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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走廊被封闭着,窗户边上依然闪烁着代表危险的红光。窗外,漫天在空中飘舞的柳絮将这片地区淹没。似乎所有的人都变成了呼吸道病患,对于这样的环境唯恐避之不及。
程燕海正被关在隔离间里。因为对他的血液、体液样本的评估仍然需要持续一夜,这使他不得不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度过这个难熬的晚上。
暮春的夜晚实在已经有些喧嚣了,虫叫声已经隐约在夜晚响起。天气正在逐渐变得闷热,又湿又稠的水畔土壤正散发出一种若有若无的腥气。所有Geme探测站的数值都在一日一日地缓慢上升。
他随手点开了一个音频文件,那是一份十五年前的记录,来自一个户外检测站的声音记录系统。难以辨别的虫鸣声,工作站人员偶尔的咳嗽声,还有在树枝摇晃的摩擦声。
渐渐地,他感到自己仿佛来到了那个检测站,那是室内昏黄的光线,半开封的罐头里甜腻的气味,令人兴致索然的HMO信息台。一切都令他想要沉沉睡去。
“咕啾。”
“咕啾。”
他不为所动地趴在工作台上。
但是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检测站后方仓库的墙壁上,风正从一个杯口大的洞中灌进来,一旁的检测芯片和洞壁一样,正被酸液腐蚀的冒着气泡。
一个轮廓模糊的黑影,正缓缓发出像沾满油污与水的破抹布在砧板上被挤压的声音,它正缓缓蠕动着,留下一道带着腥味的痕迹,就像一抹潦草的红褐色涂鸦。
“嗯?!”
他猛然醒来了。
环顾四周,似乎依然是他睡着前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他正想要睡去,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看了向显示台。
“等等,参数都没什么问题,但是……”
他惊恐地发现右上角本该显示的时间不见了。可当他眨了几次眼后,那里又恢复了正常,显示时间是夜里23:28。
但就在他要舒一口气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自己从来没有闻过的臭味,那近乎于一种腐烂的肉的气味,却更加浓烈,带着一种足以对鼻粘膜造成损伤的痛苦的呛味。这种味道顿时将他惊的浑身颤抖。
“怎么……可能……”
当他战栗着,再次吸入空气时,那种可怖的气味陡然变为了蔷薇花的气味,沁人心脾。
他并没有因此感到任何喜悦。这一切的变化,都指向了一个令他绝望的事实——他的认知已经遭到了篡改。而能够完成这件事的东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他感到自己的脖子后正被什么东西浸润着,一股阴凉、酸麻的感觉悄无声息地突破了他的皮肤,逐渐融合着他的组织。
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消失。
他的鼻翼翕动着,有什么东西正缓慢地蠕动着,刺入他鼻腔的深处,进入他体内,侵吞着那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已经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他颓然倒在地上,身体开始脱离他的控制。
“呃啊!”
程燕海惊醒过来。
“幸亏只是个梦……”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后颈。
“?!”
枕头已经被他的汗液浸湿,已经有些太长的头发搅成了一团滑腻的海草。可除此以外,他还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的脊椎中蠕动,这令他感到惊讶不已。
一瞬间,他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隔着肌肤贴上了自己的手指,回应他的存在。
程燕海猛然将自己的手抽离。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所有的异样感觉消失了。他再次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贴向身后。
只有平滑的肌肤。
“你真的确定自己没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老师。”
程燕海低着头,回避着面前人的目光。
“……那就好。”
程燕海抬起头。
“那我可以回去了吗?”
他看到,她相扣的双手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其实……按照惯例是不行的。另外你现在也该知道了,信息素的影响往往是长期的、积累的。更何况,你经历的事情简直有些不可思议。你知道吗,如果也能这样近距离地接触一个混沌感染体,我宁可少掉五年的寿命……”
她的眉毛上扬着,眼神里有些激动。
“扯远了。话说回来,因为你的各项检测指标全都非常正常,只有相当于不到两个月的损耗,暂时对你的学业和未来在HMO的生活没有影响。”
“得亏你报备的东西很完善,否则非给你强加些‘特殊身份’不可。”
程燕海微微点头。
“不过,你还是要当心啊。这边的学生,向来是很忌惮这些东西的。千万不要声张。”
在回学院的路上,刚刚对话里最震撼他的部分,依然不停地在他的脑中回旋。
“即使不发生Geme的活化感染,包含其基因片段的生物的代谢产物和分泌物也包含Geme信息素。而它们是无处不在的。于是,几乎所有的人类都正生活在它们的阴影下。这也导致我们现在几乎没有办法进行任何对照。”
“但是,不是还有清净计划保留下来的人吗?祂们身上没有任何基因的污染,也生活在完全隔绝Geme影响的环境里……”
“没有用的。他们的数量相比我们而言实在太少了,形成的小社会应该也与我们完全不同,更不要说为了研究祂们而导致祂们受到污染的风险……除非……”
“除非?”
她的眉头拧成一团。
“除非,有个圣子离开至上乂城来到我们这里,并且理解祂所属的社会与我们的社会,否则几乎不可能研究两者之间的关系。但……你看,让圣子活着来到外界,这显然是更加不可能的。”
“不可能吗……”
程燕海感到有些头痛,眼前出现了模糊的光影。那种光线仿佛手术室的无影灯,却更加阴冷,仿佛在对他窃窃私语着:“我所照耀的东西……已经被剥夺了生的希望。”
但是那光很快消逝了,似乎他被推向了远离那光的方向。耳边响起了一个他熟悉的声音。
“呜呜呜……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长发拂过他已经没有任何知觉的面颊,一双悲伤的眼睛在那发丝尽头眨动着。
“那是……谁啊……”
待他回过神来,已经来到了学院的门口。
“回去吧。”
他走下车去,进入了那缓缓开启的大门之中。
座位的安排一直都是很令程燕海反感的。不过,也仅仅是一丝反感而已。
如果只是依照身高来安排,那完全没有问题,如果带入一点与纸面成绩有关的考虑,那么不管往前往后调或者左右调动也似乎无可厚非。但是常识学院的座位调动,还会以学生的Geme污染程度为变量。
回到班级后的第一件事,也自然就是调整座位了。理所当然的,程燕海也就从第四排来到了第五排。
“唷,你来了啊?”阿飞调侃似地说着。
程燕海只是点了点头,随后如释重负一般地坐了下来。
尽管老师在课上不断强调Geme污染的影响,不过大家似乎都在遵循着一个若有若无的平衡,那就是——在这批HMO麾下学院的学生中,一般不刻意依此来划分等级,而老师也一直一视同仁。毕竟按照HMO的标准,只要一直在他们的辖区生活,正常人要活到200岁污染值才会达到危险的程度。
当然,也会有前排的几个学生似乎秉持着依照直接按照污染度区分人的态度。程燕海总是看到他们围在一起小声讨论,并且会用奇怪的目光打量后排的同学,而老师也似乎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他们太过分的时候。而像潘宗这样的学生,从开学到现在则一直都在被批评着,而他也一直都在不遗余力地散布着他的那些极端想法。
“然而他自己现在也是个坐在第四排的学生,呵。”
除此以外,原本也不再有任何奇怪之处。
可当程燕海看向后排时,一张空出的座位还是勾起了他心中的不安。那是“浩”的座位。
自从在上海失踪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似乎没有人提及他的失踪,没有人在意这一件事。若是放在开学之初,程燕海一定会奇怪,为什么大家的态度会是这样。
但现在,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不再疑惑了。
每当一个人被认为投入了HMO的对立面时,他就会从大家明面上的话题中消失。一旦有人试图提起那个失踪者的名字,老师、监督员乃至许多学生注视那个人的眼光就会变得诡异起来。他能看出来,那些眼中包含的是一种共同的恐惧——对那些东西的恐惧。
就算是在此之前没有任何类似体验的人,只要经历了一两个星期的学院生活,应该都能够体会到这一点。
被利器捅穿也不会死亡,即使浑身的骨骼全部碎裂也未必意味着死亡,被千度的烈焰持续焚烧才有可能彻底化为灰烬。更可怕的是就算变成了灰烬,它们的骸珀依然是极其危险的传染源。
它们被称为“活化感染者”。即使它们大多数依然是或者能够变成原本人类的外形,它们与原本人类的基因相似度,也已经低到能被称为另外一个物种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沉寂已久的幻影。许多被遗忘的,甚至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于过去历史中的东西,纷纷作为这些生物的记忆、外形呈现出来。
“多年以前,当我们还能使用卫星上的望远镜的时候,我们其实就注意到了那颗星星。当然,我们一开始也不可能想到,为了取得交流,它们会使用这种手段。”
院长沉稳、缓慢地叙述着。
“但是这一切还是发生了。当那颗陨石一样的东西进入太阳系时,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甚至还很兴奋,以为会是珍贵的研究外星物质的机会。虽然外星人入侵的流言依然甚嚣尘上,但是我们最终还是任凭这颗陨石在昆仑境内坠落。”
然而,这颗“陨石”显然是带着一种诡异的目的来到这里的。它带来的东西,实在超出了人类的想象。
“谁会想得到呢?谁会想得到呢?”
当火箭一般的东西从被严密防御着的研究所里冲出,直蹿上万米高空时,就已经有人预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很快,我们的世界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也许整个宇宙都已经病了,而它们也因此认为,只有病人之间才能交流……”
院长背过身去,没有在黑板上写下什么,只是喃喃自语着。
他也渐渐明白了一条不成文的道理,那就是——受到污染这件事并不可怕,而真正接受了那些东西,才会引起这里许多人的恐惧。
在这样的灾劫之下,纯种的人类,也就是“圣子”,则只存在于至上乂城的高耸塔楼之中,像濒临灭绝的动物一样被严格地保护着,与外界几乎没有任何物质上的接触。只有在一周一次的直播中,外界的人们才可能看到祂们的身影。
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则被夹在了这两者间的尴尬夹缝之中。本体没有器质性的变化,却也远不够纯净,只有日复一日在身体中扭曲、肆虐的Geme信息素与感染微生物。
而他们的名字就没什么人在意了——就好像过去没有多少人会记住人类的拉丁文学名“HomoSapiens”一样。隙间者,按照官方的说法,普通人应该被是这样称呼的。
“我们现在就把相当的希望寄托在了祂们的身上,祂们会繁衍壮大。终有一天,我们会为他们准备好一个干净的世界,来迎接离开至上乂城的他们。”
下课了。
“为了人类的未来而奋斗!”他隐隐听到有人在低声叫唤着。
后排的几个学生眉头紧锁,只是无稽地滑动着屏幕上的页面,程燕海能瞥见一些诸如“袭击事件”“新保护措施推广”的标题。
但更多的学生则没有怀着太大的担忧。“江南地区已经算是距离纷争最远的地方了,跟HMO的第二乂城离的这么近,我们还是比较安全的。”
“比较……安全吗?”
程燕海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几天前,我才在离旧都和第二乂城的附属片区这么近的地方,遇到了混沌感染体啊……大家还是不太明白‘无孔不入’是多么贴切的一种形容……”
他感到一阵后怕,要是自己真的在研究所里遇到了不可挽回的事,难以想象他究竟会面临怎样的处境。“大概会跟‘浩’一样吧。”
夜里,就在他即将睡下的片刻,他看到了终端上新发来的消息。
“经过多方考虑,出于降低学生遭遇Geme污染的考虑,兹决定提前学生的自主实践。我们将分批次安排学生完成相关任务,请学生们做好准备!”
“这就要安排我们出去忙了?”
他看了眼自己的目的地。
“蔷薇镇?这么远?”
程燕海隐约感觉有些不对,但还是照常睡下了。
“麦,准备好了吗?”
他扶了扶眼镜,从案头起身,将椅子推进了桌底的空档里。
“有什么可准备的,我只需要把我这个糟老头子带过去就行了。”
“但是,麦……”
他抬起头,灯光洒在微微凹陷的眼窝,以及错落的书脊一般的眉头上,留下褐色瓷釉样的反光和间隔其间的影子,阴冷的眼底里透出疲惫和一些难以玩味的情感。
“你这一去,实在是太危险了,真的,我们这边实在不能缺少一个像你这样的同志……”
他哈哈一笑,眼角的皱纹堆叠起来,眼神中的阴冷消失了,变成了一种似乎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轻佻。
“你是知道我的状况的,我这把年纪,这样的‘受污染度’,再待在这里也没法发挥更多的作用了,他们迟早会怀疑到我的。何况,只要北方的事情办妥了,你们也就能减少不少压力了。不如趁早让我到‘那里’发光发热的好。对了,我安排你做的事情你办好了吗?”
“办好了,就等着祂去翻阅了。只要祂真如您所料,就一定能够想得起来。”
“很好,很好……”
麦林麒不停地点着头。
“但愿能够成功吧……你也早点休息吧,接下来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
“嗯……”
来人唤开了门,麦林麒坐在床上,目送着他迈步走出房间。
“麦老师?”
“啊,还有什么事吗?”
“谢……谢谢。”
他又一次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有什么客气的必要吗?快回去吧,啊,不然监督员要觉得奇怪了。”
“好的,好的……”
那人依然停留了片刻,才真正关门离去。
麦林麒慢慢地躺下,心中平静下来。
“这一去啊,又要多久才能回来……”
“也许,真的不必再回来了……”
“我也,终于可以休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