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自私、怯懦、背叛、卑鄙……
当我向马克思、向所有理当知晓这一切的人们诉说那有限的预言,自己却独自离开那即将沦为充斥着血与火的战场之时,这些词汇便像一柄柄锋利的尖刀般扎向了我的心门,折磨着我的灵魂。
“我……这么做真的对吗?”在自己与本部的灯光渐行渐远之时,我不停的质问着自己。
“我还有多少选择呢?我还能做到多少事情呢?我还要欺骗自己多久……”
不知不觉,我那倾颓的身影便来到控制区边界的最后一个隐藏哨处,这里潜藏着一小支哨兵队,其中还有ego的气息——是卡米尔。
“不用藏了,几位,没收到新的命令吗?”我转过身大声招呼道:“Binah早就把你们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你们在这里只是充当活靶子。”
“不如多堆几个临时掩体,还有机会防他们一防。”我耸了耸肩,补充道。
“前辈……”众人听罢,一脸悻悻的钻出了那微不足道的“隐藏装置”中,“现在状况也比较紧张……马克思前辈只是让我们尽力隐藏自己,避免直接交火。”领头的卡米尔颇为尴尬的说道:
“只是想不到弄巧成拙了……”
“不过至少你们不用担心,研发部会进行渗透攻击,只需要及时通风报信就好。”
“只是附近没有能当掩体的东西……”卡米尔歪歪脑袋说道,“我们会更换驻守点的,这样至少方便撤离。”
“嗯,这样就好。”我点了点头:“别忘了向马克思上报。”
“是的。”卡米尔说着,马上组织部下,准备离开这片四方宽阔、无险可守的区域。
“好,太好了。”我点点头,侧步转过身,准备再次向着那片黑暗中进发。
“前辈?”卡米尔见状,突然停下了脚步,相当不解的问道:“你究竟要到哪里去?那可是研发部占领的地方啊。”
“我……我去搜集情报。”我转过头,简单的搪塞道。
“就这样去没关系吗?”卡米尔说着,不禁皱起了眉头。
“不用担心,他们不会为难我的。”我苦笑一声,向她摆了摆手。
“但是……但是马上就要准备大撤离,到时候您又怎么回来呢?”卡米尔说着,语气更加焦急与慌张:“等研发部打过来,您就再也没法回来了啊,难道说……”
“难办……”我听着,心头即刻紧张起来,“必须尽快摆平她。”我如是想到。
“卡米尔!”
我缓缓地闭上双眼,突然以军令的口气骇言道:
“是的!前辈!”卡米尔立刻受命挺身,以标准的军姿稳稳站定,等待着接下来的命令,就像往常那般——
“我现在交给你两个任务,必须完成,你明白吗?”
“是……是的!”
“第一,保护所有的人离开这里!”
“第二,自己……也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可是……”卡米尔听着,满面的悲伤与不甘,言语也带起了哭腔。
“能做到吗?!”我心一横,尽己所能的展现着严厉的神色,凶狠的话语。
“能……前辈……我能……”卡米尔再也无法抑制洪水般泛滥的悲伤,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潮染了口中每一声哽咽的话语:
“我……我一定……”她不断的喃喃道。
“好……这我就放心了。”我扬起了嘴角,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就交给你们了。”言毕,我即刻转身,背向卡米尔,背向身后一切期待着生存的灵魂,与自己纠葛不止的宿命一起,义无反顾的走向了那未知的黑暗之中,再也不曾回头。
不久之后,研发部便如期集结部队,发动了最后的总攻。我几乎也不需要传递什么情报——因为研发部的攻击是如此的放胆与强势,以至于根本不需任何的躲避与隐藏,大摇大摆、昭然若揭的以几乎所有可行进的方向向组织势力区扑将而来,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敌人,那些会毫不留情、向我在意的人们挥舞屠刀的敌人,此刻正仿佛穿过空气一般,迫不及待的向前奔流涌动,无时不刻的冲击着那我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而面对这一切……我却只是一个看客。
我伸出手,试图阻拦什么,但他们却异常整齐清醒的避开了我那扩充的可怜障碍;我突然探出脚,绊倒了一个敌人,但她却没有丝毫的愤怒与不悦,而是立刻从地上爬起,拍拍土,拿起武器,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冲锋,仿佛令她失稳的只是一颗不起眼的石子,稀松平常、不值一提。
我认识他们手里的武器,一柄柄、一杆杆、一具具,长矛、大剑、步枪、榴弹、ego、战槌,以及杂七杂八的花式品类,或是来自后巷,巢、甚至世界之翼。无论如何,它们都是切切实实的杀人器,寒光阵阵,冰冷锐利,无一不饥渴于鲜血,乞求着杀戮。
他们身上的装备,有五指正规军清一色的制式护具,世界之翼专防部队使用的特种装备,以及众十二收尾人协会的各色制服,当然还有名不见经传的各种义体、纹身、机械改造、肉体强化等一系列装备,都无时不刻的强化着他们的速度,锐化他们的利爪,坚实他们的皮肉……我比谁都再清楚不过,这些强大的支持手段,将会比手无寸铁、原生肉体的普通人构成多么大的优势,想摆脱他们,又需要付出多少的代价……
我们究竟还要牺牲多少条生命?
我不敢回答这个问题,但我却比所有人都更加清楚它的答案——
所有人。
是的,所有人。
只有踩着整座设施中,那最后一位组织成员的尸体,研发部才会停止自己疯狂的进攻,那更加疯狂的计划……“图书馆”也将迎来属于自己的新篇章。
但它的代价……实在是太过高昂。
“嗡——!”突然之间,脑中一阵恍惚——是我的身体,它又强化了对aogito的抗性,在天启力量的影响下,我的情感在流失,我的理智在崩溃!我的身体立刻瘫倒在地,五官也拧成一团,我咬着牙,竭力坚持着……等待——
“嘟嘟……”此刻,伴随着更大剂量的aogito的注入,我终于暂时恢复了理智,再次颤抖不止的站了起来。
“唔!”我……我的感官又敏感了几分,过滤掉嘲哳刺耳的杂波,耳中立刻便回荡起一阵阵清晰而切近的声响——那是厮杀、开火、尖叫、死亡,但更令我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声音,都来自我曾熟悉的人们,我记忆中的人们……
上一批研发部部队已经向着组织控制区纵深远去,空荡荡的走廊中又只剩下了我一个。
我紧紧地皱起眉头,决定沿着走廊,循着那残酷的声音方向前进。
“咚……咚……”我能感受到,我们的距离正愈发的切近。自己开始是跑,不久后便转为了走,最后甚至扭捏的踱起步来,但我始终没有停下。我还知道,只要转过眼前的走廊,便是曾经马克思他们所在的聚集区。步伐在前进,耳中的“声音”也愈发真切,我却越来越恐惧,心中越来越忐忑……
“你在害怕什么?”
“?!”
“谁?!是谁?!”
脑中……脑中有声音!是一个女人,我从没有听过的……不会错!
“到底……不会幻听的,不可能幻听。”我警觉地盯视着四周,希望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但没有丝毫的结果,什么都没有……
“啧……”我发狠的瞪大双眼,竭尽凶势向那声音严正警告道:“不管你是谁,现在就滚出去!现在就滚出去!”
没有回应。寂静空气之中充斥着难言的紧张与尴尬。
“好吧……我迟早会知道。”我收拾起状态,稳定着心绪:“我……我要制怒。”
“都……都是为了避免那个最坏的结果。”
我还在继续前进。
我那疲软的脚步终于再次踏入了那间曾经熙熙攘攘的大厅之中。
不久之前,这里还是组织的人员、物资的一个集散中心,无数的决策自此如同神经一般发往各处,又被如血管般密集的运输线滋养着。至少四台重型装机在此处进行了组装和调试,武装部两个连队的战士们在这里接受了重组与整编。宝贵的智慧凝结在这里的每一处角落,数不清的生命为守护这里的安危而撒下鲜血。
而现在,这里只剩下一片狼藉。
研发部的部队并没有着意清理那些组织遗留在此、未来得及销毁的物资和资料,在充斥着混乱与破败的环境中,几乎可以明显的看到一条齐整又专一的行进路线——它们饱含着杀意,直指离开这里的每一条出口。
“或许……或许他们早就动身了,现在的状况并不严重……”我如是安慰着自己。再次迈开双腿,沿着敌人踩踏的痕迹,继续向前行进着。
那些声音……越来越近了。
空洞的灵魂,正机械一般穿梭在同样空洞的走廊之中。“这里……那里……”我开始回想着过去。
“前面……后面……”
“……这儿原来是员工餐厅。”我颇有恍惚的面对脑中闪过的一幕幕画面……“我……我刚入职这里的时候,这儿又干净,还宽敞明亮,有二十四小时的供应,从主食、配菜、甜品、零食、饮料应有尽有,可是让我好好地开了眼。”
“我记得……自己以前在那块不小心弄坏了一台清洁机器人。担心赔偿问题还一直让我忐忑了很久,怕给部长们留下坏印象,怕被扫地出门。”
“我就在这个资料室,完成了自己第一个异想体情报的整理和采集。”
“那里……是我和格雷第一次命定终身的地方……已经被炸塌了。”
“这里在拐一个角,就能去到宿舍区……但是现在,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
“作为一个普通人,寻常的渡过自己的一生。我也没有机会了。”
这次不是激烈的愤怒、不是压抑的痛苦。而是那如水般绵长的忧虑,如丝般细腻的愁绪,如藕般黏连的不舍。
“为什么……一定非得是我?”
“但……那又还能是谁?”
命运本来就充满着不公,兴许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挣扎——只是我的稍微独特了一点罢。
但至少我坚持到了现在,不论过去如何糟糕,未来又如何的绝望,我还有一个独属自己的当下……
直到遭遇那仿佛是命中注定的厄运般的信物——鲜血。
是的……就在我感花伤时之际,我终于遇到了自己不愿面对的,却又早有预知的现实——一具尸体,一块已经没了生息的血肉,仿佛静码在沙滩上的贝壳一般,沉默又生动。
“该死……该死……”它就像一声惊雷,剧烈猝然的拨动了我那紧绷的心弦。我当即便如同疯魔一般向那处直冲而去——“不要……不要……”我不停的默念着,直到真正的来到了它身前,见识到了逝者最后的遗容……
但或许不能以“遗容”称呼,因为这个可怜的家伙的面部已经被完全轰碎,看不出一丝完整的面貌,身体之上也至少中弹八处,显然是在撤离行动中遭遇了研发部的追击,并被紧接而来的饱和式攻击轰杀致死,彻底倒在了这里,倒在了黎明前最后一抹黑暗之中。
他并不是个例,显而易见,她所在的整支前哨小队都已经在向大部队靠拢的过程中,陨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之中。敌人踩踏着他们的尸体,继续毫无忌惮的向前进攻,将那一串串鲜血浸润的暗红色脚印,快速的延伸至目光的尽头。
“卡米尔……”我望着眼前血肉横飞的惨状,心中更加紧张起来:“不会……这种事情不会的。”我不停的自言自语道:“即使没有我,他们也一定能……”
“你真的这么觉得?”
“又是你!!”那声音……那突然出现在脑中的声音,正挑衅一般的反问着。立刻便引燃了我这颗充斥着不安与焦虑的灵魂:“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从我脑子里滚出去!”我异常愤怒的咆哮道:“有本事你就出来!”
“出来!!”
“滚出来!!”
周遭依旧是无比的寂静,只又那散发着丝丝血腥的空气之中,回荡着我无能狂怒的咆哮声。
“好吧……好吧。”我不停的摇晃着脑袋,按掐着额头。“我……我绝不会再被你戏弄了,我保证。”我几乎示威一般向脑中那个声音说道。
纵然如此,我还是需要前进……
我听到了更多令人不安的声响,我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血迹,弹痕,尸体,焦痕……折断的剑刃,熔化又凝固的护具,被腐蚀的血肉,袒露的白骨。当我双脚持续的向前迈动之时,交战、厮杀的痕迹便更加丰富、完整的呈现在我面前,简直就像是一座陈列着谋杀方法的博物馆。
这些东西我并不害怕,在过去万年有余的循环之中,死亡与鲜血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但此刻,它们却被赋予了与从前完全不同的意义……我已经无法再对其视若无睹,波澜不惊了。
研发部……研发部他们已经追上了垫后部队,而且战斗已经进入相当焦灼……
他们……他们难道都牺牲了吗?
但我比谁都清楚,此刻的组织几乎已经被如潮般蜂拥攻入研发部部队的耗尽了战力……武装部几乎仅靠着百余战士,顶着研发部穷追猛打绝对的压力,拼命保护着急切意欲离开此处的近三千名同事——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嘭——!!!”
终于……我的身影抵达至那足够微妙的切近。我听到了……爆炸声,真正的爆炸声。
看来,我确实已经距离战场相当近了。
“我现在必须……!”我几乎下意识的向那炮火纷飞的战场中直冲而去……速度飞快,无暇他顾。
眼前空洞又死寂景观至此夏然而止,我的脚步终于赶上了正热火朝天的研发部先锋部队——没错,它们依旧毫无障碍的无视了我,一心投入眼前的歼灭作战之中。面对横阻地面、更多横七竖八的尸体,研发部的士兵们几乎不屑分辨敌方友方、是死是活,只要有身影胆敢倒在她们面前,便立刻会被不由分说的轰碎、踢翻、丢至路边。
诚然……我依旧会被避开。
“看到这些,你还想继续前进吗?”
就在此时,那个声音突然蹦出我的脑中,向我拷问道。
“什……”
这一次,我没有往常一般示以气恼与愤怒——没错,那这一幕幕骇人的景象已然冲淡了我喷涌的情绪,我的脚步也渐渐迟缓了下来。
“前进……前进,为什么要前进?”我不禁也开始了自我怀疑:
“我现在……真的还有资格出现在他们面前……吗?”
是啊,情报、代价、后果……这些由我自己罗织的借口,本是多么的苍白与虚伪。而我却以此为理由,在同伴们陷入此等生死危机的时刻,在本该与他们站至最后的时刻,选择了逃避。
终于,我开始悔恨,质问自己为什么要逃避;我开始害怕,害怕自己被当做一个可耻的叛徒。
“该死的……为什么!!”我歇斯底里的咆哮着,身体不住地颤抖。我怨恨这样怯懦的自己,这样无能狂怒的自己——没错!我一旦失控,整座都市都可能陷入巨大危机之中;但如果我只是什么都不做的站在这里,他们马上就会死在这儿!烂在这个坟墓一样的粪坑里,再也出不来了!!
我还有什么牵挂?我还有什么留恋?这可悲的都市没有听到我的悲泣,漠视了我的绝望,将我的命运如同笑话一般肆意玩弄。在冷漠如潮的世界中,我像只流浪狗一样浮行于嘈杂之中,乞食于权贵之间,被人呼来喝去、颐指气使、示以冷眼、肆意斥骂——但在这里,我结交了亲密的家人,我获得了自己的价值,我感到了人世应有的温度。也只有在这里,我真正有了活着的感觉!
那现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噗——!”此时,检测到剧烈卡巴拉反应的限制衣装突然启动了电击模块,一股股前所未有的高压电流立刻完全通导我的全身——“额啊!!”伴随着击穿空气的传导,激发的高温与焦糊似的白烟,直涌四处的巨大的不适感立刻令我凄厉的惨叫起来:“该死的东西!”我咬牙切齿的盯着身上那一处处碍眼的衣装,金色的双瞳之中闪烁着骇人心魄的凶光——
“我现在就……!”
“很好,很好。就是这样。”
就在我意欲挣脱束缚的即刻,那声音在我脑中再次响起,我的意识也突然如同骇入一般,被一股强大且未知的不可抗力生硬的抽离了身体,来到了一大片洁白无暇又广阔无边的区域——虚无而静谧。
我一阵恍惚,心灵却莫名其妙的平静起来。
“欢迎,黛芙娜小姐。”
随着一阵空灵的呼声,眼前的景色突然地覆天翻一般,循序渐进、错落有致的涌动起来,我的双手触摸空气,我的双脚触及大地,那包容一切的无尽的洁白虚无之中,也逐渐浮现出一颗宏伟无比,金碧辉煌的参天的大树,扎根在无垠之下,上顶穹宇之中,叠翠瑬金、包罗万象,堪称有史以来最为瞩目耀眼的奇迹。
我站在那棵宏伟的巨树之下,抬头仰望着层层树冠之上,那如星空般纷繁绚烂、正无时不刻散播向四处的光之种,躁动的灵魂彻底得到舒缓,过去的一切痛苦,似乎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不再扰人心窍。
“好,真好。”我发自内心的赞叹道,我迈开步子,开始围绕着它那无比粗壮的枝干不停的行进着,每走一步,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完全不同的瑰丽景色,令我深深地陶醉其中——
“真好啊。”我不禁再次感叹道。
突然,当我处于某个不知名的时刻,巨树之下那本该茫茫无际的周遭,莫名出现了一张桌子,大感惊奇的我聚精会神的观察起来,结果又无征无兆的出现了两把素椅;待我尝试靠近,好观察这不可思议的异像之时,那张圆桌之上又突然出现了一座雅致的瓷质茶壶,两盏茶碟、茶杯、垫布,同样雕琢琦秀。仿佛正在一个悠闲的午后,等待着一群雍容华贵的贵妇们到此享受下午茶。
很快,我便来到了那圆小小的茶桌前,茫然的打量着……
“久仰大名,黛芙娜小姐。”
就在此时,那个声音突然于我的耳边浮现,仿佛她就在我的身边一般——“请坐吧,这是你应得的。”她向我发出邀请。
我无言,默默拉开了扶椅,走上前,坐了下去。
“终于……你也来到这里了啊。”话音刚落,自己对面的空椅子上便逐渐浮现出一个愈发清晰的人影——年轻女性,棕色长发,一缕马尾侧系在头部,耷拉在身后;身着一套朴素的白色大褂,墨绿色衬衫打底;五官精致,面容姣好,以及……那一如回归者的血红色双瞳。
“抱歉……我刚刚苏醒不久,可能并不太能把握你的口味。”她端起茶壶,将沏好的浓茶款款倒入我的茶杯之中,“请用吧。”她首先向我示好道:“希望你能喜欢。”
不过这显然无法打消我对她的警觉与疑虑,我端起茶杯,打量着清澈见底的茶水,细细的嗅闻着,但没有即刻动口,“是熟悉的感觉,谢谢你。”我向她试探道:“苏醒后的时光很难熬吧。”
“啊……”她放松的摆摆手,一边给自己沏茶,一边随意的说道:“按照现实时间,不过只是三天的时间而已。”
“三天?!”我听罢,异常警觉地审视着这微妙的时段:“三天前光之种发射……难道说……”
“没错。”女人一边为茶水中添加冰糖,一边云淡风轻的说道:“就是光之种唤醒了我,让我在地底的一万年的囚禁之后,得以重见天日。”
“一万年……”我的脑中疯狂检索着与之有关的一切信息:“主管、研究所、女人、部长们、循环、光之种、安吉拉、异想体……”一切的线索都直指一个难以置信的结论——眼前的这个女人,正是那出现在员工手册的无数指标、公式、参数、原理之中,出现于Ayin与部长们口中,又被抹除在几乎所有的正式公文中的谜一般名字——
“卡门”
“啪嗒!”想到这里,我顿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之中,不受控制的双手险些打翻了桌边的茶盏。而她……那个女人,卡门却优哉游哉的提着银色的茶匙,细细的搅拌着茶液中的糖块,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所谓。
“真不愧是阿黛……这么快就猜到了我是谁。”她说着,嘴角挤出了一丝得意又灿烂的微笑:“是啊……就像Abram说的那样,我一直都活着,活在那个充满绿色液体的大罐子里,被称为‘井’的装置里。”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嘻嘻……那当然啦。”她放下茶匙,小小的嘬了一口,“毕竟这里的东西,都是由我塑造而成的……”她说着,突然伸出手,直直的指向我的额头:“包括现在的你也是呢。”
“是不是很有趣?哈哈哈哈。”
“就像阿黛你一样,三天来我一直在这里观察你——阿黛做的一直很棒,那更是愉快极了。”
她笑了,笑的是那样的明媚灿烂,那样的天真无邪,仿佛只是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小玩笑——而我却只有积聚的不安和浑身的恶寒。“唔姆……”我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的端起茶杯,瞪着她,小嘬了一口。
“说起来,阿黛啊。”卡门辍饮一口,“外面的你……是不是在纠结什么?”
“我……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我缓缓放下茶杯,面向卡门说道。
“可是……”卡门说着,突然抬起头,以那双血钻一般的瞳孔,直勾勾的注视我的眼睛:“我更想听阿黛自己讲给我的啊。”她说着,嘴上的笑容并没有褪去。
“都是因为……因为……”我赶忙举起茶杯小酌一口,一股暖流下肚,心中也安定了许多,我放下茶杯,继续说道:“纠结我的同伴,还有我自己;纠结都市,又纠结……”
“其实不会的呢。”卡门突然打断我的陈述,自顾自的解释起来:“祂不会毁灭人类的,异想体都是不会毁灭人类的。”她歪歪头说道:“它们根本做不到。”
“是这样吗?”我猛抬起头:“那这么说Binah她……”
“嘻嘻……她也没有骗你啦。”卡门说着,嘴巴咧开了花,身体也缓缓靠回到椅背上,“她是真的不知道啊,我没有告诉她,Ayin也没有……”
“凭她自己鼓捣出来,在脑叶公司里……应该是很难的吧。”
“哈……哈……说的也是。”我点点头,强颜欢笑的喃喃道:“至少……至少我不需要那样的纠结了。”
“实际上的话……”卡门说着,端起茶杯又小酌一口,“那个,也不需要纠结。”她云淡风轻的说道。
“你说什么?!”我赶忙探上前去追问道:“为……为什么?!”
“阿黛……可真是心急啊。”卡门说着,目光偏向不远处那颗参天的光芒巨树,一胳膊靠在扶手上,继续喝她的茶。
“唔……!”再次受挫的我不得不略收锐气,又好好的坐回了坐位,将双臂搭上桌面,轻声棉调的问道:“为什么不需要在我,或者我的同伴们的生命之间纠结,请告诉我吧。”
“因为你是人类。”卡门说着,目光却依旧没有回到桌前,“人的‘心’是无法被异想体摧毁的。即使强大如祂,也无法阻断‘河流’。”
“但天启鸟依旧拥有对我们而言无所受限的强大力量,和几近永恒的生命……”卡门补充着,微微叹了口气:“所以……祂是一定会重生的,一定会占据你的身体,再一次降临在都市。”
“你的‘心’会被‘遮盖’,你的身体会被夺取。”卡门说着,耸了耸肩:“不过至少,你可以在你没有被完全转变前,利用祂的力量,拯救你的同伴们!”
“嗯!”我听罢,心头再次燃起了熊熊烈火:“这样真是……真是太好了。”
“而且阿……越接近降临时刻,你手中的力量就会愈发逼近天启本尊。”卡门说着,终于将目光转了回来——她的嘴角扬的更高了。
“更加接近……”我心中一震,激动的几乎语无伦次:“……那……那是不是说,我可以……我能彻底击败Binah,消灭研发部,然后复活……复活优伊他们!我还能回……”
“这可不行哦。”
就在我欣喜若狂的畅想之时,卡门那无比冷峻的言辞瞬间将我那沸腾的热情降至冰点:“像这样的要求,怎么能答应呢?”她说着,垂眉低视着杯中那澄澈的香茶,抬起头,不停的晃动着。
“你……你说什么?”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毕竟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也很期待呀。”她说着,又笑了。
“不过不用担心!”卡门突然话锋一转:“我可以把你的‘心’从那副怪物的身体里分离出来,然后再装填一个全新的、由‘光’塑成的身体!”
她的语气是那样的亲和与随意,竟令人难以分辨那究竟是认真还是打趣。但愤怒与恐惧已经冲上了我的脑腔,已经无谓这些细枝末节,“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向她质问道:“你难道不希望他们更好的活下去吗?他们又凭什么没有选择的权利?”
“诶呀,茶已经凉掉了。”
卡门听着,却似乎完全不准备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轻轻倒掉了茶壶之中的液体,从一边的瓷碟之上又抽出一块茶袋,放入了茶壶之中,不久便升腾起了袅袅的白雾。
“来阿黛,尝尝它吧。”卡门真诚的盯着我,微笑着说道:“我想这个你会非常熟悉的。”
“……Binah部长……”当那清新的茶香缓缓飘入我的鼻腔,刺激着我的嗅觉神经之时,我立刻便意识到,这正是Binah部长最为推崇、欣赏的饮料——红茶。
那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跟你……不,她们跟你……”
卡门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我的疑问。
“原来……之所以她们会那么做,都是因为……你……”我说着,嘴唇已经是禁不住的颤抖:“是你……”
“或者说,如果没有我,她们也做不成呀。”卡门说着,端起茶壶,又将我的茶杯足足注满。
“虽然这么做……有些对不起Ayin他们的良苦用心。”卡门将自己的茶杯斟满,“我知道的,安吉拉(AI)一定会这么做的。”
“光芒……也不能就这样散播出去。”卡门平静的说道:“Ayin果然还是太老实了啊,那道光芒……本应是称职者的奖品。”
“所……所以……”我战战兢兢的从椅上颤颤巍巍的站起,我几乎无法形容自己究竟是如何将这样的话推负出口:
“……那……那个真正想夺取光芒的人……是……是你……”
“嘻嘻……”卡门笑着,嘴角上扬到了几乎夸张的程度:“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夺取人们心中的光芒呢?”
“我……只是更好的替他们‘保管’和‘利用’一下罢了。”
荒唐!刻骨的恐惧即刻变为出离的愤怒:“你分明是在狡辩!”
嗓门很大,但在周遭如此宽阔的尺度下,却也无法为那死一般的寂静增添一丝涟漪。
卡门不语,只是静静的伸出手,示意我饮茶。
“呼——”我紧皱着眉头,无可奈何的坐回了位子上,端起茶杯小嘬一口。
“那Binah所说的‘约定’,想必就是和你了。”我定了定神,准备旁敲侧击,遂试探着问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价码,竟能打动一个墓碑一样沉寂的人物。”
“自由。”卡门简短的回答道:“我许她以自由。”
“一个重头再来的自由,一个埋葬过去的自由。”卡门放下茶杯,缓缓地说道。
“真想不到。你居然会跟Binah合作——那分明是你的仇人。”
“仇恨?”卡门忍俊不禁的笑道:“那种肤浅的东西,怎么会动摇我实现理想的意志呢?”
“那……一定要通过这种方式吗?”
“奇迹和魔法可不是免费的呀。”卡门说着,露出了那标志性的灿烂微笑:
“当我在那注满热水的浴缸里,流放着自己身体里股股的鲜血的时候;当我的神经系统被完整的从身体上剥离,增殖在绿色的培养罐的时候;当我成为人们口中的‘井’,第一次接触到人类的真相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从前是多么的无知且幼稚。”
这本该是不堪回首的痛苦过去,卡门却说得那样的淡然,却又没有释怀般的轻快,一字一句中更显难言的诡异。
“人是有味道的,黛芙娜。”卡门耸耸肩说道:“那些以权谋私者、蓄谋杀人者、逼良为娼者,投机倒把者、愚目盲从者,他们凭什么和那些高风亮节者、助人为乐者、见义勇为者、献身为学者、还有……高瞻远瞩者,平等的得到光芒的浸润,得到相同的启示呢?”
“我的理想是拯救人类,拯救寄生于都市之中的人类。”
“他们活的很痛苦,痛苦的令人心碎。”卡门恳切的说道:“但这样的痛苦,都是人类强加于自己的东西,那是乌合之众,是人类的丑恶,就是你们日夜为之工作的怪物——异想体。人类身上的‘味道’,排斥着启迪与智慧的芳香,驱使人们沉沦在互相构陷的泥潭之中。”
“所以……非常遗憾,这份痛苦不能就这样被无所代价的抹除。”卡门抿着嘴,微微皱起眉头:
“这是人类……必须经由的考验。”她如是说道,语气异常自然,仿佛这就是天经地义一般。
“所以,就一定要就这样牺牲掉我们的生命?我们的自由?”我反问道,被卡门那一番荒唐的撅词深深激怒了:“我们甚至没有知道这一切的权利!”
“对此……我很对不起你们。”卡门叹了口气,嘬一口茶水,佯装无奈的说道:“但这毕竟是前进路上必须付出的代价,我们总要接受它。”
“代价?接受?”我已经彻底愤怒了:“你知道自己有多荒唐?”
“在后巷里每天都被迫在道德和性命之间做出选择的人们是卑劣的,他们不配。那些在巢立养尊处优,拿着从底层刮来的油水,四处施舍的阔佬们就是高尚了吗?是谁在持续催生这样的痛苦,又是谁从他人这样的痛苦中赚的油满肠肥?你现在打算让那些被逼着作娼为盗的贫苦百姓,和那些压迫他们的钱欲勋贵们共同承受这样的代价?你这难道不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吗?!”
“你难道不是人类了吗?”我咬牙瞠目的质问道:“你身上的‘味道’,又要靠什么来‘平衡’?你在这里高悬世外,不识人间疾苦,你又凭什么代表我们这千万年的努力?代表每一个拼命活着的都市人?”
“只因为你有所谓的‘理想’?!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我几乎咆哮一般的说道。
“够了,黛芙娜亲。”
卡门听着,脸上的微笑渐渐冷落下来,“说了这么多,嗓子一定很不舒服吧,来喝杯茶润一润。”她说着,几乎已经同如威胁。
“你……!”我咬牙切齿的瞪着卡门,却也不得不暂且坐下,端起茶杯,将那杯黄水送入了口中。
“唔——!”但就在我的舌头接触红茶的那一刻,我那敏感的味蕾立刻便将那混合着干苦、辛辣、酸涩、甜腻、齁咸的强烈刺激风一般塞入了我的脑中,差点让我当场宕机,“咳咳——!”我一边猛烈咳嗽,泄洪一般吐出这恶心的茶水,一边心有余悸的颤抖着:“这……这东西……”
“嗯~”卡门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她发狠的嗅闻着散发的气味,轻轻闭上双眼,回味着、享受着,仿佛全身都通畅舒缓了一般。
“我早就知道的,都市人都病了,他们变得偏激、冷漠又自私。”卡门微笑着盯着我,那双血色的双瞳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凶光:“你……也病了。”
“这……什么?”我登时有些无语:“你的意思是我自私自利?我只想着我自己?”
“我真的……非常想信任你们,相信病者能自救。”卡门真诚的望着我,又突然苦笑一声,缓缓说道:“但看看现在这个时代吧,无知的人们盲目的追求着浮夸又虚妄的东西,睿智的声音总会被淹没在愚昧的人潮里,才干者苟且偷生,表演者沐猴而冠。这样的人类,又怎么能被信任,能从自我毁灭的泥潭中挣扎而出呢?”
“那是因为你无知,你无能!你没有激发他们热情的力量!”我立刻指斥道。
“或许吧。”卡门摇摇头,不禁哂笑一声:“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但我尝试了,我认真的试过了。”卡门突然话锋一转,诡异又渗人的笑道:“金钱、人脉、时间、热情、还有生命,我付出了我的一切,我的召集来的同志们也都倾尽了自己的全力。但世界它……它就是这样,无论如何巧言令色,它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你在诡辩!”我立刻争辩道:“可以改变的,都是可以的,我见识过!”
“噗嗤……”卡门听着,神色立刻恢复了轻松与自如:“你的伙伴们现在可很是狼狈啊,很遗憾但是……他们显然已经失败了。”说着,卡门又挑衅似的补充一句:
“阿黛如果害怕的接受现实的话,也可以尽管说出来,我会帮你克服它。”
“你……你……”我咬牙切齿的瞪着她:“你不许这么侮辱他们的努力成果……如果不是‘剧本’的缘故,他们也未尝不能胜利!”
“如果能成真,那就太好了。”卡门轻轻摇了摇头,抿了一口红茶,说道:
“可惜,都已经太晚了。”
“无论如何,我都已经抵达了这里,这个真正让我切近大家理想的地方,有机会将它变成现实的地方……”卡门放下茶杯,突然正襟危坐,面容也褪去了最后一丝的神色,变得如雕塑一般冰冷——
“所有的‘疾病’都将由我一手治愈,所有的罪孽都将由我全权判决。”她迟音慢调,一字一板的说道:
“我就是都市的裁判官。”
长时间的寂静。
我目瞪口呆的审视着卡门方才的话语,心中只有悲愤与惊恐,“这不公平……”我喃喃道:“浩浩都市,六十多亿人的命运,被你一人攥在了手里。”
“这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它在我们出生前便存在,也将延续至我们的肉体毁灭后。”
“不……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机械一般不停的摇着头,声音却愈发响亮:“……世界是会变化的,永恒是一个骗局,一个沾满糖衣的骗局。”
卡门耸耸肩,小小辍饮一口:“但现实就是这样的,你的那些伙伴们也无法改变这一点……嗯,如果他们还有机会的话。”
“至少!”我突然咆哮道:“我会奉献我的一切,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让都市做出改变,证明你是错的!”
“那就去吧。”卡门立刻云淡风轻的回复道。
“去?我?”我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真让我去这么做?”
“是啊。”卡门笑笑说道:
“没有关系,迟早都会回来的、也迟早都会回去的。”
“希望你不会食言。”我认真的说道,立刻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们……他们一定会证明给你看!”
“咕咚——”卡门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抬起头,遥望着那颗金黄色的参天大树,将杯中的红茶一饮而尽。
“……真是,有点苦啊。”她默默感叹道。
“现在这里没有你的事了,请回吧。”卡门缓缓面转向我,微笑道:
“那么……再会。”
话音刚落,我那破碎的灵魂立刻便回到了那副张牙舞爪的“容器”之中,返回了那血肉横飞的战场、凄风苦雨的现实。眼前依旧是川流不息的研发部战斗员,耳朵也敏感且忠实的捕捉着组织幸存者的一切消息。我伸出手,还是那张漆黑的羽爪。
“我……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我自言自语着,缓缓立正了身体,伸出双臂,展开翼爪,紧钳着那束缚身躯的那一幅幅衣装部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滋——!!”
“额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我拼尽全力撕扯机件的登时,一股股极端强烈的电流瞬间自其中喷涌而出,开始如爆炸般疯散而去——它急速的导通地面、击穿空气、焦化流淌四处的血肉,几乎瞬间便将整条走廊的研发部士兵劈为齑粉。闪电仿佛一束束锋利的利剑,无时不刻的切割着我的血肉,那火山般喷发的痛苦更是如疾风骤雨般摧残着我的精神与理智,甚至我的嘶嚎都被无情的淹没在五雷轰顶那震耳欲聋的咆哮中,仿佛要抹除我在世界上的一切痕迹……
但我……但我坚持住了!
每一片被烧为碳灰的皮肤,每一滴沸腾蒸发的血液,每一寸裂解焦化的骨骼,都伴随着天启力量的急速回流而即刻填充、修复。而那该死的机器,却终将无法承受自己所蕴含的强大的能量,在瞬间的释放之中被熔化、升华,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之中。
“额……哈……”我颤抖不止,感受着那再次回流体内的力量、再次填充灵魂的知觉。我已经不再恐惧,重生的心中只有前所未有的坚定与信念。
“呼……”我凝聚黑羽,在火焰的环绕之中取出了那柄大剑,那柄我已经挥动了无数次的利器——薄暝。
“等着我,我一定会让你们活着……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