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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林麒在食堂外不起眼的角落背着手，注视着学生零零散散地从从里面走出。
“你居然真的抢到了采摘的工作，真是好运气啊……”
“咿，这算哪门子好运气？我到刚才看了他们的详细条款才知道，工作时间居然是十个小时，虽然工作量并不算多……”
“那也比去扫大街好太多了……”
“呃呃，你这是什么话？到头都是工作，有什么区别？”
“就是有区别，怎么了？你话是这么说，但最后都是他们说的那种‘细活’来得赚，就比如你这个采摘，水肥系统或者管理啥的……”
麦老师看着远处的学生们，一双眼睛里透出了几分疲惫与忧虑。数日工作的辛苦，令他靠着墙就睡了过去。
眼前的学生，渐渐变成了另外一批。时间似乎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是设施还不十分完善，HMO依然在西进的时候。
那时，他正值壮年，头发仍然是黑而有光泽的。他率领着队伍在山上清除杂草，为村子新建产粮地做着准备。事情看起来，似乎都正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一声悲鸣突兀地在他脑中漾开。
夜晚，秘密的地坑，可怖的气味。
还有一袭惨白的旧时代工作服。
那是他绝不乐意去回忆的事情。
就在这时，他的终端上来了一通电话。
“麦，我掌握到新消息了。”
他侧过了身，完全埋入了阴影中：“请讲。”
“第一批次的人上路第三天，我们负责的的019常识学院那边组织了一次全面筛查，但是没有发现任何逗留在那里的隐匿者。”
“这么说，我们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可是，他们检测到了信息素的残余，还锁定了那些残余的来源……”
“这个我料到了。所以，下游那几个村子的人，都准备好了吗？”
“接应都准备好了。就是你那边，我担心不太好办……”
“怎么说？”
“至上乂城秘密下达了通知，目标就是他，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麦眉头的皱纹先是猛地一紧，随后又松了下来。他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看来，他们也已经分辨出来了，这是又一次的确认，说明我的判断没有错……”
“但是……”
“好了，好了，我还没那么容易交代掉。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在乎这种事。如果真的在这些学生面前，被那帮除了纯粹以外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打成筛子，那倒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种讽刺……”
他把在胸前交叉的双手放下。
“就先交流到这里。”
“等等……”
他看到了远处程燕海的身边窜过的人影。
“怎么这么快？”
“不，我说等等！”
他正要跨出的脚步停了下来。
“有可能是‘他们’，你听我说……”
远远地，程燕海看到了她的身影，她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便放慢了脚步，他很快跟了上去。
“请问，你是？”
“叫我‘望’就行了。”
他这才看清了这自称“望”的人的模样。她肤色略深，比学院里的女生要细瘦不少，穿着轻薄的亚麻色薄衫，虽然上面有不少掉色的斑纹，到底却显得很干净。另外，她的头发上，别着一枚镶着红色石子的小发卡。
他们走过两条街，来到了镇子的边上。
“等等，我们不能到镇子外面去……”
她没有作声，只是突然一个急转，走进了一个看起来像是仓库的地方。
不过，在这趟短短的路途中，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的，一双眼睛。
走进仓库后，望带着他在货架间拐过两个弯，随后又在一道门前的锁上操作几下。狭长的楼梯之下，是有着明亮灯光的地下室。
程燕海在走下楼梯前，看了一眼过道里的一块黑板，上面钉着写有不少账目的纸。在进来的路上，他还看到了不少箱子和纸袋，上面都是些花的纹样和HMO的标记，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就在他踏在吱呀作响的阶梯上时，他却在前方依稀传来的谈话声中，听到了一个词——“星极教会”。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很快他听到了完整的一句话：
“你说，这次打算接星极教会的单子？”
“星极教会？！”
程燕海一个激灵，停在了楼梯口。地下室里的两个人停止了谈论，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程燕海发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里是‘单瓣花’。”男子一边说，一边向他使眼色，令程燕海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呃……他……”望有些窘迫，“我们……只是这附近的一个农业协会的下属部门……”
“那你们为什么跟星极教会有关系？你们……不会是活化感染者吧？”
“不，我们还不是！”望斩钉截铁地说道。
程燕海掏出了自己身上的指示计，伸长手臂，一边看读数和指示灯的颜色，一边把它在身前展示着。
然而，上面的灯色没有任何异常。
“你看……没有问题的。”
“他看起来完全是蒙在鼓里的样子，真有必要解释吗……”程燕海听到那个男子低声的议论，心底几乎有了退意。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只是因为技术与他们合作的，不管是HMO还是星极教会……你大可把我们看成比较中立的人。”
“但是碰到什么事情的时候总归得选个边站……”那个男子依然在嘀咕着。
“但至少现在对他没有必要如此……”
“都别吵了，”旁边一直不作声的老人突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我们不是来这里烦这些事情的，别忘了我们的本职是管理这些田地。”
“所以，你们到底能不能告诉我，我的身份是什么？”
三人如同达成共识一般转过身。
“好吧……”望终于停止了争执，语调低了下来，“事实上……我们原本以为你是一个‘隐匿者’，但是刚才我们再次确认过了，你……有可能只是普通的隙间者。”
“但……不是还有‘那种’可能吗？”老人幽幽地说着。
“另外，我们明明得到消息说，你正在被追踪，这实在令我们无法理解……如果他没有特殊性，为什么他们要如此费力地注意这样一个没有威胁的人？”那个男子依然是一副焦急与疑惑的表情。
“你……真的打算知道情况吗，孩子。”
程燕海对着老人点了点头。
“也是……哎，这么说吧，现在有人正把你视作目标。”
“不止一批人，如果包括我们的话，注意到你的势力起码有三支。”
“等等……这么说，我真是被人盯上了？”程燕海慌张了起来。
“是的……”
“而且其中有一支的目的非常明确……”
“他们是谁……想拿我做什么？”
三人僵持一阵，似乎难以启齿。最后还是由望开了口。
“他们要你的骸珀，也许还有你的护身符。”
这个消息，如雷鸣般在他的脑中炸响。
“也就是说……他们觉得我是受污染的人，是背叛者……”
所有的恐惧再一次涌上了他的心头。
“都是我的好奇心害的……”
“不，不，并不是你想的样子。他们……其实明确地知道你的污染度。事实上，刚才我们已经测试了过你的RG（Recoded-Gene）数值，大概是0.83μg/L。虽然这是个正常数据，但是……”
“等等，这个数据不对……”
“什么！？”
“果然！”那个男子的姿势从倚靠变成了直立，“是不是变低了？”
“是的……最近我在学院里测到的的数据，是0.873μg/L。”
“这么大的差别？这简直不可思议……”
“程燕海，你自己之前知道你的数据的问题吗？”
程燕海完全摸不着头脑。终端上的知识与他现在接触到的信息正在激烈地对撞。“所有隙间者的数值，不应该都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爬升的么？”他心想。
“可是……之前给我测到的的数值，排成的确实是缓慢爬升的线条啊，绝对没有这种问题！而且，这跟学院里教的东西不一样啊！？”
“常识学院里教的东西是一回事，但是走进现实里之后，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哎，这孩子又是一个……”那男子颇有些不屑地说着。
“彰平，不要现在就随便说这种话，我们没有权利替他做决定。”
随后，望为程燕海递去了一封他们截获的消息。只看了开头的几个字，程燕海就绷不住了。迎接他的，是困惑，以及深深的恐惧。她压低声音，在他的耳边说着：
“虽然……刚刚他的话你大可不放在心上，但是你还是得做个决定。”
他脑中是那两个字。
“‘削除’！”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程燕海战栗着。
望的脸上挂着一丝失望，但还是直视着他的眼睛：“相信我，你很快就会亲眼看到的。”
就在他踉踉跄跄地走上楼梯，要走出仓库的时候，却听见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程燕海正要转动门把手。
“慢着，先确认一下是什么人！”
身后传来彰平的一声警告。
程燕海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三人正围在楼梯口边，都张开了双手，似乎是在示意自己没有任何威胁他的意思。
“按一下旁边屏幕上的，那个长条按钮。”
望指向了那个方向。
随着他的按压，一张面孔出现在了屏幕上。
“阿飞？”
不及三人劝阻，程燕海便拉开了门。
“程燕海！你还好吧？！”
他拍了拍程燕海的肩膀，随后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身前的三人。
“我刚刚一直埋伏在附近，亲眼看着程燕海就被带了进去。
“那……你为什么要跟踪他呢？望她也只是一个拉人上岗的业务员，你是怀着什么意图跟踪他们的？”
“我只是作为朋友，在意他的动向……”
“难道，你自己也在怀疑他？”
阿飞的脸上微微抽动了一下，语气却显得更加坚定：“就算有怀疑，那又如何？我现在在意的是我的朋友的安危。你们这些人鬼鬼祟祟地猫在这个农用品仓库里，是有何居心？”
“不不，我们只是一些负责种子交易和生物相关工作的人，别……别想太多。”
“我怎么能不多想？你们知道他才遇到过被绑票的事件吗？”
“绑票？”
望的瞳仁滑向一侧，随后又重新聚焦到阿飞的身上，上下扫视了一番，说着：“你说的，是不是一群开‘古董店’的人？”
“等等，你们怎么知道？”阿飞有些惊讶，“莫非……你们跟他们有关？”
望连忙否认：“不，我们跟他们并没有什么交集。只是有一个人，原本是我们这里的员工，现在接手了那家‘古董店’，最近给了我们些消息而已。感觉……你们应该认识他的。”
“钼崖？”阿飞与程燕海异口同声。
“对，就是他。”
阿飞有些动摇，但依然还在怀疑：
“我们，确实认得他……但我觉得，这还是说明不了什么。我还是很奇怪，为什么你们开口闭口一直说要保护他？你们想要得到什么？”
“我们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至少我打算跟他说这些，仅仅是是因为他真的面对着威胁，你能明白吗？”望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一旁的男子，则默默地再次递出了那封消息。阿飞有些迟疑地接下，读了起来。很快，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一副惊讶与不可置信的样子。
“不……我很难相信HMO做的出这种事。”
“这么说，你也不相信我们吗？”
“除非你们能拿出什么实实在在的证据，而不是拿这种恶作剧一样的消息来唬人。”
“我们……要不要去那个地方看一看？”
“怎么可能……”阿飞叹了口气，“山后的地区在可活动范围外，我们是不能进的，要是真的去了，就等着挨处分吧。比起他们，我还是觉得麦林麒那样的人比较靠谱。”
“唉……”程燕海低下了头。
“不过，我觉得你还是警惕一点好。往后几天，你就在实验室整理文件吧。”
实验室中。
“电泳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明灵看起来相当高兴，“燕海啊，你还真猜对了！标准样本跟它之间的区别，甚至还不如跟亚种的区别，但是它的性状却跟这两个完全不一样。”
“是啊，草本的，却长成苔藓的样子，真的太神奇了……”
程燕海看着明灵的表情，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沉重感。
“明灵啊，说出来怕你又要觉得难受……但你知道我白天碰到了什么事吗……”
明灵转过了头：“什么事呢？”
“我才到这里一天，就已经有人注意到我了。甚至还有人警告我说，会遇到危险……”
明灵沉默不语。
燕海凑近了一点，他将白天的一切全部和盘托出。明灵的表情再一次变得严肃，一言不发地听完了他的一整段描述。
“如果……如果我身上真的有问题，你会怎么做？”程燕海问道。
她依然没有回应，只是鼓着腮帮，皱着眉头。
“罢了，罢了。”他转过身。
明灵却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令他感到不知所措。
“但你最后，确确实实地保护了大家，对吧？”
“真的……吗？”
“如果你真的能够做到这样的事，那么，让我们能在HMO的庇护下暂且存活的，确实就是你啊。这反倒让我很好奇，你身上发生这种事情的原理了。不过，要是真跟他们说的一样，HMO往后就不可能给我们批经费了。”
“真的会有人来处决我吗？”
“如果真是这样……”明灵若有所思。
“到那时，你还是逃吧。也许……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得跟着逃跑。至上乂城……那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幽邃的密林中。
随着一阵灯光掠过，许多流丝虫飞舞起来。
随着他的逐渐深入，四周的景色变得越来越令人难以理解。
“近期昆仑地区的各种杂牌地方传说里，森林的深处一直都是极为忌讳的存在，是常人不应当被轻易打扰的地方。
“但有些人则是例外。据说，将要面临‘死亡’的感染者，会被林中的不知什么东西吸引，不由自主地向密林的深处行走，最后……按照他们的说法，这些‘人’会成为‘隙间’本身的一部分。”
他能够感觉得到——任何人应该都能感觉得到，空气里弥漫的一种怨恨的气息。
四周的土壤里，不知卧着多少的骸珀。
“他们为了创造一片所谓的安全区，前几年无节制地对所有有Geme读数的场所使用抑制剂，顺带着还做出那种不可饶恕的事情……结果就是，它们演化到了控制Geme释放的能力……这何尝不是我们自己造的孽啊。”
他望向那幽深的密林之中。
“就算……就算被抑制剂溶解……他们现在，也肯定在地底深处的某个角落存在着。”
在经过了几棵形状诡异的黑色树木后，他随身携带的侦测仪开始发出警报，读数陡然上升起来。他毫不在意，只是穿过已经变得粘腻湿滑的地面。无边的夜色，令他无法看清眼前的一切——或许这也是一种福分。他依稀看到，空中漂浮着一些他不认识的球状生物，他依稀觉察到，脚边有类似骨头的物质。
“果然还是能够突破到地面上吗……”
他站在幽深的洞穴之口。
“就像电线绝缘的外皮无法彻底隔绝高压电流一样，周围永远会有磁场，突破空气的电弧也，最终也会在恰当的时机出现……”
“你们……试图囚禁的她……就是那样的存在啊……”
他踩破了一层泡沫塑料般的外壳，半个身子陷入其中。“这东西，大概就像伤口处的痂一样吧。”他这样想着。
他几乎已经能够看到，无数消失在这里的人的影子。其中，就有不少仍显稚嫩的面庞。
他摘掉了面具，露出依然年轻的面庞。
“我……我来找你们了……”
程燕海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
他正逐渐习惯这一种体验，他能感受到，自己手上紧握着的护身符正发出高于他体温的热量。恍惚间，他眼中的这枚浑圆的工艺品，居然变得有棱有角，就像一块骸珀一般，而那阴阳交融的图样，变成了在其中流动的火星。
“难道说，这附近有混沌感染体？”
忽然，他听见了背后的一声低语。
“我在这里哦。”
他猛地回头，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谁……谁在那里？”
房间的窗外，只有在风中摇晃的铁丝网和背后的树林。就在这时，一个黑影，陡然在暮色之中，从这模糊的背景前穿过。
他不敢上前，只是下意识地举起了指示计。
“读数……是正常水平。”
可是现在的他，已经不能因此感到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