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分出的路

　　家里躺尸的余明哲正舒舒服服地看着电影报幕，转动着手里的磁盘准备换下一部。这是他花大价钱去二手古董网站买的，对方说质量有保障，虽然他拿到手就骂娘上面有划痕。怀着买都买了总要试试的心情，他把磁盘插进了老爹收藏的2091年款仿古放映机，居然能正常使用。
　　他开心的连着看完了《你是龙，也好》的前两部，虽然偶尔有点雪花斑点，但总归是一百年前的经典，余明哲大呼过瘾。正准备插第三部磁盘接着看完的时候，好朋友的电话来了。
　　“喂，柒和？说事儿呗。”
　　对方沉默了短暂几秒，轻声问道，“明哲你是前年进的安行局预备役吗？”
　　“是啊，我老爹做了二十年对灵执行员才进入理事会，可不得让儿子也进去找个好差，”余明哲有点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我也是经过了双层检测，各项合格达标的，没走后门啊。”
　　他说的倒是实话，在联合会直属的安行局（EDFS）当职是很稳定的工作，收入较高、行政打卡作息，比政府部门都吃香，但需要条件和检测考试也相应的非常严格，基本不存在走后门的情况。毕竟他们面对的也是最危险的东西，除了保密协议，每个执行员入正之时都会签署一份牺牲保险，如果他们在执行异灵任务时死亡，那么EDFS的基金会将提供一份他们家人的每月补贴。
　　对于普通民众来说，能进警局或许是一个受人尊重的不错方向，但安行局则完全不同，他是一个雇佣性质的独立机构，执行员们有着相当优渥的待遇，但是所需要处理的事件也往往是普通人难以接受的。何况还有异化10%至40%这个严苛条件，几乎是千里挑一，而一座城市里满足条件还能通过各项测试并且自身有意愿的人，能有多少呢？
　　余明哲这样父亲在安行局工作，又遗传父亲高灵素和异化度的人，肯定是跑不了要待里面了。
　　“安行局的工作都比较保密，你有见过什么奇怪的案件么？比如巨型的树状异灵？”
　　对方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的感觉，余明哲有些奇怪，两人从小玩到大穿一条裤子的，什么时候有这么谨慎过。
　　“没有啊，我以前未成年一个预备役，顶多跟着我爹去外面收拾过几条突发异化的疯狗，去局里大部分时间都在训练和学异灵理论。话说要有什么巨型异灵这种几十年难遇的大事件，瞒多半是瞒不住的，别说我们本地了，全世界都得立马上头条报道。”
　　“这样啊……”
　　余明哲听着电话那头有些欲言又止的语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也不再说话。腕表型移动终端上亮着浅蓝色的光，柒和的头像在投影屏上显示着，通话时间的数字一秒一秒增加。
　　“你是不是，超过10%了？”在长久地沉默后，他忍不住问。
　　柒和顿了一下，像是预料到了他会这么问，所以回答也算平静：“是，刚在研究所做的检查，大约稳定在15%异化度，灵素4400帕，A型显示。”
　　“喔……那恭喜你，刚好是平均值，A型是灵素集中型，有上升空间……”余明哲耸了耸肩膀，有些无奈地抓了抓头发，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一般异化度都是先天决定的，极少数超过10%的人婴儿时期就注射了抑制剂，因而和常人无异，像柒和这样后天超过界限的确实不多见，按余爹的话来说，倒是做执行员的好苗子。
　　“那你怎么打算？我毕业就自动转成正式执行员了，暑假结束就去报道。”
　　他的询问实际上有邀请的味道，不过柒和的性格不一定适合做这行，到处奔波和很多人打交道。
　　“我前些天……做了个怪梦。”
　　“什么梦？”余明哲来了兴趣。
　　“我梦见自己心里住着另一个自己，不过是个女的，她说我见过异灵的世界，让我接纳她，然后我就超过异化界限了。”
　　“呃……虽然前半句听着挺离谱的跟热血动漫一样，不过你这说法也确实像那么个意思。安行局统计的后天异化案例里，基本都说是做了个什么梦或者见了个什么人，然后就超过界限了。研究员们说这是因为你的异灵基因和先天异化的人不一样，出生之前就冬眠了，直到很久以后她才醒了找到你。西三区有个人直到58岁才觉醒异灵基因，他说自己在脑海里看见个女人，和他第一任老婆长得一模一样，第二天他就去安行局的医院扎了一针狠的。”
　　“啊？为什么？”这结果属实有点让柒和大跌眼镜。
　　“因为他刚结婚的时候刚刚进大公司打拼，每天都很忙，他老婆婚后没几个月就出轨把他绿了。你说他想起来是不是觉得晦气透顶，这种不堪回首的记忆肯定得忘掉啊。再说人家后来成了公司高管，事业有成，又一把年纪了你还指望他去第一线对抗异灵啊？”
　　“也是。”柒和摸了摸鼻子，想象了一下那个人的情况，是有点害怕。
　　“对了……听说你毕业那天被前女友甩了耳光，全校围观，我那天都回家了，刚开手机就看见学校论坛头条的帖子还有同学群里传疯了。没想到啊柒和，高中深藏不露在班上当纯路人混了三年，一毕业就露头整了个大的，牛！”
　　“不是，我哪来的前女友！我都不认识她。”
　　余明哲在床上翻了个身，接着说道：“我觉得也是，你要有对象还能瞒得过我……你要不要过来跟我一起看龙，我买了几张老磁盘，这电影看着很有味，可以帮助你忘掉那天的误会和尴尬。”
　　柒和回了句“改天”就挂了电话，他原本还想说自己那天还遇到了林妤婧，不过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了他肯定又要拱火了，还早点打住比较好。
　　他也瘫倒在床上，身体完全陷在灰色的棉被里，仰着看天花板上的星空花纹。中间黄澄澄的位置不是月亮，是垂落下来的三根灯柱，柒捷买的时候特地挑了柔和的浅黄色。他感觉有些脱力，虽然和朋友聊了些有的没的，但对于后面的路依然有些迷茫。余明哲要去安行局，林妤婧报了南方科大，自己去哪呢？
　　毕业那天发生了好多事，被一个不认识的女生打了，然后跟老同学林妤婧说了些话。但他记不太清那天晚上回家后的事了，回家后稀里糊涂做了个怪梦，老校区、两只巨型异灵，还有另一个自己——其实他也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异灵部分。
　　之后柒和更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只不过后来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一阵阵地回响，忽弱忽强，有人在叫他。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猜测大概，这应该是和异灵有关，他从未想过这些生物就这样活生生地存在他身边，而且这样近，某一天忽然就把他的生活扭曲改变了。他确实有些分不清哪些是幻象，哪些是现实了。那感觉不像是梦，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又刚刚回想起来一样。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去了那个山坡，然后掉了下去，昏迷了很久。因为他在家没看见自己的自行车。
　　再度醒来的时候，是在隶属于EDFS的西江市立中心医院的地下研究所，实际上就是神秘的西江异灵研究所。不过柒和还算是熟悉这里，因为柒捷工作的地方就是这。
　　按安行局下发的规定，一般来说研究所成员的工作是很保密的，不过这些年异灵活动少了很多，研究所的研究方向对这方面的秘密研究也没那么多了，甚至好些时间在开发新的医疗药物，所以保密性没那么强，研究员们也不用那么隐蔽自己了。外面认识研究员的有些干脆直接叫他们医生了，反正他们穿着白大褂，看起来也是那么回事。表面柒婕作为医院的特级医师，实际上是上面调来的研究所负责人之一，工作上对家人应该保密的，不过考虑是负责人唯一亲属，母子俩对外接触也不多，柒和也就能来研究所了。
　　小时候柒和拗着不愿意去托儿所的时候，忙着工作的柒捷也没办法，只能申请破例带他去研究所，让几个护士或是助手看着。那时候柒和对这些东西很好奇，常在医院里一个人走走。久了来这研究所也算轻车熟路了。
　　不过至今也有好几年没有来过了，这里有了一些变化，让他觉得稍许陌生。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来的这个方式。
　　他看见有白色的人影从外面打开了罩子，于是随身从这个透析器上坐了起来。几个熟悉的研究员在近处看着他。
　　“怎么样？我应该没事吧？”柒和有点心虚地说着，略微不安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他知道自己会坐上这个仪器，肯定是研究员们怀疑他有了什么异样，以前看见过不少这种病人。
　　“……我们也不好说……让柒医生跟你说吧。”柒和的助手视线有些躲闪，柒和记得这个姐姐叫杨予诗，南方医学院异灵研究的高材生，没毕业就来母上这实习了。
　　这时候母亲柒捷终于过来了，拍了拍他的头，表情倒是很平淡，但一直沉默着不说话。柒和终于忍不住了摆脱了她的手：“不是真出事了吧？我觉得我身上没什么异常……应该？”
　　“不是，也没什么大问题。”柒婕歪了歪头。
　　柒和松了口气。
　　“就是开始异化了而已。”
　　“啊？”柒和眼睛都直了，心里已经在问，这他妈问题还不大？
　　柒婕“啪”一声拍柒和脑门上，没好气地说：“别瞎想，异灵在地球衍生上万年了，接触过它们激发灵素甚至异化的人类数不胜数……虽然异化确实需要特别注册，但影响还是不大的，现在的对应方案和制度很完善。”
　　“真的?”
　　“现在不是战时了，对异化人类也没什么太多偏见，等你的检测结果出来了，在安行局报备一下，留院观察两周就好。”柒婕看了看手里的检测单，余光瞥了一下有点低落的柒和，再次拍了拍他的头顶。
　　“别太在意，异化是不可逆的，实际上现今人类里超过一半都带了异灵基因，或多或少都有点灵素，只不过显性异化的比例很少，后天觉醒的也不算太奇怪。虽然妈妈也不太想你这样，不过也没办法。”
　　柒和看了看四周白得晃眼的墙壁，揉了揉眉心。只是感觉脑子有点乱，还是不能完全接受现在这个事实。
　　“有15%的异化，身体机能暂时还与常人相差无几，但灵素表现纯度非常高，4400帕，是集中型（A型）……得以正确激发的话，会是对抗异灵的超人力量。一般这种情况得收关观察好几个月，因为确实很少见，而且打了抑制剂也不能完全保证不再异化，回到普通人群会有隐患。”柒捷忽然接着说起来，坐到床边，认真地看着儿子的眼睛。
　　“我问你，小和，如果你要回去念书的话，我会为你定期注射最新的抑制剂，未来你能和以前一样平平安安的生活，妈妈还可以送你去东海新城念书……不过，还有第二条路。”
　　“第二条？”柒和有些不安的预感。
　　“虽然现在已经是和平时代了，异灵活动也很稳定……但还是有很多异灵事故在不断发生，按研究所和安行局的协定，如果检测有高纯度异化人种，优先向EDFS引进。也就是说，你可以去西江安行局，他们控制异化的措施也很成熟。”
　　柒和迷茫地抬起头，握了握手心。房间里素白明亮，一眼望到天花板甚至有些刺眼。他想起了余明哲，还有林妤婧。细细想来他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比如梦里那个女孩，比如异化，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觉得是这样令人茫然无措。
　　“我不知道，让我想想。”他说。
　　他原本已经报了海大的选修生，虽然自己成绩平平，考全日制差点，但报个选修还是有把握的，海大是西江乃至南方的前列学校，口碑很好。柒和看上的也是它出色的历史专业，不过文史王牌专业他也进不去，所以报修了一门园艺和一门古典灵语。除了上课的两天他总要另外做点什么，虽然是2194年了饿不死人，但社会上也不需要这么多蛀虫。如今高层区的资源越来越集中了，大家都往西江一层二层挤破头，养老的才往外面走，自己应该还没到那个时候，总要给自己选个方向的。
　　以前他觉得自己虽然不出色但是也没多大缺点，是个很普通的普通人，现在一想身边的同学朋友都各有方向了，自己却还是个拿捏不定主意的废柴。
　　柒和在床上翻来覆去，窗户的帘子半开着，外面是城市第二层的繁华夜景，红色的、橘黄的灯光交织散射，将天空都映照得失去了原本应有的色泽。对面高楼的广告牌投影着一头绿色长发的虚拟女孩，身姿修长绰约，照亮了房间，但他早就无心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