩膀渐渐被门外的正午的光亮淹没,再也看不到。
这个人的到来摧毁了一直被有意无意保持的安静。亚莉希德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但她没办法抱怨什么。还能抱怨什么呢?她救过自己的命,这就够了。如果亚莉希德真的对她有什么不满,那就是在突然发射格斗弹之前,至少应该先在无线电里通知一声让自己不要把屁股对着导弹来袭的方向,因为红外导引头不会区分敌我。
台风魔女们的谈话还没有停止。“就连睡觉也不和我们在一起。天知道她怎么受得了!也许她天生就喜欢这样。”拉莉文奇继续说。
亚莉希德看见艾米默不作声地离开了餐桌,显然是同自己一样不能忍受过分喧闹的环境。但她不准备到其他地方去用餐。对于她来说,焉岛阳——歼击机中队“何方”的队长是个谜一样的人物,她非常有兴趣了解关于这个人的一切。自己了解过她的什么?基本上没有。她只知道焉岛的座机,那架欧拉西亚产的苏霍伊超级侧卫,过去的主人是克里姆森·斯卡雷特少校,也因此获得了一个“吸血女妖”的呼号。她很少看见中队里唯一一架超级侧卫有闲置的时候,它要么是在飞行,要么是在准备飞行,这令她怀疑那个谜一样的驾驶员到底需不需要休息。
现在这些闲言风语似乎从侧面印证了她的怀疑并非全无道理——队长像机械一样不知疲倦,运转起来像齿轮一样精密。但亚莉希德依然感到疑惑,疑惑这不是人类所能做出的行为。她匆匆将剩下的午餐塞进肚子里,随后拍掉衣服上粘上的灰尘,向外走去。
她决定去看一眼自己的“贤狼”,也就是那架EF2000。穿过午后的阳光到达机库的时候,她很惊讶地发现斯卡雷特少校和焉岛阳都在里面。
亚莉希德停住了脚步,站在监管室的通道口。她看见焉岛阳从苏35的驾驶舱里爬出来,将取下的飞行头盔用左臂环抱着,面对斯卡雷特。
“我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但是该做的事情,我还是会做的。”没有任何问候,对话就这么突兀地开始。
“你从来就没考虑过你自己的价值有多高,阳。你知道你的处境有多危险吗?”
斯卡雷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恼怒。
亚莉希德站在通道口,紧张地朝里张望,一会儿用左脚支撑自己,一会儿又换成右脚。她能够听见两人争执着什么。是的,我在尽力避免消耗。焉岛这么说。——但是它们要的是你,你还不清楚吗?再继续介入冲突的话,你可能再也不会有存活的机会了!斯卡雷特准将咆哮着,亚莉希德很少见到准将如此恼怒。
“存活与否,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焉岛毫不在意地回答,“我还会继续。除了它,”她拍了拍苏35的起落架舱蒙皮,“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斯卡雷特皱了一下眉,起初想反对,但还是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
“自己决定吧,(Executioner)……反正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争过你。”
在入口处蜷缩成一团的亚莉希德突然警惕起来——这个名字她在503从未听到过。甚至这根本谈不上是名字,而是外号。就像她的Rafe,只是一个外号。
当然,她的队长有很多外号。“死神”,“恶魔”,“吸血女妖”……但她从未听到过“”。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队长的情景。“你们的新队长。”斯卡雷特阴沉着脸又满怀好奇地打量着一个魔女说。这个魔女有着亚洲人的面孔,纤细高挑、看起来只有二维的躯体,银色的长发,酒红色的、深深陷在眼眶里的眼睛,一条黄色的缎带系在她的头上,将她的头发绑成单边的马尾。她戴着一副耳机,穿着压抑的、黑色的大衣,脖子上系着一条黑色的长围巾,踩着黑色的鞋子,就像是在空间里挖出了一只人形的洞。她蔑视了所有礼节,冷漠地转过脸去看别处,似乎基地的环境和天空的颜色比她的下属们更加重要。在斯卡雷特默不作声的敦促下,她不得不去握了握503的魔女们伸过来的手,却没打算介绍自己,只一言不发地点头,一边记着每个人的名字和绰号,一边用酒红的眼睛审视着对方的眼睛,表明着距离。微微抬起的脸颊在她脸上投下阴影,眼睛像照相机的镜头一样不时地投射出死寂阴沉的光。魔女中没有人有勇气去问该如何称呼她,两个月过去了,大家还是只叫她“队长”。503的人——尤其是斯卡雷特——竟然做了这么一个决定,花一大笔钱雇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而这个人竟然成为了她们的队长。
。
亚莉希德几乎不出声地从双唇间挤出这个奇怪的词。她自己也暗自觉得好笑——她突然觉得这个绰号与焉岛阳非常般配。焉岛是个特殊的人,她全身上下一点多余的地方都没有,很配这个名字。关于名字,如果不出声地重复它的话也需要不少时间,不经意间已经开始觉得它熟悉。是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呢?这个名字是因为一些谣言和传说而诞生的吗?人的心情有时会受这些传言的左右。但是往事尘封已久,上面己经盖上了厚厚的一层泥土——各种字母、词组、声响、数字……抑或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对与自己无关的人的了解和想象,这些都是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听来并竭尽全力记住的,进而演变出了一系列复杂多样的绰号。
。焉岛阳。这个家伙到底知道些什么?她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总是做出恰到好处的判断。她的过去被尘封了起来,谁也看不到……她看到焉岛转过身,朝着通道口走来。亚莉希德推开门,走下台阶,与焉岛擦肩而过。两人都一言不发。在亚莉希德转弯的时候,她看见焉岛停下脚步,突然转过了头。被她酒红色的双眼直直盯住的亚莉希德觉得有点难受,这感觉就像是自己被什么凶猛的捕食者盯上了一样。
亚莉希德等待着。但队长什么也没说。过了许久,亚莉希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因为她无法忍受等待:
“谢谢。”
她目送焉岛阳飞快地踏过最后三级台阶,拉开门消失在控制室的落地玻璃后面,然后才走进机库,走向自己那架单座型EF2000。
Rafe沐浴在午后的阳光里,尽管这阳光是隔着半透明的机库顶棚照射下来,但依然给冷灰色的金属机身镀上了一层金黄的反光。机库顶棚距离地面有10米,而Rafe尖锐的垂直尾翼就占去了这个看似巨大的高度的一半。真是庞大的狼啊,亚莉希德仰视着Rafe此刻因为缺乏油压而垂下的鸭翼,心想。
与Rafe相比,停在一旁的三架米格29“雨燕”“晴风”和“喀秋莎”显得低矮了不少。这些老旧的米格飞机是卡尔斯兰分裂时期留下的,原本只用于展示,并计划赠送给其他国家,但就在交接仪式当天,第二次涅洛伊冲击爆发了——这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而这批支点退役的计划便就此搁置,并无限期地拖延了下去。甚至早年它们还被送回欧拉西亚,经历了脱胎换骨的升级。对于503而言,有战机可用,就足以值得她们暗自庆幸。
当然,相比更远处的苏35S,台风和米格29都显得像是发育未成熟的小姑娘。停在机库里的苏35机头远远突出在移动平台的边线之外,巨大的垂直尾翼投射下的阴影笼罩在旁边的米格29头顶上。这架苏35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黑得纯粹,没有一点多余的颜色,就像它的主人那样。不过眼下,它的舵面和外挂点上被地勤挂上了REMOVEBEFOREFLIGHT的红色布条,像是在黑夜中燃烧起来的火苗在穿过机库的微风中跳跃着。
亚莉希德登上舷梯,坐在驾驶舱的一侧,仰视着打开的座舱盖。突然,尖锐的鸣笛声响起,“春燕”和“回力标”两架台风战机被移动平台推出机库,挪向上层。她看见焉岛阳从控制室里跑出来,跳进苏35的驾驶舱,接着这架庞大的苏35脚下的地板也开始移动起来。它从机库中央的通道滑过的时候,就连平时看起来庞大无比的狂风截击机也仿佛因为一阵冷风吹过而蜷缩了起来。
亚莉希德听着头顶高处传来的逐渐变得尖锐的引擎声,眯上了眼睛。她决定不再去想焉岛阳和那架黑色苏35的事情——能做到么?她问自己。
她也不能给出肯定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