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空无一人的图书馆并没有给人一种孤独的落寞，可能从进入大门开始，人的注意力就转移到那些摆放书籍的书架上了吧，更何况这是一个几乎没有人记得世界上还存在着纸质书的时代。就算周围环境再如何诡异，都比不上这一座凭空跳进人的视野之内的图书馆来得诡异。但也正是因为诡异的东西是图书馆，星尘对它的好奇占据了其他的一切，尽管摆在她脸上的表情还是惊恐的……倒也无妨，毕竟这里空无一人，可能看见的人都不在这儿。
　　星尘习惯性地往里走，往角落里走，顺便观摩着图书馆的构造，仰着头看，仿佛自己是一名专业的工程师，要在几下转头之间看明白图书馆的全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她自己也没有这个想法，因为她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反而在怀疑自己是不是随着这个旧时代的产物代入了。
　　虽说图书馆年代久远，但也整洁，从面上看，书架上一尘不染，甚至反着橘黄色的灯光。然而角落却不同于这些，布满了蜘蛛网，有些缝里的灰厚得发白，结结实实地粘在脱了油漆，锈迹斑斑的铁架上——反而这一场景才让人觉得合理。这里长期没人，自然不能人工打扫，而旧式的清扫机器人底座都是圆形，而且不会自动变换角度，遇到角落的时候底刷进不去，也就没有办法清扫了。现在的清扫机器人工作起来就变得很聪明，能把地面清理得很干净，至于怎么工作的，星尘也不知道。因为这不是她的本职工作，没有时间去了解这些。
　　总之，以前的机器不太智能一定是吧。尽管角落里脏了点，星尘还是走了过去，随手在书架上本书翻开来看。书的封面是软的，但不是一开始就是软的样子，而是翻看的次数多了，书“熟了”，书页经过的时间的洗礼，已经露出了纸张原有的木头的黄色，纸的边缘还有一些星星点点的霉菌，像全麦面包上面的麸子。旧的纸质书软趴趴的，好像真有面包的那种感觉。
　　随便翻了几页，手指便不再想做重复的动作了，而且字体不像是官方正规的，两个相同字之间会有那么大的差别，难道是手写？手中的这本书上写的好像不是那种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个大体意思的简单文字。什么“‘观我生’，观民也。”、“昔人已乘黄鹤去”之类的文言文、还有很多格式工整的现代文，不过也不知道在写什么，一会写景，一会写人的。星尘没有学过，就连读起来都很费劲，但越是如此，越是想要读下去，只是想要读下去的时候却发现书上记录的东西缺了些体系，至少是不连贯，就算是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也能感受得出语法很突兀的变化。
　　星尘把这种奇怪的感觉归结为自己的心理作用，她明知自己从来没有学过任何语法的修饰——这种旧时代才会有人多少学一点的知识，怎么可能看出语法是什么。想要翻过书看一眼封面，试图在封面上得到点信息，然而就在手腕翻转的过程中，星尘眼前、脑海中又是一阵恍惚。
　　为何这个翻书的动作如此熟悉？
　　双手的触感开始变得不真实，总觉得自己的这个动作做过好多次，星尘一时想不起自己手中捧着的东西是什么，四肢麻了一下，意识又迅速回来了。瞳孔再次对焦，星尘看到了书的封面。
　　封面上没有字，书脊也是。
　　奇怪，这本书没有名字吗？视线看到书架的其他的书籍，其他的书都是有名字的，而且书籍上还贴着标码，排序的方式也很考究，这个和星尘给档案编码的做法差不许多。在这本没有名字的书之前的编号是A1221746-6，之后的是A1221746-7，中间并没有空缺，也就是说这本书本来就不是放在这里的。但是为什么这种图书馆的基本错误会出现呢？如果是人来经营的话，可能会因为工作经验不足出这种情况，但是现在，整个图书馆都由机器人来打理，如果机器人出了错，那么出错的地方可能会很多，但从四周看来，好像就是只有这本书错放了。
　　曾经图书馆可能有很多人看书，在这里获取知识，也有人来这里是为了这里安静的环境，所以会带自己的书来吗？星尘认同这种说法。这样说的话这本书不是图书馆的，仔细地在封面里外找了几遍，也没有发现标签。此时一张纸条不经意间从打开书页的下一页滑了出来，落到了地上，由于夹在里面太久了，纸条少了以前的韧性，变得更轻了，也更脆了。
　　奇怪，刚才看书的时候也没见过书里有夹着纸条啊，难道走神了？
　　从背面看，纸条很干净，里面估计也没有写多少字，星尘将它缓缓打开，只看见里面用碳素笔密密匝匝地写着小字：
　　我们曾经一起并排走过，走过小桥，趟过小溪，但我们都渴望走在宽阔的大街上，我们并排地走着，走得很慢，走得很稳，你时不时地看向我，想问我一些我明白，但你却听不懂的东西，我回以笑着摇摇头，你也莫名地开心。直到我们走到了岔口，我才明白你我并不是一路人，你可能在远离我的时候会很不舍地看着我渐行渐远，但我不知道，我没有回头，因为有你，我可能更加安然，但是无你，才是对的。越长的路反而离着目的地越近，我在路上，找到了“Αλήθεια”……
　　读到这里才是半张，下面的字被撕去了，底部的边缘留着纤维的毛边。
　　Αλήθεια？星尘想起来那个根本不切实际的梦，梦里的人在她手心里比划的文字，好像就是这个！
　　所以那真的是梦么？天底下可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啊……这本书里到底有什么？
　　翻开这书的第一页，只有一句话：“我是我们，愿我们都能冲破循环，始终向前。”
　　“你果然找到这本书了吗？”
　　“谁？”星尘突然觉得后背很凉，一阵冷汗就扑簌簌地往下滑。
　　“是我呀，往哪里看呢。”说话的声音从书架那头响起，星尘要走过去，看看究竟，结果被拒绝了。
　　“不要过来，你就在哪里站好，我和你说些事，至少对你我都有好处。还有，声音尽量小一点哦，毕竟这里还是图书馆。”
　　“难不成你一路尾随我？”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浮岛上的人都不能这么做，不是吗？”
　　“那你也是偶然找到这个地方的吗？”
　　“额，算是吧，我早就找到这里了，当然还有你手里的那本书，我也认得。”
　　“那你是怎么找来的？”
　　“因为你来了，因为我是我们。”
　　“什么，你在说什么？”
　　“不必着急，你听我慢慢和你说，虽然你可能记不了太多，尽量记下一些吧。我先想想怎么说你可以接受……这里有过一场暴动，来的时候你看到了吧，那些传单，还有标语，都是这个学校的人写出来的，但是暴动被坏人镇压下去了，好多的枪同时开火，这里的人都死了，为了掩人耳目，尸体都被秘密处理掉了，学校的建筑也在暴动之后进行了修理，为的是让别人看不出子弹和血迹，之后这里成了烂尾楼。”
　　“那么为什么这座图书馆还留在这里？”
　　“学生和老师保下来的，坏人提着枪来到了校园里，见到带纸的就全烧了，学校里的人不想让这些人找到图书馆，就全堵在坏人的枪口上，于是人没了，书还在。”
　　“这些书有什么特殊的价值吗？”
　　“有，而且很大，足以改变世界的那种。但是相比较那些为他而死的人们，又显得一文不值，因为这些书本就是为了那些人而活，为那些人的后人而活的。”
　　这个人怎么知道这些，难不成不是浮岛上的人？“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我说的那些事可不是发生在浮岛上的，这座图书馆当然也不是在浮岛上建好的……我过去是浮岛上的，或者是说以后是，啊啊抱歉抱歉，你可能暂时听不懂这些话……”
　　“怎么可能？难不成在陆地上就有这座学校，还有图书馆？”
　　“那你以为浮岛是怎么建成的，凭空在海上就能生出一片浮岛？”
　　“我不了解，这并非是我的工作。”
　　“还有好多东西也不是你的工作，比如吃饭睡觉，这你总不能说不了解吧。”
　　“吃饭睡觉也是工作呀……”
　　“你的上司们巴不得你少吃点少睡点呢，要不然你可能早就发现这里了。”
　　“对……我已经没有工作了。”提到这个，一股失落感从星尘心底油然而生。
　　“这不应该是你的问题，活下去的办法多的是，何必纠结于一个工作呢？”
　　“我不干，有的是人干，这就是竞争。”
　　“都是谁和你竞争这份工作呢，浮岛的人吗，陆地上的人不太可能会去和你争吧。”
　　“……”
　　“眼界放得宽一些啦，现在作为人类，第一要务是要生存，而不是去搞那些无意义的竞争。哦，可能在你的眼里，生存就是工作吧……反过来说倒是有点道理。”
　　“……”
　　“怎么，不说话啦？算啦算啦，本来还想和你说好多东西呢，现在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咱俩既然相遇，那就是是缘分，送你个东西，我就放在这儿啦，一会过来取。”
　　“你要去哪？”这个人给星尘的感觉相当奇怪，从声音上听起来是一个女孩子，要比自己大不少，可能感觉有一点成熟。她说的话越多，星尘就感觉这声音越熟悉，就是硬想不起这个人是谁，但她好像对自己相当了解——可能是对浮岛上的人比较了解吧，毕竟感觉浮岛上的人共同点挺多的。
　　“我？我哪也不去，只不过你一会过来的时候可能看不到我——算是尖端科技吧……我还不想你看见我……嗯，就是这样。”
　　只听见扑通一声，星尘手里的书落到了地上，发出闷响，声音不大，但足够把睡着的人惊醒，星尘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是梦啊……最近总是做这种奇怪的梦，总有奇怪的人在我梦里说些奇怪的话，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怪，看来还是回去睡一觉休息休息比较实在。
　　准备起身走得时候，星尘朝着书架的对面瞄了一眼，视线却在转过去的时候停住了。
　　地上放着一个金属制的盒子，位置不偏不倚，放在路的正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