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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昏暗的地下，藏着男人狭隘的报复之心。地下已经俨然成了斯温的王国，在这接近两年的时间里，他踩过了这里的每一寸地板，就同讽刺自己一样讽刺那些阴影中滋生的幽灵与恶鬼。
这天下午，斯温和往常一样陷入了昼夜颠倒的睡眠中。不知睡了多久之后，他在坚硬的板床上醒来了。
也不知是因为缺少睡眠还是睡得太久，他始终感觉脑袋昏昏沉沉。
然而，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还在梦里。
“哦！终于舍得醒了吗？”
倚在书桌边，红头发的女人正晓有兴趣地翻看着他的笔记。
“未经允许不能翻看别人的隐私，这可是常识。”
“你都说了，这是常识——这世上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包括你的笔记、你以前的笔记以及未来的笔记。
所以说...”
女人“啪”地合上了手中厚重的笔记本。
“就同你那些愚蠢的秘密一样——斯温，世间的常识对我无效。”
曾自称为“黄泉街阎魔”的女人，在审判了尾张失败的人生后，顺应本人的请求然后将他送到这个世界的神明大人，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
斯温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浑浊的热气喷在他的手上，令他感到有些不适。就算只是梦境，这也称得上是一场无比生动、再难以复刻的梦了。
“斯温，我满足了你的愿望，还给了你常人望尘莫及的知识与力量——但让我疑惑的是，你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大老远跑来就为了问这个问题吗？如果你是真心发问的话，那就更可笑了。”
“如果不是真想问的话，我是不会浪费时间的。”
听到对方的回答后，斯温又倒回了床上，他不再看女人所在的方向，而是将脑袋捂在被子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
“你骗了我。你许诺给我的是一个其他的世界，而不是这个正在自我毁灭的未来。”
“嗯...或许对于你们这种等级的生物来说，要理解这件事是有些难了。不过时间是足以改变事物的本质的，像是猿猴到人类、蚂蚁和蝗虫...即使是一个星球那样大——那它仍旧脱离不了名为‘物’的框架。”
“所以呢？你觉得这个千疮百孔的地方加上那些福特公司制造的战争机器——就能够称作‘另一个世界’吗？”
斯温弓着背用手抵住墙壁，他愈发感到大脑昏沉，发出了难听的呻吟。
“他们已经用世界大战与核武器毁了这地方一次了，而下一次也不会等上太久。”
“不觉得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事吗？它可能发生在百年甚至千年之后，那个时候你早就死了。”
“或许是这样...可每当我想到自己能够轻易地制造出太阳熔炉，将这些千年后才能够被构思出来的技术加以解析与重组时，我几乎能够感觉到——毁灭就在我的眼前。
如果这颗星球必须再被轰炸一遍的话，我不希望理由是我。”
“真意外啊，按道理来说转生者都有破坏与支配的倾向。
尤其是像你这样本来碌碌无为的家伙。”
女人用手托住下巴，看向斯温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讶异与赞许。
“所以，你就用...那个流行词这么说的来着——摆烂来反抗我？
你可能会想，我能不能收回这些本不属于你的能力——那是不可能的，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事物是没办法轻易改变的，即使是长了六条腿的青蛙和眼瞎的蛇。”
女人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或者，你可以用另一种态度来对待这份馈赠。如果你能够掌控自己的话，自然能够掌控自己所影响的事物。而且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比自己想象中要渺小得多？渺小到这个世界并不需要你的想法与态度。”
她笑了笑，将笔记本轻轻放回斯温的桌上。
“你要反抗的目标并不是我，如果你想要的话，这样下去也造不成任何影响。”
但如果需要的话，那我可以给你一个更加合适的理由——和你一起长大的那个女孩，为了你而踏足战场的女孩就要死了。
你知道怎么救她，而且只有你能做到。”
“什么！？”
斯温从床上猛地蹦起来，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面前的女人，却扑了个空。
“放心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时间还很充裕。虽然由我来说这句话不太合适，但在你的生活中——对于那些在意你的人来说，你并不像世界眼中那样渺小。
如果你觉得我是在扯淡的话，就当做没听到吧。”
像是一阵来去自如的清风，女人凭空消失了。
她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偌大的房间里又只留斯温一人呆坐在床上发呆。
“最后，还有什么想问的问题吗？”
“...”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身处梦境的缘故，斯温发现自己怎么也对这个玩弄自己的神明大人憎恶不起来。他想自己可以问很多问题，像是未来、过去和更重要的关于德莲安的事。
但思考片刻后，他却从嘴里说出了一个自己都意想不到的问题。
“为什么，全能之眼对照片无效？”
“照相是人类最恶心的发明，明明他们已经学会了绘画，却还是固执地想要捕捉事物的表象，你不觉得这很无聊吗？
我讨厌照相。”
紧接着，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讨厌照相。”
2
当斯温从迷离的幻境中抽身时，他发现自己正端坐在床上背靠墙壁。
就像是冥想的僧人一般，宁静而安稳地坐着。比起梦中的头昏状态，他现在感觉好得像马上能参加数学竞赛。
和平日里醒来时一样，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的身影。但同往日醒来便忘的梦完全不同，这次他能够记住梦中的每一个细节。
“啊...德莲安...”
没有过多思考其合理性，斯温从床上爬起来披上外套离开了地下。
梦是一种预兆，它要么毫无意义要么意义重大。
斯温不知何时看过这类似的话，此刻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经历的是后者。
于是在短短三天之后，斯温第二次离开了自己“顽强据守”的地下。
他再也顾不上仆人和过路官员们诧异的眼神，径直奔向了研究所。
“我要见妲利安，妲利安·银手。”
干脆地向门口的守卫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后，斯温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便进到了研究所内部。
至少这件事发生在他的影响力——或者说他父亲的影响力消失之前，这会方便上许多。
不得不说，比起他居住的那个地下迷宫，这栋单独修建的巨大塔形建筑无疑更加适合研究工作。
由内部的士兵带路，斯温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地下一层。在地下的研究设施多半用于军事相关项目，所处的楼层越低就越发重要。
妲利安的工作时就在地下一层的最深处。透过两扇高大的玻璃门，斯温已经能够看到她的背影了。
“妲利安！”
“斯温...你怎么会来这里！？”
面对这位意外之客，妲利安显得相当吃惊。工作室里的其他研究员们也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好奇地望向这位“深居简出”的王子殿下。
虽然斯温很想解释些什么，但一想到那些关于神明或是全能之眼的“荒谬”言论，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带我去看那东西，快。”
“什么嘛，原来你还是——”
“虽然你可能不会相信，但德莲安现在有危险，我需要那玩意。”
“什么！？”
听到这话，妲利安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她小心地看了一眼周围，确认两人的对话没有被其他人听到后才凑过来在斯温耳边低语。
“边走边说吧。”
妲利安一路领着斯温来到工作室的深处，两人顺着楼梯走向下一层。
“你知道了？姐姐去执行探索任务？”
“探索任务，又是那些该死的遗迹吗？”
“是啊，毕竟我们现在真的很需要...”
妲利安突然顿住了，她回过头来望向斯温。
“果然你还是想亲眼看看吧，前世界的机动骑士。但想用这样愚蠢的理由来哄骗我，未免也太幼稚了吧？”
“都说了不是这样。”
虽然斯温很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看着妲利安那对闪烁着狡黠的眼睛，无奈之下，他也只能以叹息来表达不满。
“快带路吧。”
“遵命。”
或许是终于理解到无法驾驭这架机动骑士的事实，研究所已经将所有的研究人员撤走，然后将它丢在地下机库的角落中便不再理睬。
一路经过那些奇形怪状的试验机，二人终于来到了这架机动骑士的所在地。
足足有两层楼高，漆黑的骑士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它的头部酷似一柄长剑，一根长而宽阔的角就是剑身。它向前方延伸出来，几乎占据了一半的面部。
当然，前提是它有称得上面部的部分的话。
不得不说，前世界的造物和现在的机动骑士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尽管表面布满了灰尘与污渍，但仍然掩盖不了它的耀眼的光芒。那棱角分明酷似中世纪骑士铠甲的外甲设计，没有过多的修饰或者花纹，但在看到第一眼时——就令斯温感到了无与伦比的震撼。
这种干练而帅气的设计，是现代人永远无法实现的。
一面巨大的十字星形盾牌从尖角状的肩甲上垂下，悬挂在手臂附近。看样子这就是大家伙唯一保留下来的武装了。
斯温集中注意力望向这台巨大的漆黑骑士，和往常一样，提供情报的程序框在他的眼前弹了出来。
——加拉哈德，由不列颠联邦在2125年生产的新型军用装甲，作为“圣杯”计划的第三个原型机，加拉哈德在继承前几代技术的同时，还投入了新型的热熔武器技术以及声波护甲。可惜的是，最后因为成本与政府方面原因，这种机型并没能没能成功量产。
在这段像是介绍的笔记之后，程序框内列举出了该机体的各项参数以及程序样本，就连已经设定的保安密码或是机体内损伤的部分也包括在内。
加拉哈德，捧得圣杯的唯一一个圆桌骑士。
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加拉哈德吗...”
“嗯？你说什么？”
斯温摇了摇头，走上前去爬上了铁质的脚手架。和情报中所说的一样，加拉哈德的驾驶舱入口就装甲在胸部，就在他的眼前。
“妲利安，这里还有秘石吗？”
“为了方便都储存在隔壁的保险库里...你想干什么？难不成是想启动它吗？”
“我还表现的不够明显吗？拜托你为它供电吧。”
“你忘了那些幽魂...”
妲利安抬起头来与斯温对视，在两人视线相交的瞬间，她就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回旋的余地。
妲利安只好绕到机动骑士身后，抓起电缆插入它右脚的接口中。
这也是他们目前为止找到的唯一一处接口。
轰——
机械运转的沉闷声音响起。
斯温看着加拉哈德从脚开始全身上下装甲内的灯光慢慢亮起，如同玉石一般纯净的绿色，在他眼中是如此的美丽。
“圣杯系统加载中...进度80...90...100，启动成功。欢迎回来先生，加拉哈德永远是您忠诚的伙伴。”
通电之后，机动骑士的头抬了起来。它隐藏在那根巨大剑角下的一对眼睛也亮起了绿色的光芒。几乎在同一时间，它就看见了胸前的斯温，将头转向了他。
苍老而冰冷的声音从头部的缝隙中流出，听起来就像沉寂了千年后苏醒的灯神。
如果说在斯温首次见到太阳熔炉之前还对这个世界是否有“鬼怪”保留怀疑的话，那么在那之后他就完全洞悉了这些传说与谣言的原貌。
由伊登公司研发，搭载了辅助瞄准、情报处理与战术预测功能的人工智能，为圣杯计划而生的跨时代发明，
那就是前世界人们留在机动骑士内的幽魂，为了保卫他们最后的遗产，在时间的长流中徘徊的骑士们。
“请输入口令，先生。”
“小熊饼干不能是草莓味的。”
“口令正确，欢迎回来。”
那是斯温所看到的，前任驾驶员在千年前留下的密码。
滑稽的口令，留给并不滑稽的人。
噗嗤——
伴随着一阵关节传动与喷气声，加拉哈德的胸部打开了。
那里面有一台座椅，以及围绕着它的一整个操作台。
和他梦想中一样，这是一台机甲的内部。
“我一直在等你，先生。”
在斯温落座后，驾驶舱的门自动关闭了。紧接着整个驾驶舱内亮起了灯，周围的金属外壳全都翻转变成了投影屏幕，将周围的景象展现在斯温眼前。
有那么一瞬间，斯温简直就是以为自己正坐在半空中。他的脚离地面有将近十米远，而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肉眼所见一般清晰。
“你等错人了，加拉哈德。
重置程序。”
“收到。”
紧接着，斯温面前的操作台里弹出了一张键盘。斯温输入了全能之眼所提供的重置代码，按下确定键的瞬间——周围的灯与屏幕都熄灭了，只余下了一团漆黑。
“圣杯系统加载中...
20...
50...
80...
100...
欢迎您，先生。加拉哈德永远是您忠诚的伙伴。”
“你好，加拉哈德。我是斯温，斯温·辰星。”
“很高兴认识你，斯温。请设置你的口令。”
斯温揉揉头发想了想，说道：
“加拉哈德，出击！”
“收到，请重复您的口令。”
“真是的...加拉哈德，出击！”
“滴——两次口令不一致，请——”
“加拉哈德，出击！”
“口令正确，正在进入下一环节。”
原本只是想耍耍帅，但真要念出来时，对这种羞耻的台词斯温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需要验证指纹吗？”
说实话，斯温在一开始并没想到加拉哈德还有这个功能。
也许是因为原型机的缘故，测试者们并没有录入相关的数据。
也多亏于此，斯温少了许多麻烦。
不过对斯温而言，这种绑定就相当有必要了，他不能容许加拉哈德落入自己以外的人手中。
斯温将拇指按在操作台的触屏上，看着眼前的眼前的进度条慢慢填满，不一会便到了百分之百。
“录入成功。是否需要录入声音？”
“需要。”
“请重复一句话，直到系统提示成功。”
“斯温·辰星。
斯温·辰星。
斯温·辰星。”
“录入成功。”
面前的屏幕开始了最后的读条，随即灯光再次照亮，周围的全息显示屏幕又恢复了。
那苍老而又冰冷的机械声再次响起。
“欢迎回来，斯温。
我们将一起战斗，直到最后一刻。”