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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0被抹黑的光环】
一开始的我,就是一个容易退缩的人吧。
遇上困难的事情,没有把握的事情,成功率不够高的事情,总是在没有试过的时候,就放弃了。
与看上去比我厉害的家伙成为对手,或者只会远远地逃开,或者外引强援,从来不敢鼓足勇气冲上去。
在神明之圣祭司被殴打的时候,明明早一点扑上去,是有可能拦住他的吧。
早一点抱住那只扭曲的手,把那孩子护在身后,拖延十几秒的时间,或者只需要用身体不是要害的部位替她承受一两次攻击,这种程度的保护,还是做得到的吧?
可为什么,我的第一反应,却是逃开呢?
此刻,攥着手中的石块,我忽然找回了那时的异样感觉,在危险中袭上心头的,那反常的愉悦与兴奋,我为自己那一瞬间的怯懦感到耻辱。
夏蕾,那是你赋予我的感觉吧,从那以后,你就教会了我,怎么去享受这一切。
更多的信徒像蚂蚁一样,从废墟的四面八方渗过来,我茫然地张望着,手垂得很低,那里面又有多少是自己人,有多少是敌人呢?
神明之圣祭司躺在我的怀里,嘴唇微弱地翕动,“水……喝水……”
老者端上了一个石碗,我看了一眼里面的浑浊,想象着里面的细菌,皱了皱眉:“这东西,能喝吗?”
老者伏首,近身的几个年轻信徒也不敢说话,我明白了,这就是他们平常喝的,最清澈的水了吧。
我想起神明之圣祭司的篮子,从里面找到一个带吸嘴的小水壶,画着漂亮又花哨的图案,这么幼稚啊,这种水壶,我上幼儿园的年龄才会用吧,一滴一滴的,她的嘴唇和小小舌头,渐渐湿润起来了,看得我也口干舌燥起来。我捧起老者给的石碗,喝了一大口,真难喝啊,我想。
“那家伙是什么人?”
“长老家没有这样的孩子……他在对神明之圣祭司大人做什么?”
“他抬头了,好想在看我——好邪恶的一张脸!”
“那家伙……是恶灵吗?”
老者听不下去了,朝那些新赶来的信徒们大声呵斥:“恶灵没有办法变成人形!教令院都白教你们了吗?!”
“喂,我该怎么办啊,”我向远在E1区的那个人发起质问,这张面具,是我在E1区丢失记忆的那段时间里被他戴上的,“你给我带来的麻烦,你教我怎么解决。”
“自己想办法,我要那柄十字架。”
我叹了口气。这是完全把我当炮灰了吧,真是不称职的老板。
“是魔鬼才对……”那些愚蠢的信徒又开始这样说。
“魔鬼袭击了神明之圣祭司!”
“那邪恶的眼睛,绝对是魔鬼。”
老者气得七窍生烟,吼道:“住嘴!他是救了神明之圣祭司的恩人!”
但他已经掌控不了局势了,更多的势力已经进场,教堂被接管,好在真正的凶手已经被绑在堆满木柴的十字架上,教堂没有穹顶,暗沉沉的天光洒在他那畸形的手脚和丑陋的皮肤上,在七嘴八舌的吵嚷中,信徒们很快就认清了应该施以制裁的对象,神明之圣祭司仍处在与死亡斗争的沉沉昏迷中,偶尔能发出一两句呓语,但比起为她祈福,激动的各方势力已经迫不及待地希望在对魔鬼的神罚中占据主导,很快,有人拿着火把冲进来了。
“等一下!”我喊道,“不能烧!!”
教堂里面没什么别的可燃物,他们自己都不怕酿成火灾,我就更不在乎,但是,这里明明有伤患在场啊!一旦烈火升高了温度、消耗了氧气,昏迷在我怀里的神明之圣祭司,一定会在生与死的边缘更加煎熬吧。
“不能烧死他!你们这是私刑!是犯法的!凶手要经过审判!”
听到我的大喊,从一开始起就在场的那些侍卫冲过去制止了他,他们忠于我身边的老者,也就愿意听从我的指挥。话说回来,圣心医院E3区,也不存在什么法律吧。然而,我们并没有搞清楚凶手的目的,那个畸形人是谁指使的,或者又处于什么怨恨,才能干出这等恶事,对于在场的信徒,她是至高无上的神明之圣祭司,对于我,她也是一个古古怪怪的小女孩,他想破坏的是什么,所报复的又是什么,你们还什么都没有审问出来,怎么能就这样把他烧死呢?
或许你们根本就不关心这些吧,或许你们已经在蓄势待发要争抢下一任祭司的人选了也说不定,该说这是亵渎吗,还是哪里都逃不过的人性呢?有很多眼神盯上我,充满了敌意,我仿佛看到哪个长老家的孩子在长辈充满期许的注视下许下宏愿:“我的理想,是成为下一任的神明之圣祭司!”
那把火最终还是烧起来了,在火光中,我看着神明之圣祭司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庞,火花的映影在她的五官间跳动,但她的脸颊本身依然苍白如纸,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想。
火苗离蔓延到畸形人的身上还需要一点时间,但巨大的金属十字架很快就被烤得滚烫,从他的嘴里疯狂地冒出妄语和咒骂:“天使……神罚!……虚假……祭司……假……死……杀死……假……祭司……天使……神……惩罚!……为了……真正的……天使!!”
“呼啦呀啦阿波罗!呼啦呀啦阿波罗!”
“呼啦呀啦奥罗拉!呼啦呀啦奥罗拉!”
“呀!呀!阿瓦隆!呀!呀!阿瓦隆!”
黑烟冲破教堂残缺的穹顶直冲云霄,狂热的信徒围着处刑的十字架一边转圈一边嘶吼着意义不明的音节,男人和女人营养不良的身躯跺着脚,挥舞着手臂和拳头,火焰吞没了畸形人,也烧去了教堂里的氧气,疯狂的喊声震耳欲聋,我感到难以呼吸。
“过来一下。”
我对老者示意让他靠拢,向他耳语了几句,希望他能听懂,无论别人怎么样,至少你一开始是想救活神明之圣祭司的吧,她心跳停止时你脸上露出的那深深的悲切不可能是假的吧,我应该可以信任你吧?
一步一步的,托着神明之圣祭司瘫软的躯体,我慢慢挪向教堂的侧门,本来以为很轻松的事情,我竟然几乎做不到,这家伙的重量压得我刚站起身,就被迫蹲下去,只好用膝盖驮着她,像鸭子一样挪动,先把她抱到安静一点的地方去吧,我想。
青灰色的废墟看得我一阵晕眩,身体也使不上力,身后传来脚步,我用余光瞟见一名年轻的男人,和其他的信徒一样,他的皮肤上也泛着一层不健康的蜡黄,我疑惑地望向老者,他报以“这个人可以信任”的眼神,男人提着那个沉重的篮子,示意我把神明之圣祭司交到他手上,我还没有信任他,但倘若他别有目的的话,就凭我的力量,怎么样都没有差别吧。
老者在吩咐信服他的人们做一些掩人耳目的事情,以方便我和神明之圣祭司的转移,不被其他人所注意——神明之圣祭司开口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争先恐后地执行,可一旦她没有醒来或者醒不过来了,解读神明意志的权力便流到了各方势力的手里,如今真正为她着想的,除了我们又还有谁呢?
男人抱着神明之圣祭司,我提上了篮子,里面除了她的水、药品和食物,还有一些小零食和换洗的浴衣,这些东西都不多,真正占据重量的是整整齐齐码在篮子底下的几十个金属匣子,可能是她很珍视的东西,但是在这种连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就没必要带着了,我们在废墟中找了个隐蔽的石缝,把那些负担丢了进去。
“要不……留一个做纪念吧,正好我的口袋里还有一点点空间。”
与狭窄封闭的E2区不同,E3区是个很广袤的小世界,这点和E1区比较相似。男人对附近的地形很熟悉,很快便远离了浓烟升起之处,人群难听的嗓音渐渐消去,我坐下来,让小姑娘的身体半躺在自己身上,又给神明之圣祭司喂了一次水,有吸嘴的水壶很方便,可以少量的滴进嘴里,不用担心卡住气管,她那沾着血迹的小脸皱成一团,很不好受的样子,绷带已经没有往外渗血了,里面的伤口被破坏成什么样子我也不忍细看,最吓人的还不是外伤,而是脑震荡、脑出血之类的内伤,这孩子要是被打傻了怎么办,要是内部有脑溢血之类会死人的伤害……
“神明之圣祭司、神明之圣祭司……”
“醒醒,醒醒啊,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睡得似乎比刚才更沉了,水滴从壶中滑落,润湿了抿着的唇。
黑色的头发,沾染了血污,“她流了好多确定编辑血。”正在长身体的少女,恢复力一般都相当强,造血需要耗费很多精力,她应该还需要睡一段时间吧,我这样安慰自己。畸形人一下又一下猛烈的砸击再次在我眼前令人心痛地展开,
“需要血吗?我有很多血!”带着浓重的口音,男人慌忙问,我赶紧拦住他想要划破毛细血管的冲动,“别犯傻,随便输血是会输死人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又指了指神明之圣祭司的嘴巴,大概意思是给她喂血。
这样真的会有效果吗,我叹了口气,还不如喂葡萄糖口服液之类的,不过这里好像也找不到那种东西就是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答应他,“真是的,这种办法是谁教你的啊。”
“我的父亲、他是受敬重的医者、我是他的长子、兄弟姐妹受伤的、医者都会如此!”
男人连比带划地说了一阵,原来刚刚那位老者是一个小团体的赤脚医生,因此受人尊敬,尽管既不是长老也不是主教,还是有很多人信服,而他则是老者的大儿子。
血液喝下去还不是要被消化,篮子里有一些小零食,补充能量之类的,吃东西就可以做到,神明之圣祭司暂时没办法吞咽,但我在刚刚揣进口袋的小铁盒子里,找到了几粒水果糖,撕开塑料包装,掀开因为缺氧而有些泛紫的唇。
“放在嘴里慢慢抿吧,好像还是坐起来比较好,可不要卡在气管里了啊……这糖还真甜,你要吗?也给你一颗。”
果糖是单糖,应该很好吸收吧……看着这家伙因为含了块糖而鼓起来的腮帮子,我振作地笑了笑。但旁边有人对给失血过多的女孩子喂人血这种奇怪的提议相当执着,我只好使用能吓住他的说法,瞪了他一眼,道:“怎敢以凡人之血,玷污神明之躯?”
他被吓得连连磕头,我非常满意:“平身吧!你是个很可靠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这句夸赞让他非常受用,他站得笔直,大声道:“我叫二十三!是神明之圣祭司麾下最勇猛的战士!”
“那啥……我是问你的名字,不是年龄。”
最勇猛……我看了看他营养不良的身材,话说你们的平均水准都这么低的吗?
“我的名字叫二十三!”他用立正的姿势,向对长官报告一样大喊道。
“嘘——不要这么大声!要被人发现啦,完啦……”
真的有人看见了我们,视线交汇,那个人飞似的弹了起来往教堂跑,像是怕我们袭击一样,挥着手大喊“喂!喂!”,很快我们就被远远地包围了,把我护在身后的二十三突然大叫了一声:“父亲!”
只见老者被两个昂首挺胸的小将押在那里,脸上写满颓丧,这也是没办法的吧,各个主教的派系在混乱中争斗,争相诠释神明的意志,他一介医者,单凭些许人望,也做不到什么。同样被绑着的还有好几个侍从,随着一声令下,所有人大喊着冲了过来,一般的信徒,肯定是严禁参与这种事的吧,也就是说,他们都是精英,是某一个或者几个主教的心腹。
“为神明之圣祭司报仇!!”
“杀死魔鬼!”
“抓住渎神者!”
“抓住那个恶灵!”
“你背叛了神明!”
“叛徒!”
二十三扑上去和他们扭打在一起,还不忘大吼一声让我快跑。他的战力居然意外地不错,主要还是对面太孱弱,我看上去完全能打过,但恍然一想,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是当年的身体了。更多的人一拥而上,“快跑啊——”二十三的声音被淹没在拳头中。
身后的脚下,背靠在石缝中,**艰难地呼吸。
呼……呵……
藕断丝连。
若有若无。
二十三的惨叫声,在前方,撕裂了空气。
咚……咚……
隔着浴衣,几乎摸不到女孩的心跳。
试图揽起纤细的胳膊,却不得不放弃。
这样还想高速移动,会把她弄坏的吧。
这该死的小孩身体,连原先一半都不到的力气。
“快——跑——”
我站了起来。
在阴翳的天空下,教堂的残缺穹顶投下浅浅的阴影,在我的脚下拉长,拉长……
脸上魔鬼面具的两个角,在影子里扭曲成邪恶的形状。
“魔鬼!魔鬼!”
连空气都变得好甜。
好兴奋啊。
仿佛回到了那时候……
有某个家伙在就好了。
要逃跑吗?
“抓住那只魔鬼!”
身后的包围圈,在缩紧。
现在还有漏洞,二十三在前面争取时间。
简单地逃开就好了,现在还来得及。
我与这些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就跑吧,电梯间在高台之巅的方向,那座宏伟的祭坛。
呼唤电梯的钥匙,我已经猜到是什么,也已经拿到了。
你们要取而代之也好,挟而令之也罢,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好处的事情,不去挑战就行了。
可是……那异样的感觉,莫名的兴奋。
神明之圣祭司痛苦地咳了一声,脸色白得吓人。
不会真的把水果糖吸进喉咙里了吧?
不要死。
就算变成傻子也好,我费了这么大劲,可不是为了看着你死掉的。
手中捏着硬硬的东西。
我往一个方向突围,四周的信徒都冲动地往这边聚集。
然后突然转弯。
有人拦了上来。
石块划过弧线轨迹,击中他的脑袋。
这些人的动作,僵硬得让我感到不对劲。
只要不比拼力气就好了,这是为什么呢,你们真的很慢。
如果要不管不顾地逃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然而我这一路往下又是为了什么呢?
就像不知道躲避一样,石块又击中了某个人的脸,然而他只是晃了一下,又向我冲过来。
要打后脑才对,能让人失去战斗力的地方,我闪开了两个人的围堵,从腋下灵巧地撞过去,心想,原来即便知道应该怎么做,实战和想象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石头击中了那人的后颈,然后弹开了,因为力气太小,并没有造成多少伤害。
在捡起下一块石头之前,我就挨了一拳,然后条件反射般窜出老远,另外两个人追逐着几乎要摔在地上的我,石块划过一道精准的弧线,打在一人毫无防备的眼睛上,他捂着面部痛苦地蹲下了,那一击打得我后背火辣辣的痛,但在不可思议的幸运中,他们包围我的企图再一次落空了。
三个信徒追不上我,但攻击二十三的那三个已经腾出手来,遍体鳞伤的二十三被捆绑着和老者押在一起。昏黄色的火光映照着面具的侧脸,把左边脸颊炙烤得隐隐发烫。有人学着我的样子捡起废墟中的砖石朝我投掷过来,他的五个同伴也有样学样,他们的力气比我大,一块块致命的石头勾勒出抛物线斜斜落下,仿佛在那一年的国道边上,地震崩落的石块像雨点一般擦过我和夏蕾的脸颊,如果真的有神明,那祂一定曾眷顾过我们吧,往昔的追忆如潮水般涌来,这一切实在太像太像,以至于我即使在头痛和心痛中闭上眼,依然能熟练地避开所有死亡的轨迹。我举起石头,再次击中了一个又一个直到倒下都不会闪避的信徒,然而远处,更多主导事态的人渐渐包围过来,我阻止不了他们了,神明之圣祭司奄奄一息的躯体仍然缩在石缝中,她在昏睡中与死亡搏斗,而我又是为了什么战斗,我找寻的一切——
“你在干什么?!让你!!快跑!!”
被绑住的伤痕累累的二十三还没有失去意识,他在信徒的扣押下狂乱挣扎着,向我发出嘶吼,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拼尽全力也要试一次……
“不要放过这个魔鬼!给我上!”
在某个领袖的指挥下,十几个人一拥而上,把我按倒在地,明知道会这样,早就该逃跑的吧,泄愤似的拳头像雨点般落下,我抱着头缩成一团,眼泪流不下来,是从什么时候起,连哭的能力,都已经失去了呢?
在铺天盖地的拳脚中,瑟缩着身体,承受着数不清的钝痛。我发出难捱的哀鸣,面具后的那个人,你为何要把我送到这一步。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7.1】
被十几个信徒殴打着的我,不止一次想要换一个痛快的死法了。
结果到头来,非但还能动弹,居然还站起来走得动路。
不,与其说『居然存活』,倒不如说我现在的状态,离濒死还差了很远吧。
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被踹到粗糙地板上的时候留下了不少擦伤,掀开的皮肤,被推搡着故意粗暴地触碰,这样的痛感,已经快要习惯了……
然而除此之外,没有断裂的骨头,也没有出血的内伤,还有自由行动的体力,甚至连流血的外伤都没有多少,而押送我的信徒们,作为施暴的一方,神色却越来越萎靡,仿佛在殴打中花费了太多力气。
只有那两三个主事者依然神态肃穆,他们举着皮鞭,时不时朝想要挣脱绳索的二十三狠狠挥下去;他们吩咐着命令,确保一切事务走向正确的轨道;他们身上穿着破旧但完整成套的衣服,而其他信徒身上只是一些布条。老者一边被押着蹒跚向前走,一边持续不停高频率叹气,他们面对为数不多的医官之一,还是保留了一丝曾经的尊重:只是用听上去就很污秽的语气大声呵骂,让他闭上嘴巴乖乖走路,姑且没有直接挥鞭打下去。
我乖乖地被一起押送到了穹顶缺失的教堂,所有信徒聚集的地方,黑压压的人群比一开始多了五倍不止,可能是因为氧气被消耗过多的缘故,他们的动作看起来也相当无力、迟钝,空气中还残留着焦臭的味道,柴火已经燃烧成余烬,和畸形人化成的白灰混在一起,但信徒审判渎神者的热情尚未熄灭,很快,在主事者煽动下,他们排山倒海地喊起来:“审判!魔鬼!审判!魔鬼!”
卫兵们拿着木棒之类的简陋武器,冲进人群维持秩序,陆陆续续还有信徒在往场内挤,都是些农民模样的底层人。押送我的主事者向一名中年男子恭谨地鞠躬,交接各项事宜,身穿长袍的中年人随后走上教堂的讲台,挥舞着双臂命令所有人:“肃——静——”
二十三向我低语:“那**(脏话)是教令院的三长老!衣服越长,人越高,这里的人都听他说话!”
“三长老?还有其他长老吗?”
“干掉了!没有了!有也抓起来了!”
三长老旗下的卫队长,刚刚押送我们的主事者之一见状,给我们一人来了一脚:“让你们肃静!”
我们本来就被背着手捆绑着跪在地上,这下摔了个狗啃泥。
二十三的语法和表达方式很奇怪,但我依然能听懂,圣心E3区的人,说话都带这种口音,打过一些交道之后,总能习惯——噢,只有神明之圣祭司除外,那家伙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她好看的笑脸浮现在眼前,二十三说,衣服越长的人越有权力,我想起她那红艳艳的浴衣,裙摆像尾巴一样拖在地上,她是整个圣心医院E3区最崇高的人,然而此刻,然而此刻——
冰冷的桃木棺缓缓升上来,合上的棺木中看不到神明之圣祭司的脸,人群轰然发出悲叹,不知谁第一个哭了起来,海浪般此起彼伏的哭号仿佛要扬起柴火的余烬和畸形人的骨灰,群体性的哀痛、喜悦和愤怒都最能感染人,我几乎也鼻子一酸,然而一看见下面的一幕,就气得攥紧了拳头。
三长老以及他的支持者一个一个鱼贯上台发表着他们慷慨激昂的演说,比起群众的萎靡不振,他们的精神可好得太多了,接下来所有信徒要前往神之祭坛,也就是我和神明之圣祭司携手走下的高塔之巅,向神明祝祷以分封新任神明之圣祭司——即三长老本人——的权能,以及祈求神明的恩赐。
而在这之前,还有一些人需要处理,老者和信服他的青壮年纷纷被粗暴踢打着押上台,二十三一顿乱骂,被挥鞭打得头破血流,有人揪住我的头发,紧随在二十三后面把我薅了上去,顺带着也给我来了一下,皮鞭在背上留下二十五公分的血痕,但眼眶依然干干的,我想,或许自从拿回全部记忆离开E2区之后,不管受到什么对待,我都再也哭不出来了吧。
“烧死他们!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对魔鬼降下神罚!”
我害怕得站不稳,原来在紧张的时候,肌肉会不由自主地发颤,如果那时我拿自己的身体扑上去,保住了神明之圣祭司免受伤害,那此刻我们一行人都是万人景仰的大英雄。可是权力斗争向来只有一方胜者,如今底层信徒们清楚的唯一事实是,神明之圣祭司被杀害之前和我们在一起,那么我们就是理所当然的罪人。亲眼看见过我和神明之圣祭司并肩而行的人都被抓走关了起来,我这个完全陌生的来客,便是该被烧死的魔鬼吧。
不过人群当中却出现了一些小小的骚动,有人认出了给他治过伤的老者,身为为数不多的医官之一,受过恩惠的人们,不禁质疑施以火刑是否有悖于神明仁慈的原则。然而,这不是我期待的骚动,头脑中的一丝丝线索串联起来,预期中的变故为什么还没有出现?
“那便赐以绞刑吧,其他人就地斩了,魔鬼必须烧死!”
在卫队长看来,留个全尸已经是对老者足够的尊重,而对于我这个最大不稳定因素,火刑架才是最好的归宿,可四面八方仍有不满的声音,直到三长老亲自用洪亮沉稳的嗓音下了定论,将我们收押起来,希望在高塔之巅的祝祷之仪典中,神明亲自作出公正的判罚,如果神明不屑判罚,就施以土刑,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留有全尸了,信徒们纷纷点头,对这一仁慈的判决表示满意。
三长老的目的,是想趁早攫取解读神明意志的权力吧,我们的下场如何,对他来说已经不在重要,不过卫队长却不这么认为,他怒气冲冲地吩咐了几拨手下,却始终没有找到逃过清洗的隐藏反对势力,小小骚动的源头出自各个分散的聚落,似乎真的是信徒自发的请愿,卫队长愤怒地跺了跺脚,朝我和二十三打了几鞭泄愤,三长老都已经决定先以仪典为重了,他也只好不再管这事。
前任神明之圣祭司回归天国,新任神明之圣祭司即将履行职责。
在这个小世界里,这是数十年一度的大事,所有的生产生活都已经停摆。
教堂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挤不进来的信徒,人们簇拥着冰冷的桃木棺,携着逼人的哀伤,缓缓向高台之巅喧嚷而去。
因为卫队长的暴躁,棺木不远处的我,背上又多了一道鞭痕。
然而,我在离那消失不见的电梯,离神明的视线,却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