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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青黄交错，都比不上入夜前即将燃尽的天空那般亮，反倒衬托得灰头土脸，提早进入了晚上。云彩浅浅淡淡地散在空中，浸透了一日中最后的阳光，纤薄却饱满。
朗珀特迈开腿，又想到尚在旅店里的法兰，又撤回了步子，意兴阑珊地回到了汽车旅店中。
在朗珀特在外游荡的这段时间里，法兰将抛锚的摩托车推到一楼的停车场内，订好了房间，请旅店的工作人员帮忙联系维修工。在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后，她去餐厅点了一人份的晚餐，特地加入当地特色的石榴汁和薄荷宾治。
朗珀特回到宾馆的时候，正看见法兰慢悠悠嘬着饮料的样子，餐桌上还放着吃到一半的三明治和炸鱼薯条。看人吃饭司空见惯，偏偏法兰杯中饮料的颜色极为诡异，呈现难以言喻的黑紫色，像是中毒人的呕吐物。朗珀特没有立刻汇合，而是向服务生要了一杯咖啡，这才气定神闲地走过去，将咖啡倒在另一杯饮料中——他敢保证，这是法兰特意为他留的。
这下可好，咖啡一时间无法与饮料彻底相溶，不均匀的紫黑色包裹其内，呕吐物外侧又灌满了水泥。
朗珀特坐在空位上，对法兰发出邀请：“打个赌吧，输的人把它喝了，怎么样？”
法兰甚至没有抬眼看那杯糟糕的饮料，反问道：“打赌，打什么赌？”
法兰是在明知故问，朗珀特如此判定。自己没有出现前，她摆出淡然处之的姿态，这便是她本来的样子，不含任何伪装。朗珀特过来后，她又变回那个气哼哼的女孩，认定朗珀特为她添了麻烦，理应对她有所亏欠。按照常理来说，法兰并非在无理取闹，这份诉求似乎是合情合理的，很可惜，朗珀特不吃这套。
“交换我们的故事，看谁更能说服谁。”
“未免太主观了吧，”法兰觉得不可理喻，也不知朗珀特在外面逛了一圈，是受到了怎么样的刺激，“而且，我们哪有时间讲故事，还得抓紧时间回学院呢，橘朔良在等你。”法兰故意把句尾几个字咬得很重，她在观察朗珀特的反应。
朗珀特的反应当然是没有反应，法兰时常怀疑，这人长了副铁石心肠，只有别人对他胁肩谄笑的份。
“这不是你的愿望吗，我主动说出来，拒绝的反而是你。”
法兰的脚尖贴在地面上，她略一发力，椅子向后退出一小段距离，发出摩擦地面的噪音。她将后背整个贴在椅背上，半个身子窝在椅子内，瞬间比朗珀特低出不少。她仰着头问道：“在我观察你们的时候，你也在观察我吗？”
在维也纳森林中，他们两个和橘朔良负责救援失联的路易斯。途中，橘朔良主动挑明法兰在暗中观察他们一事。没想到，朗珀特的难缠程度不比橘朔良低，趁两人独处的机会，非要搞清楚不可。
“别把自己想的太特殊，”朗珀特向来直言不讳，“既然不想冷场，干脆把这些事情摆到明面上来说。”
“我倒觉得冷场更好呢，我们待会还要共处一室，”法兰再次向他展示钥匙。与上次不同的是，现在是汽车旅店的房间钥匙，“你又没带护照，我只能开一个房间。”
“几张床？”
“两张单人床。”
“赌注改了，赢的人有睡两张床的资格，输的人去地板睡。”朗珀特用叉子敲了敲杯壁，玻璃杯微微震动，里面的饮料因此混合得更均匀了些。
“好啊，愿赌服输，”法兰笑了起来，“但是在此之前，先吃饭。”
晚饭过后，两人来到房间内。排在公路和荒野之外的便是无人区，汽车旅店的客人不多不少，大半都是前来探险的年轻人，等他们离开旅店和附近唯一的城镇，将进入与外界失联的状态，这里是他们最后的补给站。
法兰坐在床上，盯着朗珀特拿在手里的玻璃杯，顿感索然无味。她自认为没什么有趣的过往，不知道朗珀特发了什么疯，要打这种无聊透顶的赌。
远方的道路上有车灯闪过，朗珀特站在窗边一言不发，像是在享受晚风。
“我说……”
“你先来吧，我在听着。”
法兰想唤回朗珀特的注意力，话刚出口，却被当事人打断。正常人怎么会不生他的气？法兰在心里冷笑。当然，她是懒得和朗珀特计较的，但这不意味着法兰会忍气吞声，适当地做出“正常女孩”该有的反应，才不至于让朗珀特太过出格。
现在倒好，明明是他先提出来的，自己却摆出不在意的态度，甚至没有转头看向法兰，依旧紧紧盯着窗外。
“可我没什么好讲的，你想听什么？”
“为什么监视我和橘朔良？”
法兰顺势一躺，扑在软乎的被褥上，又笑倒：“什么监视？我是在观察而已，别说得那么难听嘛。”
“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对于医生来说，这是教导病人珍惜健康的说辞。我却想着，仅有一次的生命未免太可惜，无论我怎样活着，都是作为‘法兰·塔列朗’活着……”
“那你或许应该考虑当个演员。”
“倒也不用。到头来，我想出的办法就是，选择几个感兴趣的人，将看到的一切记录下来。”
法兰曾在一位街边的占卜师那里算过塔罗牌，据占卜师所说，人的潜意识内存储着大量潜能，其中就包括预知功能。而潜能的开发是一个缓慢的过程，需要灵识引导，依赖机缘与天赋。占卜时，借由塔罗牌等媒介，能够调动占卜者的潜意识，进入一种特殊的状态，牵引出冥冥之中的命运丝线。
“我想做的，无非是记录下来属于你们的点点滴滴，说不定能从中预知未来呢。”在法兰的观念中，笔记录下来的故事片段也是一种引子，书写成字便是潜意识转化为实体的过程。人即为灵的化身，人的经历自然是灵识的分散。
“你能预知到什么未来？”
趁朗珀特注意力不在的工夫，法兰再次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由于事情纷杂，她已经很久没在里面添上新的一笔。
法兰定定地看着其中一页，念道：“依我看，今晚旅店内大概会出事呢。”
朗珀特忽然转过来，问道：“法兰，难道你真有预知未来的力量？”
他认真的表情反而让法兰忍俊不禁：“谢谢捧场，我不会为你拙劣的演技感到开心的。”
朗珀特指了指领口处，法兰眯起眼睛，发现那是一枚纽扣状的**，难道是朗珀特外出闲逛时买的？他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原来是为了听得更清楚些。
“就在我们对面的另一栋楼里，有人在讨论抢劫的计划。”
这下法兰笑不出来了。又想到此处荒凉，要是遇到歹徒强盗，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摩托车抛锚时，朗珀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平心而论，法兰的驾驶技术还算不错，尤其是返程中搭载了朗珀特之后，法兰格外注意驾驶速度。更何况，既然是亚德里安才改装好的新机车，怎么会轻易地出了故障？这并非他出于对亚德里安技术的信赖，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法兰挪动机车后，朗珀特看到地面上残留的粗砂和金属螺母，大概明白了几分。看来是有人故意在搞破坏，朗珀特发现了，但他没有点明。
“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在监狱的时候，我从狱警的闲聊中听到了一件事：前不久刚有一名‘手脚不干净’的罪犯被释放了。”
往坏处想，说不定整个旅店都有问题。他们和抢劫犯串通好，故意挑外表看上去没什么威胁的路人下手。先是暗中破坏交通工具，为他们造成阻碍，只能住到附近唯一的旅店中。旅店有两栋三层建筑组成，一楼统一为车库，连接之处改造成了餐厅。二三楼则为可供入住的房间，占地面积不大，设施简易，位置偏僻，称得上抢劫的好地方。
法兰皱紧眉头，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异尘人？”
办完房间登记后，法兰去餐厅用餐。当时已过了下午茶时间，离晚餐时间又太早，整个餐厅内客人寥寥。除法兰之外，餐厅的角落里仅有两三个人。她正觉无聊，又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起周围的人来。角落的人们进食速度不快，期间一言不发，餐厅内播放的迷幻摇滚都无法调动起他们的情绪来。他们吃得心猿意马，没多久就走掉了。
法兰当时奇怪极了，整个过程中，那几人一言未发，比起缓慢的进食速度，他们离开时显得太过急切，好像在故意躲着她一样。除此之外，他们的装束也极为违和，看上去破旧不已。有闲心来到边境无人区探险的，十有八九并不缺钱，又怎会穿成这样呢。
“我在想，他们该不会是准备营救同伴的异尘人吧……”
“我们得先人一步才行，”朗珀特向法兰伸出手，“不然的话，你猜今晚谁会倒霉？”
“你打算怎么办？”
“下挑战书。”朗珀特斩钉截铁地说。
法兰抽回伸出去的手。如果现在是在学院内，她肯定会带着朗珀特好好做一次神经检查，她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