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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澄澈的蓝。在学校后山的位置，更能看清这片天空下的世界，所以不少学生都喜欢来这里，特别是他们老校区来的，后山这边算是半废弃的老校区一角。他们这个年纪的好动少年，登山寻秘或许是个不错的放松方式。
很久以前柒和和余明哲来过后山顶上，山腰上有大片的常青树林，山顶一面是崖壁，另一边是陡峭的坡，山并不高，但他们也要花半个小时才能上去。上面也没什么特别，几棵稀拉的树、嶙峋的裸石，然后是丛生的野草。不过胜在视野很好。
站在上面看去，校区那边的建筑和西江边的民居挨在一起，鳞次栉比，阳光把它们连成一整片，轮廓接成了曲折跌宕的暖色线条。西江在一旁无止息的流淌，这情景像是一些电影或动漫里渲染过后的景象，难得有人能在现实里遇见这添加了镜头滤镜般的画面。
柒和好久没来这里了，今天上来还是因为余明哲的一条消息：下午5点，我们再去老校区后山上看看，好久没去了。
说起来自己高二以后就没来过了，倒是挺怀念的。柒和便推出了好久没骑的自行车准备起来，柒妈不在家，他留了张条子在鞋架上，然后骑着车，锁上了门。
天色不算早了，太阳偏西渐下。不过这时候正是外出的好时机，因为阳光不辣，又伴有下午和煦的风。柒和感到心情大好。
偷偷从老校区没人看管的隐秘后门进去，到山脚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学校这边真是一个人都没有，按理说这边的老公寓楼还是有一些老师住的。可能都在家吧。他想着，把车停在了一栋已经废弃的老楼下。
开始登山。
风在并不密集的林间流涌着，四面八方，如果不是这山太小，柒和可能会迷路，他本来就是个路痴。不过在山下就能看清山上的树的距离，还是不至于走丢。
远处传来呜呜呜的阵响，感觉手心刺痛了一下。柒和下意识稍稍握了一下拳，摘下了耳机，那声音没什么太奇怪的，他并不在意，继续上山，沿着陡峭的坡前进着。
下面一圈是一片绿色的浪潮，树林的枝叶在晚风里层层起伏。再远一点就是零零散散的建筑了，看不见几个人，毕竟是郊区近晚。柒和已经到了山顶上，正坐在一块光滑的岩石上看着远处。
天色昏暗下来了，还是没看见余明哲的身影。柒和怀疑这小子鸽了，而且是鸽得一点消息没有。周围已经可以听见许多昆虫的叫声了，天空是幽暗的墨蓝色，像深海的颜色。
他无心在意这些了，准备给某鸽子打电话。
“抱歉，您已离开服务区……”电话里是没什么感情的中年女音，余明哲以前吐槽他们就不能让用户选择一下年轻人的音色嘛，最好少女一点的那种。
不过现在的情况蛮奇怪的，学校对面就有信号站，他这里离那边不过一两千米，不应该打不出去。
“因为这已经是在我的镜界了。”
蓦然地，这个清灵柔和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回答了他刚刚产生的问题。
柒和迅速转过了身。是的，某个一袭白色长裙的女孩站在他前面的枫树下，熹微的天光下她的眉目狭长。
“你是……？”
“这可不能随便忘啊……”女孩笑着往前走了一步。
“熟悉吗？这个镜界，是不是和你见过的一模一样?”
柒和皱着眉不知所措，是的，这确实有些不对劲……眼前的黄昏下的校园景象，确实不太对劲，因为它简直就是记忆里看见的情景复刻。看似鲜活的世界，但时间好像定格了一样，余晖和太阳不见落下。
“这究竟是什么……”
柒和的话说到一半噎住了，因为他看见了更为不可思议的事物——在女孩背后出现的，浑身鳞甲宛如长蛇的漂浮的巨物——像是巨大的海蛇，不过头上拉着两条条素白的长髯。
这东西纤长而庞大，周身浅蓝色的鳞甲微微张合着，像是在呼吸，柔软如幕布的鳍和长髯随风飘摇，口里吐息着淡淡的白汽。它缠绕在山崖上，柒和在它相形之下显得像是件袖珍手办。
这样子的生物柒和记得在哪里见过……对了，在安行局（ExecutiveDirectorateForSecurity）的公告图鉴上……评级七的异灵——白霁。
“很奇怪？普通人被安行局保护着，一辈子都见不到几只评级五以上的异灵，白霁这种自生镜界的更稀有。”
“你是……异灵吗？”柒和瘫坐在草地上，望着那蛟龙般的生物和下方的娇小女孩。
手心剧烈的刺痛，如同冰锥火灼。
“不，你错了，”周言若摇摇头，走近他身前，眼里涌动着深海的暗潮。“我们也是这颗星球的高级生命，人类把我们当做了异灵，与我们而言，人类才是异灵，对不对?”
柒和呆呆望着她，并未发现自己的瞳孔正在剧烈的变化，扩张，再收缩，暗蓝色的纹路顺着血管由手心向身上蔓延……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为什么不敢坦然接受我？”她轻轻地问。
可他只看见了对方狭窄如月牙的鲜红瞳孔。这就是异灵?
“来，我们一起，打破这虚假的幻境。”
周言若忽然伸出了手做出要抓住他的动作，但他惊退了一下，然后仰倒了下去，世界不断翻转着，最后里看见视野上面的学院空地上多出来一个奔跑的人影。
是余明哲么?
这个余明哲，不是她构筑的镜界虚像吗?
“柒和!柒和——”
他听见了对方用尽全力的呐喊。
像是一扇窗户打开，他伸手想探出去触碰真实。能够告诉他自我的存在的只有余明哲了。
阳光依然很好，昏黄柔和，一如多年前的那个下午。视野里被一片耀眼的金黄占据，远方的天幕下晚霞如血，江上有阵阵碎金浮动。
可是这都不是真的对吧?柒和意识到了。
那个小小的男孩身影一边跑着一边叫着柒和的名字，远处的树荫下另一个很熟悉的男孩倚坐在自行车上，对呼喊的人露出大大的笑容。
这好像是刚上初中的时候，有一阵他们天天来这玩，放学后来，周末也来。那时候余明哲还住在老城，两个人都离学校不远。
他清醒过来，站起身看向那个女孩和白霁，神色平静下来。
“那么……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女孩摇摇头，然后反问道：“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你要做什么。”
“别玩这种文字游戏，我是问你……”
柒和努力保持自己头脑的灵醒，他已经有些受够这个语焉不详的谜语人了，要杀要剐来个痛快。
砰——
剧烈的枪击声打断了柒和的话，他回望山下，旧时的柒和坐着的树沙沙作响，14岁的余明哲握着一把漆黑的手枪，就在不远处向小柒和的方向开了一枪。但不是对柒和，是他身后的巨树。那树暴露出虬结的躯干，根系如活物般从地下钻出来，操场的混凝土地面一片片崩裂……
那个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柒和惊慌又迷茫的观望着下面的一切，努力地在脑海里搜索回忆。
他以前就亲身碰见了这样巨大的异灵，但是他一点印象没有，余明哲分明也从来没有提到过。
“警告，警告!西江9区发现危险异灵，请立即疏散离开。”江岸的信号站传来安行局的广播警报。
随即便可见数架黑色的旋翼式直升机披着霞光，向这边赶来。它们的机型一致，两侧涂有银色的断翼标志和醒目的安行局字母EDFS。它们的旋翼正转动着掀起风浪。
“EDFS现在紧急封锁这片区域，无关人员请立即离开!”广播声传开的时候，已经有数名一身黑色制服的执行员从直升机上跳下，落往暴动的巨树周边。
“这到底是什么!”柒和想问周言若，但她回头时女孩和那龙蛇般的白霁已经消失了。
这还在是她的镜界?他的疑惑在随即的确认中消除了，因为他发现那两个男孩并不是幼时的他和余明哲了，而是另外两个陌生的初中生，远处的执行员一边灵活的奔跑着开枪，一边向他们赶过去。
墨绿色的树猛烈摇动着变得巨大，疯狂地生长，无数的根须在地下延伸，然后翻起，老校区的建筑在一阵阵哀嚎里坍塌。巨树的躯干开始有些亮光，光源来自它逐渐半透明化的躯干中的一块青色的宝石或者说心脏一样的东西，因为它既像宝石一样莹莹透亮，又如心脏一样搏动着，光忽明忽暗。
巨树的暴动引起周边地区的震动，柒和这边也受了影响，那块岩石也因震动而从地面脱落，从柒和身边向山下滚落。他不由得蹲了下来保持平衡，但还是看着山下的事况。
“EDFS远东本部命令，西江9区红色戒备，立即清除危险源!”直升机里传来声音，“再重复一次!红色戒备，立即清除危险源!”
某种不详的预感在心里萌生，柒和觉得记忆有些混乱，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觉了。
山下，旧校区操场。
数名EDFS执行员以特制的武器连接对那巨树发起攻击，但都只不过是破坏了它一点枝丫，几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巨树的心脏正猛烈地鼓动着，沉闷的搏动声像是暗雷在云层中积蓄。
执行员们意识到了要攻击它的心脏，那里似乎是关键部位。但是他们很难接近那个地方，巨树的根须如长蛇般游动。
一声又一声剧烈的爆炸在巨树身上炸开，表层的树皮和叶片翻飞着，但离伤害它的核心还很远。
某种难言的冲动忽然在心里燃起，柒和向山下跑去，周围爆炸引发的火焰和碎石四处流窜。
是了，是那个地方，那些梦里的影子。久久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阴翳，忽然在这一瞬间清明。
“柒和。”他轻轻念着这个名字，但不是在说自己。
那条白色的巨蛇忽然出现了，它从林中弥漫的雾气里出现，然后长嘶着撞进摇晃着的树干裂隙里。
灰烬里的巨树猛然抬起在枪林弹雨中低垂的枝丫，数万计的叶片沙沙作响，那起伏的音浪宛如潮水，几乎盖过了炮火轰鸣，像是在发出撕裂般的长啸，但它又显得那么平和悠长。
夕阳退去了，隐约可以看见阴晦的天空下有修长的人影，像是穿越了数个世纪而来，站在一片灰涩的云层里歌唱。
肉眼可及的一整片视界里，人们看见了黑色的雨，缓缓飘落的，像是零落的叶子。于是，世界都沉寂了下来。
人类，鸟兽，植物，都在一片平静中缓缓倒伏下来，化作黑色的灰烬。刚刚还在发出巨大轰鸣的直升机也失去了声音，缓缓地斜坠下来，崩裂粉碎，落进波澜起伏的西江。就像是一次呼吸后，时间的轴往后拨动了一千年。
那颗心脏也停止了搏动，莹莹的光急速的收缩黯淡下来。这支哀歌唱到了尾声。
白色的海蛇不见了，这棵树在也无声地崩塌，躯干一寸寸枯萎，碳化般变成灰黑的碎片和尘埃，叶片落成萧萧的雨。
柒和坠入了一片落叶的海洋，某个暗淡的茧在他前面形成，他的意识在挽歌中消逝，最后的视界里留着一缕微弱的光亮。
“墨菲斯……＂站在江心高塔上的人眺望着远方灰色的天空一角，轻声说道。
“是的，最初的孩子诞生的时候，她从天而降，落地发芽，然后蓬勃参天。过了一千年，她依然是盛开的冥河之花，美丽得如同死亡。”
“EDFS公告：西江9区红色警戒源，已清除。”广播里传来安行局冰冷的AI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